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声音黯哑的说道：“好吧，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你是说带我们去魔林？”盖伊突然插嘴，在场众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没错，去魔林。”

一行人在伊格尼斯的引导下浩浩荡荡离开凡德萨。天色渐亮，残月疏星下的山野无比清冷，他们眼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片树林，并未见有什么明显的入口标志。

“你说这里就是魔林的入口？”盖伊怀疑的看了看四周，又回头向精灵王询问，对方也无奈摇头。魔林是传说中的大巫师梅林的隐居之所，哪会这么容易找到。

众人满心疑虑，黑发少年走上前，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一圈圈的光晕从他身上散开，射入树林之中，但很快的就被吞没在瑟瑟风声之中。

少年反复试了几次，面前的那片树林毫无反应。他睁开眼，难掩失落的神情，哀伤的几乎要落下眼泪。

“抱歉，我也没办法打开结界。”

他据实回答，精灵王冷哼道：“看来某人做了坏事心虚不敢见人，只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了。”

“请不要污蔑他。”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在帮他说话？他城府极深，有什么都只藏在心里，永远不会说。当年你父亲离开他实在太明智了。你涉世未深，还不知道他有多么阴险狠毒。最好是听我的劝尽早回头，免得后悔。”

伊格尼斯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沉默的低下了头。

精灵王面对黑树林张开双臂，发出近似笛声的高亢啸鸣。这啸声中隐隐有肃杀之意，顷刻间，众人眼前的树林像是惧怕啸声一般瑟瑟抖动，竟有枯萎的趋势。精灵王高呼：“本王因小女遇害一事前来向黑隐士讨教，希望尊驾现身相见。”

他呼唤了三次，树林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精灵王颇为不悦，祭出一柄水银长剑朝树林劈去。剑气所到之处树木纷纷倒落，没多久就砍倒了一大片。

他扬声喝到：“尊驾再不现身，可别怪我们无礼了！”话音一落，树林中铮铮响起弦音，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那些树木徐徐摆动枝桠，似与琴声遥向呼应。所有人听到这琴声都面露惧色，只有精灵王身后的黑发少年大喜，他冲出人群，对着树林里大喊：“是我！大人，是我啊！”

琴声变缓，轻柔平和，继而突然更转高昂激亢。众人都听出弹琴者是在逐客。可精灵王和其他血猎都是身份尊贵的长者，见他如此冷傲，更加的不满了。

伊萨尔率先向林中射出一箭，挟带咒语的银箭被林中一无形屏障吞没，琴声戛然而止。不多时，一大片黑压压的不明物从林中飞出来，仔细一看，都是尖牙红眼的吸血蝙蝠。这种蝙蝠是血族用做武器的吸血魔物，牙齿上有剧毒。大家都没想到黑隐士会用吸血蝙蝠招待他们，来不及躲闪，许多学生被蝙蝠咬中纷纷倒下。只要伤者身上有血，那些黑色的小魔物便一拥而上吸食血液，不多时便将伤者变一堆白骨。

精灵王和芙基等人同时催动火咒，熊熊烈火沿着树林外围迅速蔓延，那些吸血蝙蝠抵挡不住这种威力强大的焰咒，纷纷跌入火中。

此时眼前的树林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盖伊大声喊道：“黑隐士大人，我们不是存心冒犯，只要您能出来和我们见面，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我们来的突然，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林中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烧死了我的仆人又毁了我的家门，这还不是存心冒犯？”

那声音清冷寒峻，薇薇安妮心头一震，只觉得这声音熟悉无比。只见一个纤细人影从林中缓缓走来，黑色风帽下的脸庞清秀灵动，但神色间却冷若冰霜，目光更是寒意逼人。

薇薇安妮留意观察伊格尼斯的表情，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双手紧紧握拳，好几次都想要走上前，却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暗暗压制着他。

黑衣人清冷的眼眸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与伊格尼斯四目交接时似乎停留了片刻，又淡淡转开。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是怒，众人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她好奇的打量这黑衣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全，记忆模模糊糊的互相交叠重复，心灵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咆哮着什么，让她烦躁不堪。黑衣人突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又低下头去。薇薇安妮呆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能看见自己？

薇薇安妮有些害怕，她想回到之前那副水晶棺里去，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有一股力量在半空中将她截住，她被固定在众人正上方，视野开阔，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看见那黑衣人拢在袖子中的手动了动，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请替我好好看着。你我都需要找到真相。”

66.回忆（中）

这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无论薇薇安妮怎么找都寻不到踪迹。她开始仔细观察下面的众人，那黑衣人只是单单站在那里，便无人敢上前扰他。她想到那个时常被血猎门提及的大英雄黑隐士，莫非这黑衣人便是传说中的黑隐士？

另一边，那黑发少年一直急切的看着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薇薇安妮发现这个伊格尼斯比她所熟识的那一位要生涩一些，许多时候只要读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的心思，而现实中的那位伊格尼斯要老练的多。但她反倒觉得这个真性情的黑发少年更可爱一些。

少年的视线一直追着黑衣人的身影跑，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这一哭惹来众人不屑的目光。黑衣人缓缓转过来，低声叹道：“你哭什么？谁又委屈了你？”

伊格尼斯强忍情绪，哽咽的望着他：“大人……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见你。”他向前走了两步，黑衣人往旁边侧身躲开他的纠缠，淡笑道：“都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还叫我大人？”

“大人，我……”

黑衣人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精灵王不耐烦的推开伊格尼斯向他质问：“今天晚上我女儿在凡德萨遇害，我用招魂术帮她还魂，听她亲口说害她的是你，从凶器上检验出你是最后一个使用凶器的人，嫌疑最大，你是否承认？”

黑衣人惨然一笑：“所以你来是为了你的女儿？要报仇就尽管来吧。”

他这么说就等于默认了，众人颇感惊讶，没想到他居然直认不讳。凡德萨老师们都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精灵王对他拔出宝剑，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可就在众人认为两位尊者讳拔剑相向时，黑衣人头也不回的绝然离去。背对敌人是对战的大忌，这般高傲的态度让精灵王感觉受到侮辱，出言讽刺道：“多年前你败给我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武器，现在屠魔宝剑就在这小子身上，他可比他父亲听话多了，你还不快跟他借来，何必还在这里故作姿态？”

黑衣人听到这话不由停下脚步，略有所思的转过身来问道：“抱歉，我们以前见过？”

精灵王大为窘迫，顾不得风度破口大骂：“该死的，你少给我装蒜！三百年前你我相约比试，你被我打败，之后一直躲在魔林不敢见人。难道你想否认？”

“三百年前？呵……难怪不记得，现在我只记得这三十年间发生的事，以前好像都白过了似的……”他喃喃自语着，脸上不由显露出甜蜜又寂寞的笑容。

在众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黑隐士，血族的长生者，而在这三十年中，有个小不点儿把他拉下了神坛，只有他看得出自己的名字——弥迦。虽然结局并不如意，但已经足够了。

众人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谈笑自若，对精灵王的宝剑视而无睹，都觉得他目中无人。这些人之中只有伊萨尔还冷静清醒，他见黑隐士对伊格尼斯说话时态度冷淡，而伊格尼斯一见到他便激动大哭，知道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拦住一旁冲动的众人，认真问道：“这么多年来尊驾一直潜伏在暗中保护我们。前段时间您被暗算，身中腐尸妖石之毒行动不便，我们也一直加倍照顾。只是尊驾几日前不告而别，我们几番寻找未果，都以为您已经离开凡德萨了。为何您会在今夜出现在那样的地方，而且对精灵国公主动手？是那孩子不懂事冒犯了您，还是有别的缘由？又或者是我们误会了？”

弥迦抿嘴笑道：“你们这么多人来了，还谈什么误会？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就一起上吧。”

话刚落音，精灵王手中的长剑便化作一道蓝色电光便朝他劈去。他站在原地，不躲不避，黎明的曙光照在他冷寂的脸上，清清冷冷的，就连阳光也变得苍白无力。不悲不喜，比绝望更沉重的目光让在场的某个少年既害怕又心虚。

发现弥迦似乎一心求死，少年立刻飞扑过去。那闪电正中他后心，少年浑身颤抖，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黑衣人冷若冰霜的脸上这才有了异动，他挥手张开结界，反手抱住少年倒下的身体。

伊格尼斯欣喜的抱着他，连声喊着：“大人！你肯理我了？我错了，你要怪我就打我骂我吧，别不理我。”

弥迦垂下眼，确定他背后的伤不致命后又把他推开，冷淡的说：“我只是好意扶你起来，没别的意思。这些人是来找我麻烦的，跟你没相干，你何必跑来多事？”

伊格尼斯不敢再去碰弥迦，只呆呆的望着他，反复问道：“大人……你怎么了？我知错了……知错了啊……”

弥迦不理不顾，背对他了几步，睫毛下似有泪光闪烁，却始终不见那眼泪落下来。精灵王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见他们拉扯纠缠，也明白了个大概。

他原本总听女儿夸奖这个小血族，还以为他和自己的女儿真心相爱的。这么一看，恐怕是自己的女儿一相情愿而已。女儿无故枉死就够生气了，这不知好歹的小血族还不领情，白白辜负她一番心意。他看得火冒三丈，破口训道：“你这不知轻重的小子！不相干就退到一边去，我可不想伤害无辜。”

伊格尼斯本来就满心委屈无处发泄，听到精灵王对他大吼，满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他身上，怒吼道：“我跟大人说话你这个白毛儿老头儿嚷嚷什么？你想找他麻烦先过我这一关！反正大人不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你不就是想给你女儿报仇吗？我的命给你好了！”说罢就唤出魔剑朝着精灵王冲了过去。

精灵王冷笑：“无知小儿，不自量力！”反剑一击去挡他的攻势。

这一招下手极重，伊格尼斯胸前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漫天血光中，他的身体迅速往外飞去。精灵王趁势追上，提剑刺向他心口。

谁知伊格尼斯在半空中突然停止颓势，双目一睁，如血一般的赤红。那把屠魔剑上喷洒了主人的鲜血，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吸收了血液的剑身轻微颤抖，发出鸣啸之音。他腰身一转，身形迅速移动到精灵王背后，大喝道：“血炎！”

屠龙剑化血为炎，剑锋擦着精灵王的头皮而过，他头顶燃起一片火。精灵王的属性为水，最怕就是这种火焰属性的法术。他中了伊格尼斯的诱敌之计，再想防御已经晚了，头顶银发被烧焦了一大把，露出焦红的头皮。

精灵王哪里容得他这样再三侮辱，他不再手下留情，以咒语催动长剑朝伊格尼斯攻过来。伊格尼斯虽然刚才凭借偷袭得手，但无奈实力相差太多。连连躲过几次凶险至极的攻击，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见弥迦还是不理不睬，一咬牙故意停滞了一下，被精灵王的剑锋扫中双脚。他连滚几下扑到弥迦脚边，抬起血迹斑斑的脸，咬牙强笑道：“大人，又弄脏了呀。”

当年他还是小豆丁的时候调皮捣蛋，一不留心就摔跤，总是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弥迦成天跟在他身后替他换衣擦药， 而他就趁机撒娇大吃豆腐。他故意被精灵王击中就是想重现当年的场景，希望弥迦念着旧情原谅自己。

这一招果然管用，弥迦接过伊格尼斯手中魔剑，横剑挡在身前，念道：“暗在光中，与光同行。暗星陨落，光明极昼！”

这咒语与当年米迦勒封印此剑的咒文相呼应，解开了剑上几千年的封印。被伊格尼斯鲜血逼出的红色剑气消褪，剑身被淡金色圣光笼罩，一道希伯来文的咒印重现在剑锋之上。

芙基等人同时惊呼，伊萨尔更是跪拜下去。屠魔剑龙之血终于解除封印，恢复圣剑本貌。

精灵王颇感意外，原来一直被称为魔剑的龙之血就是米迦勒当时斩杀路西弗的圣剑，此剑连撒旦都能斩杀，威力强大自不用多说，但黑隐士居然能破除此剑封印，能力更是深不可测。

他收敛心神全力对战，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中互相交替，几回合下来，高下立见。

就在弥迦用剑指着精灵王脖子时，他们身后的树林里涌出浓重的迷雾，白茫茫的一片隔开了众人的视线。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心，这是诺费勒血族的幻术！”

话刚落音，就传来多人痛苦的呼救声。芙基惊呼：“看来我们中计了，为什么这里会有血族？”

“黑隐士，我们只想问清楚精灵公主的事，阁下居然调转枪头联合血族来暗算我们，也太过分了吧！”这是灰袍座圣芙基的声音，众人被他一语点醒，怒气全都朝着黑隐士而去。

芙基，伊萨尔还有其他几名老师将黑隐士团团围住。混战之中又有多人受伤。可怜那些来围观的学生们根本没有防御的能力，不多时就死了一大半。

弥迦以一对多，精灵们的配合战术让他十分吃力。他伤未痊愈，根本无法长时间应战。原本指望依靠圣剑的威力可以让他们知难而退，但斜刺里又钻出个捣乱的诺费勒族引起误会，想要辩驳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被迷雾阻隔了视线，心里又挂记着那个受伤的傻孩子，一不小心就被精灵王的剑刺伤了。

精灵王大喜，喊道：“别怕，黑隐士被我刺伤了。大家再努力一下，捉住他！”

一时间，咒语，武器纷纷朝着这位上古尊者袭来。他认命地闭上眼，预备束手就擒。

薇薇安妮在人群上方看得激动不已，所有人的表情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那黑衣隐士的悲伤，伊格尼斯的绝望，她父亲的疯魔，还有一个奇怪的家伙，在笑。

耳边又响起那个轻柔的声音：“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薇薇安妮心中回答，她依旧知道这声音是谁了。那声音叹了口气，开始念动咒文：“Genius Loci， semel foramen.”

是时空缝隙咒，天地间突然扯开一道裂缝，人群中的黑隐士被伊格尼斯拽进缝隙中。就在时空缝隙即将闭合之际，一个人冲到缝隙前继续念道：“Nec cito desisto，nec temere incipio！”

——我们怀有同样的忠心，将在同一天死去。我的永久法则是：做世上唯一的恋人，不轻率地开始，也不贸然终结。

这便是时空缝隙咒的下半段，也是薇薇安妮需要寻找的那个答案！

“谢谢你，这是回礼。”

那声音也渐渐的隐没在时空缝隙之中，薇薇安妮感觉到一股力量在用力的往外推她。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不！别让我走，我想知道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和伊格尼斯，我想继续看下去，请不要让我离开！”

薇薇安妮开始自己念咒，她拼命的回忆刚才那句咒语，时空缝隙咒，对了，那首诗，那首诗是怎么说的？

——无论跋山涉水，还是横渡远洋，

若你偶尔也回忆着我，愿你能想到，

你我活在同一颗恶星之下。

此处神明为我见证，时空为隙。

——我们怀有同样的忠心，将在同一天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