燕夫人一听,从床上坐了起来,沉思了一会说:“小少爷这些年能一直这么顺遂,也多亏了张氏的照拂,这样,等一会你派人去请张氏过来一趟。”
“哎。”阿和应了一声,走过去道:“劳累了这半晌,您还是先歇一会吧。小少爷那里我再去看看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没有。”
她叫来了两个小丫鬟在一旁守着,自己便往凤凰台走去。下了一场雨之后,秋日的天色是淡淡的白,可能是因为临近午后的缘故,空气中的花香变得格外醇厚,芬芳的香,带着微微的苦涩,是菊花才有的香气。她到了凤凰台,才知道燕来已经出去了,凤凰台的丫鬟桃良说是去了顾府,要后半晌才能回来。
因为平日里出入不得自由的缘故,燕来并没有多少朋友,熟悉一点的,唯有顾府的二少爷顾横生,当年在宫廷里相识,如今来往的很频繁。
第5章 虎狼入室
阿和见桃良和几个小丫头在庭院里踢毽子,便笑着道:“你们院里就属你年纪大点,你是少爷的贴身丫鬟,还这样不稳重。”
“姐姐真是冤枉我了,咱们家的这位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性最顽皮了,要是太木讷了他还不喜欢呢,我当初被选派到这里,还不是因为我这改不了的活泼性子。”桃良说着退到一边,早有小丫鬟捧着手绢递了过来,她接过来擦了擦汗说:“少爷去顾府估计是去要万寿图去了,老夫人寿诞眼看着就到了,少爷备了不少贺礼呢。”
阿和笑着点点头道:“外头的人不知道,老是说咱们府里老夫人夫人都太宠着小少爷,可是你看看咱们少爷这样的人,哪能教人不喜欢。”
“他呀,就是会讨老夫人和夫人的欢心,整天琴棋书画地倒是玩的尽兴,就是一点心思也不放在读书上,前天老爷查他背书,他平日里的伶俐劲儿却一点也没有了,结果罚了我们一个月的月例呢。”
“你们这院里什么时候少了银子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请张婆婆,少爷回来你就说我来过了,就说夫人交代的,叫他在寺里不要胡闹,去的时候把该带的东西也要带齐全了。”
“这个姐姐放心。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你玩着吧。”阿和说着便出了凤凰台,听见里头传来咯咯的笑声,心里好不羡慕。他们燕府里,就属凤凰台最无拘无束,一个个胡打胡闹的,怪不得人人都想进来伺候。
阿和作为燕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不必亲自去请张婆婆过来,可是她想着顺便回家看看她爹娘,便亲自出来了一趟。这一回家便误了时辰,把张婆婆请到府里时,已经是将近夕阳西下的时候了。阿和跟着燕夫人这么多年,之所以这么受到器重,与她善于察言观色分不开。等把张婆婆引到内室之后,她便很聪慧地退了下去。张氏进去并没有多少时间便出来了,脸色枯黄,看着好不吓人。
燕夫人身子羸弱,近年来更是从来没有断过药,眼看着服药的时辰已经到了,却还没见送药的阿梅过来,阿和便亲自过去查问。刚走到角门口,就看见阿梅匆匆忙忙地端着药跑过来了,燕府婢女的莲叶裙摆都比寻常人家的长一些,通往正厅的那条桂花道又异常狭窄,她只好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捞着裙摆,走的匆忙,额头上都沁出香汗来。阿和责怪地接过来,悄声问:“今天怎么误了时辰?”
阿梅喘了口气,小声说:“姐姐知道么,这次老夫人六十大寿,咱们府里的姑爷也会过来。”
阿和吃了一惊,她也算府里的老人了,可是这位姑爷,她也只在几年前见过几次,自从发生了那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之后,年年都是小姐自己回来省亲,而且只字不提一句那位姑爷的事,怎么今年却有了例外?
阿梅却显得有些兴奋,捂着嘴唇说:“这事现在府里已经传开了,管家说要是早的话,咱们姑爷和小姐今天晚上就能到府里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咱们小姐的夫婿究竟长什么样呢,j姐姐见过么?”
阿和被她问的一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那人高大英俊,面庞的棱角冷峻分明,眉毛漆黑而英挺,让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双眸子,黝黑深邃,注视着人的时候,可以把对方的灵魂都吸进去一样,增加了几分柔情和神秘在里头。东都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因为是天子脚下,风流香艳,男女追求的是灵动和高雅。她们燕府王孙贵戚往来不绝,却没有人有过他那样阳刚的体魄,仿佛生来就具备驾驭众人的力量。她永远记得那一年七夕,只有十五岁的她,无意间撞见那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和当时的阮夫人在假山后头缠绵。她至今都没有见过那么放荡有力的男人,他将赤裸着胴体的阮夫人高高举起来律动,月光洒在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壮硕肌肉上,仿佛虎狼一样的雄浑和生猛。她几乎无法把眼前的那个男人和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姑爷联系在一起,她躲在蔷薇架上,听见阮夫人抑制不住的哭泣和低吟,花的香气钻进她的鼻息里,迷惑了她许多年。
而十五岁懵懂无知的她,呆呆地望着那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蓦然想起被负心汉抛弃的孙姑姑说过的一句话,男人穿着衣服,便是沉稳君子,脱了衣裳,就是一头贪婪的禽兽。只是她跟孙姑姑都不明白,男人即便因为情欲化为一头猛兽,而这世间姻缘前定,这禽兽不如的虎狼之辈,也终会遇到驯服他的那个人。
第6章 谶语
东都城门,仲商月十一日,晚晴。
东都傍依山水福地,景色也是风流多情,不似寻常的北国风光。夕阳的色调温婉祥和,周围全是大片大片泛着金边的晚霞。石坚躺在马车中休憩,忽然听见李管家靠到车窗前说:“主子,已经进了城门了,戚少爷是不是要……”
石坚一听,便懒懒地从马车上直起身来,衣衫从他肩头脱落少许,露出了肌肉分明的胸膛。他的动作惊动了膝上伏着的男童,那男童恍然惊醒,嘴唇还带着微微的红肿,垂着头跪到一边道:“您醒了?”
石坚点了点头说:“你下去吧,到后头车上去。”
戚绘也没有说话,拉好衣衫就下了马车。石坚掀开帘子看了看,沉声问:“夫人还没有醒么?”
“刚才醒来一会,说是怕打扰您休息,就没有过来。夫人身体不好,如今长途跋涉,身子有些吃不消。刚才陆大夫已经煎好药送过去了。”
他说话的功夫,戚绘已经上了后头的马车,李管家又回头看了看更后面的夫人的马车,心里直觉得不安。平日里也就算了,现在他们可是要到燕府去,燕府的大老爷权倾朝野,对他们主子又素来没有什么好印象,这样公然带着一个男宠过去,是不是也明目张胆了?
石坚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担心,懒懒地躺到靠椅上:“你去嘱咐戚绘几句,教他没事不要乱跑,也不用特意叫夫人知道了。”
“哎。”李管家一听,赶忙跑到后头去了。这儿离燕府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石坚有些倦懒地闭上了眼睛。现如今戚绘嘴上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人也越来越妩媚,以前闻到那股腥甜的味道时还会不适应地皱一皱眉头,如今已经变得像得了无上的恩赐似的,不但一滴不漏地全吞咽进肚子里去,还会像个小猫似呜咽,乞求更多的爱抚。只是这样,却也未免太过谄媚了一点。当初他找戚绘过来,无非就是觉得女人不够尽兴,想找一点更大的感官刺激,但如今戚绘越来越像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却反倒不如以前了。
抱着这样的遗憾,他又渐渐地泛起困来。梦里竟然也是克制的,想到戚绘那稚嫩鲜艳的后庭,却依旧同往日里一样,只是过了过眼瘾便醒了过来,看着胯下有些膨胀的衣物,他按了按额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忽然想到那一年春花烂漫,柳生的师傅,隐居在忘川山林的了然突然重病,他跟柳生一起前去拜见。了然师傅和大师张元都是出自释道大师的门下,只是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都以占卜闻名于世。传言了然之所以病重垂危,就是因为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所以缩短了在人间的阳寿。但是临走的时候,了然却拉住他的袖口,说是感念他病中探望的情意,要送他一卦。
那时候,他刚刚迎娶了东都第一美人燕双飞,被她缠的有些疲惫。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出于政治利益考虑才娶的女人,即便再美,也终究会觉得厌烦,他年轻气血旺盛,便露出了风流的本性来。手下人进献上来一个美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却极为妩媚,很擅风月之事。燕双飞贵为千金小姐,当然受不了他左拥右抱的刺激,对他也就没有了多好的脸色,两人关系淡到了极致。他那时候觉得娶了燕双飞是一个错误,便开口说:“那大师帮我测一测姻缘吧。”
柳生见他娶了娇妻美妾,却还要测姻缘,便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掌道:“就测姻缘。”
了然大师颤巍巍地捏住他的手掌,脸色却有些苍白。
思绪游移到这里,石坚有些烦躁地撩开了帘子,外头的风一吹,心里的燥热才消退了一点。往事却纷纷涌现出来,仿佛陷进了一场梦魇里头,梦里三月春暖,泛着幽幽桃花色。
了然说:“石寨主前半生风流,造下太多罪孽,姻缘分薄,这辈子注定得不到所爱的人。”
第7章 禁欲与姻缘
他出身草寇,从小跟着义父戎马十几载,虽然风流不羁,却也希望姻缘美满,就开口问:“可有什么解救的办法?”
了然深吸了一口气,那神色却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缓缓地道:“姻缘前定,非有强大的意念不可扭转,你想破解这宿命很不容易,你要舍弃男人最贪恋的一件东西。”
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坐上了忘川寨的第一把交椅,又娶了权倾朝野的燕家的大小姐,兴建的九华山庄更是享有“一府倾城,纵览天下”的美名,男人最贪恋的,无非是功名利禄罢了。
“有人会因为你的罪孽而生,你与他虽有姻缘之实,却无姻缘之名,而且情孽交加,未必会有好结果。你若真想破解,从此刻起,你不准行男女之事,从此洁身自好,洗净自身情孽,或还有一线生机。”
他活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的说法,为了得到一个人,竟然要守身如玉,可他年轻体壮,正是欲望鼎盛的年纪,对女色如何能不贪恋,这样的要求,果真是一针见血,只是他好奇,便问道:“为何?”
“因为你所爱之人,是因为一段这世上最龌龊肮脏的关系而生,所谓物极必反,所以有着这世上最高贵骄傲的品格,容不得一点背叛与玷污。你今后你若想获得他的心,必须要洁身自好。”
他嘴角微微一笑,眉头却蹙了起来:“大师洞晓古今,难道也相信外头的传言,认为我石坚是一个好色之徒么?还是柳兄弟说了我太多的闲话,让大师误会了?当年忘川的寨主还是我义父的时候,因为匪声在外,受到了朝廷的很多猜忌,正是受了大师的指点,所以传到我手里的时候,为了给寨里的兄弟一个正经名声,我才与燕家联姻,娶了燕家的小姐。我四处沾花问柳,不过是为了消除朝廷的疑心做做样子罢了。”
“食色,性也,戒色戒欲,一时容易,要是长年累月,一般人却都无法做到。石寨主正值盛年,你所犯的情孽还后头,寨主如果不信,等到孽缘发生之后,再想想我的话也不迟。”
他听了微微一笑,同柳生从室内退了出来。三月春花烂漫,桃花妖娆粉艳,柳生笑道:“我师父刚才的一番话,与你而言,怕是噩耗一般吧?石兄看似风流洒脱,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倘若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于你而言,榻上美女如云,终究没有易趣吧?”
他听了扭过头来问:“为什么这么讲?”
“师傅虽然给了你破解的办法,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改不了,所以我说你这辈子注定得不到你喜欢的人。”
“你也太小瞧我石坚了,只要我下定决心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其实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让石兄心无旁骛,将来顺利得到你心爱之人。”
石坚感兴趣地望了过去,却见柳生将他引到一旁的茅草屋内,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了一个药瓶来:“这药叫古井春,据说有些富豪劣绅经常用这个药来控制喜欢的男宠或女人。喝了这药,一旦你沾染了某个人的体内的春液,一辈子就不能再碰其他人,否则下身会滚烫难忍,体会不到一点快感。”
石坚哈哈大笑:“你说的这药这么厉害,我喝了它岂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可以与你爱的人体会到欲生欲死的乐趣,难道这还不是你的好处么?”
“莫非这药还有催情的本事?”
柳生笑着摇摇头说:“这药除了会限制交合的对象,对交合过程中的快感毫无帮助。你果然不懂情,要知道催情的不是药,而是情本身。”
风把凋零的桃花吹到门内来,纷繁迷离,忘川桃花如云,柳生一身白衣,长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眸子里暧昧不分:“喝了这个药,你就会因为想着此生只能碰一个人而格外谨慎,我师傅说话向来用词文雅,他既然用情孽一词来形容你和将来那人的关系,可见那孽缘一定污秽不堪,甚至会累及你的声名,如今他既然给了你破解的法子,怎么样,你愿意喝么?”
第8章 白马少年,东都燕来
石坚忽然从梦里头醒了过来,过去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这一次无缘无故浮现到他的梦里面,他只觉得有些怪异。鼻息间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菊花的香味,他恍了恍神,掀开了帘子。
这一掀帘子,却看到满目的菊花,洁白高洁,随风送来阵阵苦涩的香气。李管家自从进城开始便在一旁步行了,看到石坚掀开了帘子,便笑着说:“主子你看,夫人他们家的权势有多大,单从这就可见端倪了。这夫人的弟弟生性喜欢菊花。要是搁在寻常官宦人家,主子喜欢菊花,大不了在自家花园里多培植一些就是了,可是他们家可真是不得了,主子刚才是没看到,自打进了西山门开始,这方圆将近七八里的人家,家家户户的墙头上,都像这样摆着一盆一盆的菊花,而且一条街一种颜色,有的是清一色的白,有的是清一色的粉红,有的便只是鹅黄或浅紫。我刚才听这里的老百姓说,每年到了深秋的时候,那叫一个好看,当地的人管这花开的一个月叫“菊花节”,连东城的人也经常过来瞧呢。”
他正说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接着便看到前面过来一群人,都骑着一色的高头白马,浩浩荡荡近百人。石坚轻声对李管家说:“给他们让路,让他们先过去。”
“知道了。”李管家一边吩咐着马夫往路边靠,一边小声嘀咕道:“天子脚下果然权贵云集,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大的阵仗。”
那些马匹一看就是西域出产的好马,东朝对马匹的规格和使用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定,这些白马不是有钱就可以买的到的,何况能一下子积聚这么多匹。石坚觉得奇怪,撩着帘子便往来人中间看,只见中间一个骑马少年,身量还有些不足,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头顶玉冠,腰系金带,脸上却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
那少年也看到了他,颇为自负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空气里也弥漫着青涩的香气,两旁墙头上的菊花竟然纷纷落了下来,雪白的一片,纷繁迷离,好像下了一场大雪,惊得街上的路人纷纷驻足惊叹。
菊花通常要到十一月底才会凋落,而且即便凋谢,也是循序渐进的事,这样隆盛的凋落还是第一次。石坚也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景象,便从马车上走了出来,谁知李管家刚要扶着他下车,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就拔剑围了上来。李管家哪里见过这阵仗,何况他只是扶一下他们主子,难道这也犯了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