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彩虹上——靠靠
靠靠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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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济闻不躲也不闪,只是不断地说:“星星,星星,怎么了?我在这里,星星……”

由于蒋济闻的喝阻,没人敢上前拉开兰星。兰星打了一会,停下来,开始哭。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许致佑一脸狼狈,刚刚整齐光鲜的西装已经被兰星扯得乱七八糟,衬衫领子都歪了,精心梳好的发型全乱了,英俊的脸上甚至还有几道被兰星抓出的血痕。

机场的工作人员围在他旁边不断质问他,为什么带有特殊情况的乘客不通报机场。

围观的人群惊讶地看着他们。

他一辈子恐怕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蒋济闻瞥了一眼许致佑,当机立断,“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带兰星回家,他吓坏了。”

说完蒋济闻就一把抱起凄嚎大叫的兰星大步走了。

留下愣在原地的许致佑。

25

兰星发怒的原因很快就找出来了。许致佑说他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上了飞机之后兰星一直很安静,他为了缓和兰星的情绪,跟他闲聊了一会,当然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

蒋济闻追问许致佑说了什么,许致佑说没什么特别的,但蒋济闻一句一句地追问,终于把原因找出来了。

在无意义的闲扯中,许致佑对兰星说了句:你会喜欢国外的,喜欢的话,可以直接留在那里不回来,让你哥吓一跳。

蒋济闻指出这话大有问题时,许致佑还不明白哪里不对。他只知道兰星是自闭症患者,除此之外,他对自闭症一无所知,他对兰星也一无所知。

蒋济闻口气很硬地对他说,只有在非常熟悉的环境里,兰星才能够接受一些微小的与计划表不同的变化,像这样的开玩笑的句子,兰星并不懂,他会当真,以为与说好的七天就回的行程不同,他会很恐慌。

电话那头的许致佑听上去似乎感到非常不可理解:“可是……只是一句话而已,他生那么大的气,简直无法控制——”

蒋济闻“啪”地一声挂上电话。

兰星躲在房间里,不愿意跟蒋济闻说话,他看上去气坏了。

一开始蒋济闻觉得是许致佑的错,毫不了解兰星,随口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他告诉兰星,许致佑说的话是错的,一切都跟计划表里写的一样,去一个星期就回来。兰星掏出计划表,撕得粉碎,啊啊大叫,气得不得了。他一路又闹又叫,已经累得不行了,却还是撑着不肯休息。蒋济闻看着他刷白刷白的脸,心里刀绞一样,只想把他抱在怀里。

“讨厌!”兰星喊,“哥哥讨厌!”

“星星……”蒋济闻茫然无措。

“不去!不一起去!讨厌!”兰星继续大叫,把带回来的行李袋拿起来砸,气得直发抖。

蒋济闻突然明白了,兰星是在气自己不跟他一起去国外,那地方对他来说又陌生又遥远,即使是身为亲生父亲的许致佑也没法缓和这种不安,而许致佑的玩笑话更让这种不安溃堤。

有那么一瞬间,蒋济闻心中涌过一阵狂喜。

对兰星来说,他还是特别的。

第二天许致佑就打来电话,态度很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说准备订新机票。蒋济闻告诉他,兰星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到国外,他昨天那么生气,情绪还未稳定。而蒋济闻自己,老实说也不希望兰星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许致佑说了很多,用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丰富情感诉说了自己希望照顾兰星。他说,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从未关心过兰敏母子,他一直以为兰敏母子过着很好的生活,但没想到事实上,一直是兰敏自己一个人辛苦地照顾着兰星。兰星还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到现在还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以后怎么办?在未来几十年里,兰星怎么办?许致佑说他想把兰星接到国外,好好照顾他,让他后半生无忧。

一番话说得感人肺腑,蒋济闻根本拒绝不了,况且他也没有资格拒绝。一个父亲要照顾自己的亲生儿子,理所当然。

但兰星不一定能够适应国外的环境,蒋济闻最后说。

他想说让他来照顾兰星就行,但心底那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欲望让他说不出口。

兰星生过一次气后就不愿再跟着许致佑出国,蒋济闻刚提起一个开头,兰星就气得把绘本都摔到地上。最后蒋济闻决定跟着兰星一起走,兰星这才勉强能接受,但仍是气呼呼的样子。

蒋济闻一边叫着他名字,一边亲吻他额头。

他不愿意兰星生气,不愿意兰星不开心。

“都是我的错。”他很诚恳地认错道歉。

兰星看上去还很生气,但当蒋济闻亲吻他的时候,他很积极地回应,吻得嘴唇都肿了。

蒋济闻把他抱在怀里,不断亲吻他的额头、脸颊、鼻子、嘴唇,无意识地低喃:“宝贝……宝贝……”

假如有天他的宝贝要离开他,该怎么办?

蒋济闻打电话与许致佑说了自己决定陪着兰星一起去,迅速安排好公司的事后立刻就出发了。

一路上兰星都粘着蒋济闻,上飞机的时候,坐到位子上的时候,都紧抓着蒋济闻的袖子,深怕蒋济闻跑了。

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让兰星有点不安,一直在座位上扭动,发出无意义的含糊叫声,引得周围的乘客扭头。蒋济闻拉着他手,轻轻拍着他手臂安慰他。许致佑感慨说:“这可真是在照顾小宝宝。”

将近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漫长极了,兰星在座位上呆了一会就开始不耐烦,要上厕所。蒋济闻解开他安全带,带着他到洗手间。一路上兰星走得慢吞吞的,看一下这里,又看一下那里。到了洗手间,兰星看着与家里完全不同的狭小空间皱起眉头。蒋济闻又哄又劝的,才不情不愿地进去。如果不是里头的空间太过狭小,蒋济闻恨不得一起挤进去才放心。

上完洗手间又出了新状况,兰星不肯坐回位置,在狭窄的走道上来回走动,从飞机的这头走到那头,又转身继续从那头到这头。空乘人员走过来请兰星回位置上坐好,兰星不肯,就扯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蒋济闻的袖子,像是在叫他想办法。

蒋济闻跟空乘人员解释了兰星的特殊情况,保证在安全的前提下不打扰其他人。空乘人员听了,体贴地在舱内广播了一条“本航班有特殊乘客,请各位旅客谅解。”

一下子,大家都把目光转向在走道上走来走去的兰星。

许致佑在位置上涨红了脸,而蒋济闻仍旧面无表情、小心翼翼地跟在兰星身后。

26

漫长的飞行旅程枯燥极了,兰星在飞机上走了一会就坐回位子上看绘本。到了平常的睡眠时间他就开始瞌睡,但却不肯睡觉。周围的环境与他平时睡觉的房间不一样,没有床,也没有被子,怎么睡呢?兰星执着地看绘本,明明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了,还是不肯睡。蒋济闻伸手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过了一会,兰星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到了飞机落地还没醒。

蒋济闻轻轻叫了几声,兰星迷迷糊糊地伸手挥了几下,随后抓住蒋济闻手臂,靠着继续睡。

蒋济闻只好抱着他下机。

一直到许致佑家里,还是蒋济闻把他抱到房间。

他们到达的时候许致佑家人都出来迎接他们,美丽的妻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儿子跟一个七八岁的女儿,和乐美满的一家。

那小女儿好奇地看着睡着的兰星,用英文问许致佑,爸爸,这就是那个自闭症的哥哥吗?大儿子站在一边不说话。

蒋济闻心想,不知道许致佑是怎么对家人解释兰星的存在的。

假如兰星真的与他们一起生活,他们能够毫无芥蒂地关怀照顾兰星吗?

许致佑家是独栋的别墅,客房一整排,给兰星跟蒋济闻一人安排了一间。蒋济闻对这安排皱了皱眉头,对许致佑说:“把我跟兰星安排在一个房间吧,这环境他不熟悉,我怕他不适应。”

许致佑想起兰星在机场的大发狂,赶紧同意了。

蒋济闻把兰星抱到客房,轻轻放下他,又给他盖了被子。许致佑在旁边说:“蒋先生,你对兰星这样好,我很感动。”蒋济闻看了许致佑一眼,见他似乎还有话想说,转身退出房间。

许致佑把蒋济闻领到客厅,他妻子已经泡好了红茶等着他们。许致佑请蒋济闻坐下,说:“这几天我对兰星有了更多的了解,我现在才知道兰星的情况确实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乐观。但是,这也更坚定了我想把兰星接到这里照顾的决心。”

他说着转头看了妻子一眼,两人相视一笑,显是夫妻已经做好了决定,妻子也支持他。

“相关的机构、医生我已经让助理去联系好了,明天我们就可以带兰星去看最权威的医生。能让兰星学习画画的地方也已经找到了,兰星一定会喜欢的。”

蒋济闻默默喝着红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致佑接着又说了许多,无非就是他过去亏待了兰星,接下去他要好好照顾兰星。他美丽的妻子坐在他旁边,一直微笑着听他说话,那笑容又精致又美丽,蒋济闻看不出她对丈夫这样积极地表示要照顾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是否感到开心。

第二天他们便出发去需要三个小时车程的疗养院。

这天是许致佑的妻子、助理带着蒋济闻跟兰星过去的,许致佑并没有同行。他有工作,很重要的工作,所以没法一起去,他很遗憾,他是这么说的。

漫长的车程极度沉闷无趣。

许致佑一离开,他妻子就像卸掉面具一样,虽然没有露骨地摆出一副厌烦的神色,但精致的笑容是没有了,人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他妻子叫琳达,只说了英文名字,她是道道地地的香蕉人,黄皮白心,也不会说中文。他们全家,也就许致佑一人说中文,连他那两个小孩,也是一句中文都不会。

这样的家庭,兰星如何与之生活?

路途中,琳达也曾试过做出一副宽容温和的模样跟兰星交流,可惜她一句中文不会,兰星根本听不懂。旁边的小助理见状充当翻译,但兰星对他们不理不睬,只是靠在蒋济闻身上,满脸不痛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抱怨。昨天坐了一天飞机,今天一醒来又坐汽车,他要憋坏了。蒋济闻怕他坐久了腰酸背疼,时不时帮他按摩一下手脚,又低声安抚他。琳达跟小助理完全融不进他们之间,只得坐回原位干瞪眼。

“蒋先生,你真是一个好好先生,对待别人的孩子也这样好这样耐心,以后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琳达说。

那句“别人的孩子”莫名让蒋济闻觉得很刺耳,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兰星是我的弟弟,无论有无血缘关系。”

因为说了让人听不懂的英文,兰星瞪了蒋济闻一眼,还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蒋济闻心底弥漫的不快立刻消失,他轻轻地弹了一下兰星额头。

他这两天心情一直非常差,一句话都不想说,偶尔说一句,就跟刺猬一样。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他很恐慌很害怕,害怕失去他的宝贝。

他们到达后,立刻有人带着兰星去做检查,都提前预约好了,也不需要排队。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不愧是一流的机构。检查中心人流比较空,这样昂贵的私立机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起。兰星进去检查时,医生问谁是亲属,琳达站了出来。等她要陪着兰星进去时,兰星不肯了,拉着蒋济闻的手。

琳达笑着对兰星说:“我来带你进去吧。”还一边做出往里走的手势。

兰星听不懂她的话,又不认识她,看也不看她,牢牢拉着蒋济闻的手。琳达有些尴尬,她显然并不了解自闭症,一点都不了解。

蒋济闻说:“我陪他进去。”

整个检查的过程非常顺利,兰星一直乖乖的。蒋济闻待在旁边,填写一大堆的表格,全是关于兰星日常行为习惯的调查。

检查结束后医生向琳达说明了兰星的情况,无非还是那些话,兰星的情况比较良好之类的,蒋济闻已经听过太多次了。琳达听完后问道:“情况良好?可是听说他在机场大闹了一场,把我老公的脸都抓伤了,他是不是会经常这样脾气暴躁易怒呢?”

蒋济闻知道琳达只是不了解兰星,有些困惑而已。但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非常不快。他带着兰星走出诊疗室。

27

琳达跟医生谈了一会才出来,接着助理就带他们去参观里头的疗养院。无可挑剔的环境,无可挑剔的条件,一切都非常地好。许致佑的助理显然事前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此时带着他们转来转去,滔滔不绝介绍着这疗养院的种种好处。蒋济闻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接着就听见琳达说:“兰星一定会适应这里,喜欢这里的。”

听不懂英文的兰星正好奇地看着花园里一株奇异的热带花卉。

蒋济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许多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最后他说:“回去我跟许先生好好谈一谈。”

琳达跟助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蒋济闻的这个“谈一谈”是什么意思。

他们经过有人散步、晒太阳的小花园,进入居住区。带路的工作人员为他们打开一扇门,让他们参观房间,依然是十分完美十分舒适的条件。琳达微笑着看着星星,问他喜欢这里吗,一旁的助理翻译了一遍,听了这话的兰星似乎终于察觉有点不对,缩回蒋济闻身后。

蒋济闻扫了助理一眼,“先别跟他说这个。”

那一眼让助理头皮一紧,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再说话。

琳达开口:“蒋先生——”

蒋济闻打断她的话,“回去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本来只是觉得好奇、好玩的兰星因为那句问话,终于察觉不对。这里的房间、花园、活动大厅、走来走去的人,不是跟他生活过的疗养院一模一样吗?

他知道疗养院是什么地方,他要整天待着的地方,不能出门,不能回家。

接下去兰星一改兴奋的模样,有点蔫蔫的。

晚上回去,许致佑早早到家,热情地迎接他们,问他们怎么样。他是下了力气寻找的地方,以为大家包括兰星一定十分喜欢那疗养院。

“那里有最优秀的治疗自闭症的医生,有最好的条件,怎么样?蒋先生,可以放心让兰星过来这里的吧。”许致佑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兰星一眼。

兰星正待在蒋济闻身边乖乖地看着绘本,刚刚他们要把他送回房间,情绪有点焦虑的兰星不肯独自待在那里,一定要跟着蒋济闻。而这样的谈话又不能让兰星参与,于是他们全程用英文对话,刚好照顾了许太太。

琳达说:“兰星真的很依赖你,我们看得出来。一时之间突然说要让兰星离开,到一个陌生的国家来,你也一定会舍不得。但兰星的爸爸在这里,我们也把兰星当成家人,虽然现在我们对自闭症还一无所知,但我们会努力去了解兰星、努力照顾好他。”

“你们打算让兰星住进疗养院吗?”蒋济闻问,他的表情是明显的不赞同。

许致佑跟许太太对望了一眼,显然不明白问题怎么会出在这里。

“我们是咨询过专家的。”许致佑说,接着说了一堆专家的见解。那些繁琐的话语像风一样一阵阵从蒋济闻耳朵边吹过,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当然知道兰星这样一个没有自立能力的成年自闭症患者,最后的、最好的去处无非就是疗养院。有很多的父母、家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现实的原因,无法再付出那么多的心力照顾自闭儿,最后都把他们送到疗养院去。

“这不意味着我们会把他扔下不管,我们会去看他。”许致佑解释着,“他也不会就此封闭起来,我已经帮他找到了老师,他可以继续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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