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睡的腰生疼，吃得直反胃，脑袋直迷糊，我瞅啥啥不对，追求了一辈子幸福，追到手明白了，幸福是什么？答，幸福就是混在车队！呵呵！”
楚夏天拎着水桶，抹布搭在肩膀上，晃晃悠悠地从停车场回到了休息室。小伙除了长得干净没啥优点，还有点不着调。可是，好就好在人家有个当厂长的爹。
“夏天，车擦完了？”
徐磊看着楚夏天皱了皱眉头，楚夏天刚考下来驾照，还不能上道出车，只是偶尔在厂院里开两圈练练手。平时是周健带他，这回可好，周健不上班了，楚夏天也跟着一起清闲了下来。
徐磊心里暗骂，这小子真是不着调啊！
“报告首长，兴辽油田一分厂车队全体机动车，清理完毕，溜光水滑，请首长验收。”
“夏天啊，你当是在部队呢？”
“我倒是想啊！可惜我老爸不让啊！非说我这样的，部队不要！磊哥，周健哥咋又没来呢？”
“不知道，他死不死呢！就你这样的，哪儿都不该要！”
“磊哥，我活干完了，下午能不能……呵呵！”
“你是想看周健去吧？”
徐磊懒得抬眼看楚夏天，楚夏天一天围着周健打转，周健哥长周健哥短的，也不知道周健有什么招数，把这个混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磊哥火眼金睛，一切阳光下的罪恶都逃不过磊哥的法眼啊！”
徐磊沉思了一会，回身把自己桌子上的两瓶黄桃罐头塞到楚夏天怀里。
“给他带去吧！这几天肯定都没好好吃饭。”
毕竟是自己的妹夫啊，徐磊还是很关心周健的。当年，周健刚转业到车队，徐磊带周健，一来二去就成了哥们，结果周健和徐晶谈起了恋爱，两人又成了亲戚，也是一种缘分。
“誓死完成任务！”
楚夏天立正，敬礼，被徐磊一脚踢在了屁股上。
“周健哥，周健哥，周健哥……”
楚夏天咚咚地敲个没完，周健终于受不了了，从床上爬起来，把门打开了。
“自己找地方坐。”
“哥，你这有地方能坐吗？”
“那你就站着！”
楚夏天吐了吐舌头，把周健的脏衣服从一把椅子平移到另一把椅子上，又去拉开窗帘。周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猛然见光，刺得几乎要流泪，楚夏天见状，连忙又把窗帘拉上。
周健从冰箱拿了两罐蓝带啤酒，递给楚夏天一罐，自己打开一罐，猛灌了两口，呛得咳嗽了起来，楚夏天帮周健拍了拍后背。
“哥，到底咋了？慧慧说嫂子也好几天没上班了，你俩到底咋了？”
“没事，你小孩别管这些。”
“哥，我马上就二十了，我不是小孩。你总是帮我，我也想帮帮你。”
周健放下易拉罐，看着楚夏天，稚气未脱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
“切，小毛孩子，你能帮我啥？我没事，就是和你嫂子吵架了，过两天就好了。”
周健胡乱摸了摸楚夏天的脑袋，柔软的少年的短发，微长，有淡淡的清香，摸起来很舒服。
“哥，这一次你和嫂子都有点……怎么说呢？反正和以前得吵架不一样。”
楚夏天还想说什么，被周健一杵子打得龇牙咧嘴。周健没想到楚夏天竟然察觉了这次吵架的异样。
“我说没事就没事。”
“行，行，哎，对了！磊哥给你的黄桃罐头。”
“打开吧！”
周健看着楚夏天对着罐头垂涎欲滴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盯这罐头盯了老长时间了。
“谢谢哥！”
楚夏天熟门熟路地去阳台拿了一字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打开罐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慢点！就你爱吃那小孩玩意，没人跟你抢。”
“谁书是小孩玩意，欧发也爱斯。”（谁说是小孩玩意，我爸也爱吃）
听了这话，周健的脸色瞬间变了。又一个不幸，周健带的徒弟楚夏天的爸正是楚洪波。
“哥，咋了？”
“没事，你下午有班吧？走吧，回车队去，我明天也回去。”
“哎！哥，我今天是上午班，哎！哥，你别推我啊！哥！”
周健把楚夏天推出门，又窝回床上，蒙着被子，像乌龟缩在壳里一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住。
虽然楚夏天和楚洪波一点也不像，但是周健总是能在楚夏天的身上看见楚洪波的影子，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人的影子。
周健喜欢这个徒弟，把他像自己亲弟弟一样看待。楚夏天也很依赖周健，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周健。徐晶也喜欢楚夏天，还特意介绍楚夏天和厂医院最漂亮的实习护士陈慧慧认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楚夏天偏偏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四.
周健终于来上班了，在经历了龟缩在自己小屋一个星期之后。好在车队的活不忙，徐磊也懒得理他，正好让他有机会去奉阳找小晶，一分厂的厂长是楚洪波，和周健私交甚好，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周健，小晶还没回来？”
徐磊一看见周健，马上起身问他小晶的事。
“没。”
“那你再去找啊！你不想过了？”
徐磊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周健哪儿都好，就是性格软弱了点，遇事不爱往前闯。
“哥，小晶说她不想见我，还说我要是再去找她，就永远不见我了，我……”
“操！女人都这样，嘴上说不见，心里想让你去找她呢！”
“不是，小晶肯定是嫌我恶心了。”
“哎，恶心？恶心你是轻的！你说说你这事办的啊！是哪个女的啊？是不是后勤的小王啊？天天嘴抹那么红，跟吃死孩子了似的，还总找你蹭车。”
“哥，不是。”
“那是爱委会的小陈？”
“哥，你别猜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我说你小子，怎么着还护着那女人啊？你是不是余情未了啊？”
“哥，我发誓我再也不做对不起小晶的事了，否则我天打五雷轰。”
发誓如果好使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真是的。
“得，得，我信！你也是一时糊涂，可是小晶不信啊！你周末再去一趟沈阳吧！”
“恩，我周五下班就去。”
周健也被徐磊说动了，他的确是不明白女人的心理。当初之所以和小晶在一起，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徐晶直率，想什么说什么，不拐弯抹角。可是没想到，也玩起了女人心海底针的游戏。
“其实这事吧！哎，男人嘛！不过你可别再有下次了。给咱妈买点水果，咱妈是站在你这边的。”
“恩。”
周健心想，咱妈要是知道怎么回事，估计得气得心脏病发作，决计不会站在我这边。
“小晶爱吃……”
“黄元帅，我知道。”
“你看看，你看看！我昨天还跟小晶说，周健是疼她的嘛！你看看！”
徐磊咧开嘴乐了，胡子也跟着抖了抖。
“哥，你别消遣我了，小晶这回是真火了。”
“哎！昨儿个小晶给我打电话，她拐着弯地问你怎么样了。你自己想去吧！”
说完，徐磊把工作服往肩膀上一搭，吹着口哨走了。
周健的心里感觉很暖，他知道徐晶是那么那么地爱他，放不下他，他不能再对不起徐晶了。
“周健，厂长让你出车，三点在正门，开红旗。”
周健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楚洪波果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哎，知道了。”
“怎么？没找别人替你啊？”
楚洪波拉开车门，破天荒地坐在了副驾驶，周健的身上一下子僵住了，两个人这么近，近的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楚洪波突然伸手，周健一侧身，楚洪波只是打开了收音机，随意调了调台，又关上了。
周健刚刚松了一口气，楚洪波将头靠近周健，热气吹在周健的脖颈上，周健只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被楚洪波压在身下的记忆一波一波袭来，撕裂般的疼痛和极致快感的高潮。
周健想吐。
“怎么，我一靠近你，你就高潮了？”
周健猛地给了楚洪波一拳，楚洪波没有想到周健竟然真的对他动手，躲闪不及，这一拳正中鼻梁。
楚洪波有点发愣，张大眼睛看着周健，有点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了出来，楚洪波有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周健，你他妈的真动手啊？你……”
“笛、笛。”
楚洪波下面的话被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此时两个人才注意到自己正堵在一分厂大门口，迎面是一辆黑中华，看车牌号是总厂的车。周健心里一紧，不知道刚刚那一幕，对面车上的人是否看到，看到了又会怎么想。
周健将车倒到一旁，那辆车才缓缓地开了进来，两车擦肩而过，那辆车似乎顿了一下。周健看见里面坐着的是总厂的财务科科长秦孝文，那人似乎嘴角衔着笑看了周健一眼。
楚洪波将玻璃摇上，冷冷地说了一句，“操！今天饶了你，送我回家。”
周健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月末。总厂每个月末都派财务科长秦孝文来整帐，而楚洪波每个月末都早早离开一分厂。
五.
“小晶啊，你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菲菲可都半个月没去幼儿园了，这孩子的功课落下了可咋办？现在谁家的孩子不是补完这个补那个，你可倒好……”
马艳丽一边择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劝着徐晶。徐晶心里虽然明白嫂子是为了自己好，还是听得不耐烦。
“嫂子，你别说了！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见他。”
徐晶听了马艳丽的话，心里其实也觉得有点对不住孩子，当时一气之下就把四岁的周菲雨也带回了奉阳，却忘了小妮子还得上幼儿园。
“小晶啊，不是嫂子说你，这男人啊，都是那贼猫，哪有不偷腥的啊？周健啊，算是只好猫了！不过是一时糊涂，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再这么拧下去不是？”
“嫂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时糊涂吗？那一幕是不是在不同的地方上演过无数次，徐晶不敢去想。让徐晶最震撼的不是周健和一个男人偷情，而是当时周健脸上的表情，那是和自己做爱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极度兴奋的表情，这说明了什么？
“哪回事？不就是男人女人那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也就活得舒坦点。”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晶有点不明白，恋爱这回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恋爱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第三者，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晶这小半个月来也想了很多，说实话，她也有那么一点庆幸，庆幸周健是和个男人搞在一起，两个大老爷们又能搞出什么来，周健总不至于为了个男人和自己离婚吧？
徐晶心里也明白，那天那男人就是一分厂的厂长楚洪波，周健不过是一分厂的一个小司机，凭什么身兼两职，一个月开两份工资，一千多块钱，其中的缘故徐晶心里终于也有了数。
说到底，周健也许真的是为了这个家啊！徐晶更愿意相信这一点是真的。
“小晶啊。”
“哥。”
“艳丽，你去帮咱妈洗洗菜去。”
“恩。”
马艳丽走过徐磊身边，两人递了个眼色。马艳丽已经看出了徐晶有点松口，徐磊擦了擦手，坐在了徐晶对面的床上，准备继续马艳丽没有完成的任务。
“小晶啊，不是哥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吧！眼看着奔三十了吧！动不动就往娘家跑，街坊邻居看着像什么样子啊？”
“哥，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想不明白，他周健凭什么这么对我？”
“小晶啊，男人总是会犯错的！哥是男人，哥能体谅他。周健这半个月来在车队都没笑过，天天迷迷瞪瞪的，他是诚心悔过的。”
“他，他过的怎么样？”
徐晶有些犹疑，周健那么爱笑的一个人，竟然半个月没有笑过。
“你自己看呗！”
“啊？”
“他在楼下呢！”
“他在楼下？”
徐磊没有再回答，也去厨房帮徐妈妈干活去了。徐晶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看。果然，周健一个人站在楼下抽着烟。徐晶有点恼了，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了？转念一想，周健心里一定是太难受了。徐晶赌气地拉上了窗帘，想静下心来，却始终坐立不安，终于还是穿上大衣下了楼。
“我都说了不想见你，你怎么又来了？”
“小晶，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周健，我怎么原谅你？你教我怎么原谅你？你说这叫什么事？我都没脸和我妈，我哥，我嫂子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从那天起，徐晶第一次在周健面前掉眼泪，她不停地捶打着周健的胸膛，周健一把搂住她，他知道小晶这是要原谅他了。
“小晶，我只是想让你们母女过得更好，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发誓，我发誓……”
周健重复着那句我发誓。
誓言是什么？不过是更为华丽的谎言。
“你还想有下一次？”
“小晶，原谅我这一次，我是真的爱你和菲菲。”
“恩，我知道。”
徐晶看着眼前的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脸上是坚毅的表情，介于男孩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气质，真的很迷人。换个角度想，周健为了她，为了这个家，竟然愿意和男人在一起，未尝不是爱到深处。
“哎，走吧，上楼吃饭吧，吃晚饭咱就回家。周健幸好你是跟个男人，你要是跟的是个女人，我死也得跟你离婚。”
周健听了这话愣了愣，心里总感觉有点堵得慌。
“走啊，愣着干嘛呢？”
“哎，哎，来了。”
六.
“这就对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气气地多好！周健啊，你以后可不能再欺负我们小晶了！小晶啊，你以后也别再那么任性了！”
徐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女儿女婿总算又和好了。徐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徐晶和周健的手拉在了一起。周健的手很温暖，徐晶轻轻地握住，周健宠溺地笑了笑，反手握住徐晶温软的小手。
“妈，菜都凉了，快吃吧！”
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菲菲和元元早早吃完，两个孩子下楼去玩了。徐晶和马艳丽在厨房帮着徐妈妈收拾，徐磊和周健坐在厅里看电视。
徐磊突然把电视的音量调小，准备开始两个男人的谈话。
“周健啊，这次我和你嫂子能帮你，可不会再帮你第二次。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得算数，咱是男人，得对得起男人的顶天立地，不能干那些让自己女人哭的事。”
“哥，我知道。”
“哎，好好对小晶，她在家里最小，从小的娇生惯养，爸妈没少疼她。可是她为了你辞了沈阳的工作，跟你去个小城市，也不容易啊！可见她有多爱你。”
“哥，我对不起小晶。”
徐磊拍了拍周健的肩膀，东北汉子的爽朗在徐磊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