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出来？」友说。

「只是想确定，那我知道了」杰有点尴尬地说，心跳却急遽地加速着，他自作主张地做了试探：

「同学想帮你介绍女朋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杰好讶异自己的胆量。

「不用了，我现在没打算，功课很重，还要家教」友淡淡说。

「噢，我会跟他们说」杰并没友失望，好似这个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

人生就是不断面临种种难关，有些难关是早预知的，对于杰和他的同学，复变函数论就是这个早预知的难关，在一年级新

生时就有的心理准备。

友则遇到无法预知的难关，老板这学期给他一个新任务，关照一个来自美国的交换学生，想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冷的

人，加上语言的问题，他完全没把握能胜任这份工作。开学前一个礼拜，指导教授call友到办公室，讨论此事时说：

「你的工作就是解决他所有的问题，包括食衣住行，还有功课」

「他会说中文吗？」

「会一点，学中文也是他做交换学生的目的之一，他跟你学中文，你也可以跟他学英文」

「所以功课就是教他中文？」

「不止这样，他主修数学，也会修我们系上的课，我看过他的成绩单，我们系上一二年级的主要科目他都修过，所以应该

会选三年级的课，虽然老师用的都是原文书，黑板也是用英文书写，不过如果他有数学上的问题你一样要帮他，你不用太

担心，他是拿奖学金出国的，有一定程度」

听教授这么说友心里松了一口气，光英文就够他头大，假如还要花太多时间陪读，每月一万初的助理费跟本就是压榨劳工

，原以为助教会是带微积分或线性代数这种软性科目，结果竟是硬到不行的复变，现在把这些事情加总起来，友觉得自己

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他已经选好课了？」杰问。

「没错，他在美国就上网选好了」

「他住哪里？」

「学校的外宾宿舍」

「那我每天要花多少时间陪他？」

「看情形，刚开始最好每天花一到两小时跟他相处，等他适应这里的环境后，你就可以减少相处的时间，说不定他有了自

己的朋友，就会比较少找你」

听到每天要花一到两个小时，他开始后悔上学期帮系上篮球队打到亚军，他拿这些时间去家教也不止这个钱，还好友上学

期就修了十二个学分，占毕业学分的一半，这学期只修两门课6学分，外加没学分的论文报告，在时间上算很充裕。

「他在台湾待多久？」友想知道最坏的结果。

「就一个学期，怎样？不喜欢这个任务？」教授完全感受不到友的一丝丝喜悦，换作别人一定兴奋到跳脚，老板继续：

「你放心，我两个国科会的计划都让你挂名助理，加上一些补助，你从现在到毕业每个月平均有两万五可以拿」

看来老大还是有良心，该派谁做什么，又该给多少报酬，都拿捏得很好，友抄下老板给的来宾宿舍房号，老板交代他尽速

去找交换学生，并且帮他办一支手机门号。

同学中有人知道他的情形，直说羡慕，认为有一个免费的英文家教，英文实力必定会获得提升，况且有一个外国朋友也满

足很多人的虚荣心，但友只要一想到他的破英文，就变得很退缩，虽然学测英文他拿下不错的分数，但笔试着重的是阅读

和写作，他这个没参加过美语班也没补习过英文的人，在听和说方面特别笨拙，他的会话能力仅止于教科书上的对话。

他赶快上网搜寻初见面时的英语会话，硬着头皮去贵宾宿舍找交换学生Steve。

下午两点左右，见到了Steve，友只有一开始给予礼貌性的笑容，之后便恢复本色，酷酷地和人往来。Steve则明显热情得

多，交换学生想必是比较外向的，不然何必千里迢迢到陌生的异地生活，初相见时两人的沟通并不顺畅，这早在友的预料

之中，Steve则奇怪一个研究所的高材生，英文能力竟是如此跛脚，当然他很绅士地保留他在这方面的不满意。

友单字片语背得多、文法句型学得精，偏偏与外籍人士交谈所需的会话却是贫瘠得可以，每一句几乎都是简单句，用的字

汇也都很浅薄，运用的连接词也就那几个字眼，友的会话能力恐怕只有国三程度。

反观Steve，他的中文词汇与文法肯定不及友英文的词汇和文法，但他的中文听说能力明显较友的英语流畅，即便有一些

怪怪之处，仍无碍于对方的理解。

Steve的中文程度远比友预期好得多，这使友大大地松一口气，Steve很敢说也一直试着说中文，因为那是他想习得的另一

项专长，所以他尽可能使用中文对话，Steve也要求友能纠正他错误的用法。

双方在沟通时先是中英文穿插，但不知不觉中使用中文的比例大幅提升，到最后几乎是以中文为主，除非Steve无法用中

文表达，或Steve无法理解友的中文意思，双方才会启用英文表达，这应该是两人都体认到Steve比友的外语实用能力明显

好的关系。

双方做完基本了解后，友把他刚去便利商店办的手机易付卡晶片交给Steve，友已事先将Steve的话号存到自己的手机里，

他则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给Steve，Steve存入手机后，友打算教Steve如何打一般室内电话，他还记得自己刚开始用手机

时，不知要先打区码才能拨室话号码的糗事。

「首先..」

「first，you have to.」

友怕Steve不懂『首先』的意思，他很快转念用了英文说，真正的问题来了，拨打室内电话的中文Steve听不懂意思，当友

想改用英文说时，脑筋一片空白，找不到可相对应的英文。Steve望着友，明白友被英文卡住，于是拼命猜想友可能要表

达什么，友后来想到一个最白痴的方法。

「你可以直接打我的手机号码ten numbers ok」

「but seven numbers or eight numbers not ok」

「你必须先按两个数字」杰拿起自己的手机示范，他先按了03，接着按了系办电话。

Steve看着友show的萤幕后说：「我懂了，code number」

友虽不确定Steve说的对不对，但他还是微笑点头，假装自己懂了，友索性直接把系办的电话以及自己宿舍的电话都在前

面加上03然后请Steve一一输入，Steve快地便完成，然后友又在两个号码后面画了一条延长线，再加上的三个数字码，不

用友说Steve便知是分机号码，Steve拿起记事本记下分机号码，也另存一份在手机里。

一番交流与折腾后已近四点，友便带Steve参观校园，他引领Steve，让他知道校园各重要地点的方位，如系上常使用的教

室，图书馆、餐听、操场、活动中心等等。

五点多一些，友带Steve参观的便是自己的宿舍，友用钥匙打开寝室门，当Steve进入后，才发现这里和他自己住的环境有

很大的不同，宽敞度乃至家俱的设备与质感都颇有差别，友还没来得及向Steve说明他的室友并非是他的同学，杰便返回

寝室，友用中文介绍了双方的身份，杰给了Steve一个热情的笑脸，知道Steve是交换学生，他很兴奋地参与其中。

「你们刚认识？」杰从未在校园看过这个外国人，加上新学期开始，所以他推测Steve应该是刚到台湾。

「m，今天认识的」

「等一下你们要做什么？」杰又问。

「带Steve去吃饭」

「我跟你们去，我建议去后门〈巧味〉那一家吃，Steve第一次来，我们不要把人家冷落」

友觉得有理，不过他并不太想让杰跟随，虽然有杰在气氛势必较热络，但他可不想在杰面前他Show他的破英文，他这个家

住台北的富家子弟，英文底子肯定不差，可是友还没开口拒绝前，杰已经转头往房门走去，杰回头说：

「走吧，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们两个一起请」

杰知道友向来节省，他不想因为他的提议让友为难，不过他并不知道友迟疑的原因不在于金钱，而是语言问题，友一时也

想不出什么藉口来挡，只好带着Steve跟着杰往后门一起走去。

在几百公尺的路程上，友得宜地控制气氛，他自然先打听Steve的背景，来自美国哪里、年纪多大、主修什么、住在哪里

、要待多久等等，杰的英文虽不差，但杰心想友一直令人高深莫测，在未探得虚实以前，还是不要轻易出手，以免落得像

阿炮搬门弄斧的下场，因此杰都是用中文问问题，有的问题Steve自己回答，有的则是友帮忙回答。

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路程中，不少路人都往他们这里瞧，目光自然是被Steve吸引，Steve的金色头发极为醒目，身高也

是一百八左右，深邃的眼眸，俊挺的外型，很难不让人多瞧一眼，很快他们便抵达餐厅。

他们选了楼上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既可有较佳的视线，又可避免接触外面路人的好奇眼光，侍者拿了三份Menu来，还没

进门前杰已决定好要吃什么，友则和Steve讨论着，Steve虽知道动物的中文名称，但对于食物是以何种方式料理而成却一

无所知，连菲力和沙朗牛排是用牛肉的哪个部位也是完全不解，以平凡料理为主的友自然也在状况外。

杰看得出Steve不完全是为了点菜而问问题，Steve是想藉机学习中文点菜，自然要弄清楚菜色的内容，Steve拿出半手掌

大的记事本，和友边讨论边记着重点，每当两人中文枯竭时便改用英文表述，友哪里知道这些细微内容的英文要如何说，

他结结巴巴得非常严重，连Steve用英文来让友回答「yes」或「no」，友都因为无法掌握其意而无法回应。

一旁的杰对于友的拙劣表现甚是意外，友没有装傻的道理，可是眼前的友就是如此地迟钝，跟杰心目中的万事通形象差距

颇大，友不光是词汇少，用出来也常常不适当，咬字与发音语调都很不ok，差点让正在喝水的杰笑吐出来。友遇阻碍时偶

会瞄向杰，希望杰没有看到他的窘态，或者杰能接手这个任务，不管顺畅与否，对友好歹是种解脱。

偏偏杰就是镇定不动如山，当Steve和友发生沟通问题时，杰则在心里想着该如何正确表达，听到友钝钝的英文，杰还得

强忍住想笑的念头，他不时抿着唇，以免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而笑出来，他始终没有出手相救或一同分忧，觉得这样旁观

还挺有趣的。

后来Steve大概放弃了没有效率的学习，收起笔记本，他决定点和杰一样的餐点，在上菜前自是一个了解彼此的好空档，

杰问：

「Steve，你喜欢运动吗？你通常做什么运动？」

「我喜欢运动，我常常打网球还有篮球在美国」Steve答。

「太好了，志友他的篮球非常厉害，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玩」杰说到友的强项的时，比出大姆指。

「什么叫【有机会】？」Steve不懂这词的意思，他记得【机会】的原意是指「opportunity」，他又拿出记事本，缓慢写

下【有机会】三个字，确定他刚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杰看过后点点头，然后解释：

「大家都有空的话，而且是大家恰巧刚好同时都有时间的时候」杰不知哪一个词汇是Steve懂的，所以【恰好】、【刚好

】、【同时】能说的都用上。

「I see，原来可以这样用」Steve似乎懂了。

「『如果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饭』，这样说可以吗？」Steve尝试学以致用。

「可以可以，如果有机会，你要请我们吃十顿饭也没问题」杰点头并幽默地答，另外两人听完都笑了，Steve笑得特别开

心。

用餐时，杰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依旧用浅显中文和Steve聊着，他不希望Steve听不懂他的中文而改用英文沟通，这样他便

会进退两难，较晚和Steve接触的杰，显然比友还善于用中文沟通，有时友还在猜Steve中文所说的意思时，杰已经对答如

流了，友心想还好杰只是善于理解Steve的中文表达，这并不造成友的难堪。

杰似乎比较像Steve的朋友，友则像是跟班的在一旁，杰不忘称赞友的篮球技术，一直鼓励Steve改天来和大家打一场，他

们拿起手机互留对方的门号。

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友简直忙疯了，虽然只修了两门课6学分，老大在寒假就已经开始丢论文的相关问题要他想，友除了要

花时间研究这些问题，每周还要利用一到两个小时和老板报告成果，因为研究内容是国科会计划的一部份，自然有进度的

压力，老大将他挂名研究助理，有钱领还是要做一些杂事，为了担任助教的课程，他还花了一些心力去啃复变。

国中高中早已开学两个礼拜，一星期四个晚上的家教仍是例行公式，国中的家教他完全不用准备，但高中的那一个，每次

上课前他还是要花一两个小时备课，现在他像褓姆似的随侍在Steve旁，生活起居乃至学业友都要帮忙打理，第一个星期

友每天晚上十二点半后才上床入睡。

12.交换学生（下）

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三，友被老板找去办公室，他心想星期五才要做论文报告，现在老板找他应该是有关【挂名助里】的跑

腿的工作，他一进办公室老板就蹙着眉：

「你英文好像不好，我跟Steve约谈时，他有点抱怨，说你连基本会话都有问题」

Steve说的是事实，友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默认，老板见状便知Steve所言不假，然后继续：

「你要注意一点，交换学生可以提出申请更换辅导员，只要理由充分，我们都必须要配合」

「不管是语言的沟通、生活上的照应、专业科目的指导，只要你们的专业不足或者付出太少，都很可能被换掉，因为我们

自己过去的交换学生也会遇到类似的状况，所以通常只要他们提出更换，我们就会同意，你要有心理准备」

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很制式地说：「老师，我会注意」

接着老大说得更直接了：

「Steve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换掉，他认为你很投入这个工作，你的数学程度他也很满意，可是你的英文阻碍你们的互动

，让他对许多事不能立刻做充份的理解，要不然就是要花很多的时间才行，但是他在台湾只待半年，没办法这样耗，偏偏

语文这种东西又不容易立竿见影，所以Steve跟我一样对这件事都还在挣扎」

听老板这么说，友心里也矛盾着起来，接这份工作造成他在身心上极大的负担，假如他放手这项任务，心里虽然可以获得

解脱，但对老板总是不好意思，加上报酬可能没了，还要面对同学或朋友的疑问，他虽不好强，却也不想失去颜面。

友又想，若他主动请辞这工作，是否会被老板解读为缺乏解决事情的诚意与能力，若不主动请辞，恐怕愈拖就愈难收拾，

他进退维谷，因此还是决定完全听老板指示。老板说：

「我现在手边已经没有多馀又适合的人选，也不想欠其他教授人情，你没来前我想了一个办法，我打算找一个英文能力好

的人来招呼Steve的生活起居，我刚已经把这个讯息po在学校的工读网站了，一个月一万元，其中五千从你挂名的助理费

出，我帮你出五千，名义上你还是Steve的辅导员，你只要把重心放在教他不懂的数学」

「他数学底子不错，反正我们平常就用原文写数学式，用来用去都是那几个【因为】、【所以】、【如果】之类的单字，

要不然就是常用的数学符号，你只要一步一步推导给他看就ok了」

友对老板的为人处事深感敬佩，既能将问题解决，又能将伤害减至最低，他很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个老板，心怀抱着往后对

老板交办的工作一定要更加卖力，在老板还没找到合适人选前，Steve的一切还是由友来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