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愈发笑得深了，“什么感觉？”
堇煜一下又红了脸，“就好像……大人是我的太子妃一样。”
他现在已经比我高了些，要打他的头不再像以往那般轻易了，我忍俊不禁，没理会他方才的话，“堇煜，你老实说，是不
是怕我又打你，所以一个劲长得飞快，你看，这才多久呢，你就比我高出了一些。”我边说边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
堇煜昂首，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得意之色，“那是，我本就比普通人长得快，要不是大人经常打我，我会长得更高。”
谈笑间已回到寝殿，当然了，没人知道我曾出过这个门。
我缩到床上，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看一眼坐在椅上摆弄下下的堇煜，不禁问道：“上上呢？”
堇煜抬了抬眼皮，懒洋洋道：“被一个小女孩拖走了。”
我噎住，“拖走？”小女孩？唐灵那丫头果真出手了。
堇煜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身体陷在铺着皮草的太师椅上，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着，显得慵懒而贵气，微微上挑的狐
狸眼半眯着，“那丫头叫唐灵，是唐老头的女儿，他还经常说大人是个下面的，对吧？”
我看着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只狐狸已经完完全全长大了。
想到他的话，我老脸一红，“你知道啊，那你怎么不担心上上，唐灵那混世魔女，小心她将上上给玩死了。”
堇煜一手托着下下移到眼前，微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桃红色的唇往上挑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下下都不在意，我担
什么心，该担心的，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我笑，可别玩出事儿来就好。
堇煜突然站起身，“大人，我明日再来。”说完身形一晃，眨眼没了影，我再一次感慨，妖精就是好。
“殿下。”
门外传来影二的声音。
我疑惑，这段时日他都是早上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今日怎么这么早？
念头还没转完，寝殿的门已被推开，颐王跨进门来，影二跟着进来，抬手解下他身上的大氅，而后退了出去。
我将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只看着他，不说话。
颐王走到床前，揉了揉我的头发，淡笑着，“怎么了？难不成这几日闷在屋里闷傻了，嗯？”
我拍开他的手，一下甩开被子，对他怒目而视，“都说了不许揉我的头。”
颐王重新将被子拉好，低垂着眼，轻声说：“无忧，你……相信我吗？”
我怔住，一时竟不知他在问什么。
抬眼细细观察他的神色，除了略带倦意，没有什么不妥，我微微蹙眉，“相信？我自是相信你的。”只是，今日为何突然
这样问？
“那就好。”颐王淡淡一笑，扶着我躺下，随后翻身躺在我身侧，轻轻揽住我，“累了，陪我睡一会。”
我没再问，只轻轻点头。
第六十八章【上】： 再也没有退路
我坐在窗边发呆，托着下巴看红梅树下早已不复存在的雪人，哪怕我努力做出一幅观雪赏梅的惬意样子。可是，脑袋一个
劲地叫嚣着疼痛，心绪烦乱不堪，右眼皮跳得厉害，就连心跳都无法抑制地加快，那种感觉像是它随时会伴随着血液破体
而出。
所有的不寻常，都在提醒着我，有事要发生了。
我站起身，烦躁地在寝殿里来来回回转圈。
后天是祭天大典，今日，是皇帝驾崩之日。
我昨晚特意进了一趟宫，见了小皇帝，把这些事情都细细和他说清了，我叫他不要怕。小皇帝没什么表情变化，只点头，
说这些事情他已暗中派人查清楚了，他比我想象中聪明，更比我预料的还要镇定。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不会有问题的。我一遍遍地默念，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手中紧握的，是削铁如泥的琉璃嵌铜丝花匕首，颐王从不离身的匕首，昨晚，他送给了我。不知为何，此时握着它，手竟
抖得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刚想坐下。
砰！寝殿的大门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我猛地跳起来，手一松，袖中的匕首落到地上。
看清来人，我闭眼，一手捂住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弯身去捡地上的匕首，却在半途硬生生止住动作。
因为堇煜说：“大人，颐王骗了你，皇上死了。”
一句话能有多长？其实只有十一个字，况且堇煜说得飞快，仅仅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
只是，这样一个眨眼的时间，我怎么能想那么多的事？
我在想，颐王说的话，他说，无忧，你相信我吗？
他还说，无忧你放心，答应过你要护他周全，我定会将他安顿好。
明明说好了是假死，他怎么能骗我？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捡起匕首撰在手中，缓缓直起身，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真的死了？”
堇煜双眼发红，直直朝我看来，点头。
“嗯，我知道了。”头疼得似要炸开，我揉了揉太阳穴，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我想去看看
。”
“大人。”堇煜疾步走过来，紧紧拉住我，慌道：“您没事吧？”
我知道自己的反应看在别人眼里有多不寻常，我扬了扬唇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我就想去看看皇上。”
堇煜将我抓得更紧了，距离靠得太近了，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颤抖，“大人，我怕，我怕他连您也不放过……”
“不会的，堇煜，你先放开我。”我将嗓音放得极柔，就如安抚小孩一般。
“大人，颐王府如今是出不去了。”
我笑了笑，“我知道。”
我知道皇上死了，我知道御林军包围了整个王府，我还知道，他……终是听从了他母后的话。
既已走到这一步，不管我再如何退让，我们之间，那唯一的一丝可能，已成奢望。
“堇煜，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只要大人愿意。”
我转头去看窗外，我知道，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站在颐王的寝殿里，最后一次从这里看那院落中的红梅白雪。
冷风扑面而来，我闭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六十八章【下】： 放我走吧
再睁眼时，看到的是白绫黑帐，漫天飘舞。
我静静地看，看颐王复杂的眼神，看进进出出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之色的宫人。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依靠，就算是皇帝
，也只是傀儡皇帝，这一天，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些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自然不会说，也不敢说，心里却是清楚
明白的。
殿门口的侍卫慌慌张张地想要进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我是如何穿过重重守卫出现在这里的。
“都退下。”
随着颐王一声冷喝，宽敞的大殿中仅剩我和他两人。
我连眼都没有斜一下，我在等，等他说。
不管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最起码该给个像样的借口。
“无忧。”他唤了我一声，声音很轻，满满的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扶了扶脑袋，平静地与他对望，“你可以不叫我的名字。”颐王走过来，就如以往的每一次，就要伸手拥我入怀，我在
他抬手的瞬间连连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不看他僵在半空的手，不去在意他的脸色，只低垂着眼，执拗地说
：“原因。”
我相信堇煜不会骗我，但是，在最令人绝望的时刻，我发现自己更想相信的人……是他。
所以当他说，无忧，你相信我吗？我明知他有事瞒我，却仍是仍义无反顾地点头。
所以……我是真的相信他，我没有骗他。
“无忧，你说过相信我的，你只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我紧紧握住掌中的匕首，朝他嘶吼道：“为了我杀了我弟弟？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才十唔……”
唇被温热的手掌捂住，熟悉的温度以及无数次描摹过的掌纹，未完的话在那一瞬间化成滚烫的泪水奔流而出，沾湿了他的
手掌，我的脸庞。
颐王紧紧制住我，捂在我唇上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无忧，你听我说。”他覆在我耳边，声音虽然急促却很轻，“
你和皇上之间我只能选一个，这是母后最后的退让，母后对我来说……你知道有多重要，她以死相逼，我没办法。无忧，
连我都能救活，那些妖精肯定也能救活皇上。对不起，为了你，我别无选择。”
“呜……”我死命挣扎起来，我想摆脱他的手，我有很多话想说。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你为了我可以自私到残忍，只是，还有多少个绿萝？
你让我，拿什么去还？
砰！
大殿的门猛地被撞开，影一闯了进来，“殿下，娘娘她……”原本焦急的声音在看到被颐王制在怀中的我时戛然而止。
颐王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怒喝道：“母后怎么了？”
“娘娘在御花园遇刺，生死不明。”影一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颤着声说。
“什么？”
腰间和唇上的束缚猛然松开，我刚喘了一口气，脖子却突然一紧，身体随着颐王的力道连连后退，直到重重撞到坚硬的石
壁上。
我喘不过气来，眼前阵阵发黑。
“易无忧，你这妖孽，本王要杀了你。”我只能听得到他充满恨意的怒吼声，似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你竟然如此狠
心，你明知道母后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
脖间的力道越来越紧，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杀我，哪怕，那念头仅仅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秒。
我知道，我自是知道颐太妃对他有多重要，所以，哪怕我恨不得她死我却仍要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能有这个念头，只因
为她是颐王的母后。
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怎么敢去做。
可是，他还是怀疑我，他竟会怀疑我……
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念头，我想离开了，我真的想走……
我艰难地抬手，覆到他手背上，颐王震了一下，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连连后退了几步。
“咳咳。”我咳了几声，虚软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强迫自己站得稳当，不能倒下，至少这个时候不能。
缓了一会，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抬眼看他，轻轻笑了，声音嘶哑，自己听着都觉得异常难受，“你一向那么聪明，
这么快就猜到是我了。”我一手捂住胸口，强行压下剧烈翻腾的血气，继续说：“我和堇煜说好的，我拖住你，他负责刺
杀颐太妃，要不然你以为谁有那么大本事能伤得了重重保护下的她，我恨死了她，老早就想杀她了，她也杀过我，我杀她
有什么不对？难道你觉得我做错了？”
颐王脸色惨白，双瞳一片赤红，双唇抖了抖，我抢在他之前开口，“你不是要杀我？何不趁现在。”
颐王瞪大了眼，猛地转过了身，咬牙切齿道：“易无忧，你休想。”
“若不杀我，就让我走。”
颐王转过身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对上他的眼，语气坚定，“让我走。”
颐王声音颤抖起来，我知道他是真的怕了，“你……答应过我的。”
“你也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不杀皇上的，别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对不起，我不接受。
“易无忧，你休想，本王说过了，这辈子你都休想从本王身边逃开。”
本王？他有多久没有对着我这样自称过了？
我站得笔直，缓缓往前踏了一步，“如果我非要走呢？”
“死都别想。”颐王吼了一声，语气渐显狂乱，“永远都休想，就算……就算你真的杀了母后你都休想离开。”
我咬住唇，是你逼我的，逼得我不得不用最愚蠢的方式。
我抬手，看着颐王瞬间惨变的脸色，平静道：“让我走。”
“无忧，你……”他往前跨了一步，试图伸手来夺我抵在脖子上的匕首，我用力一压，就如手上削铁如泥的匕首只是一把
普通的小刀。
血液瞬间从伤口处涌出，只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就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裳，我眨了眨眼，暗道不妙。
“无忧。”颐王往后退了一步，惊惶道：“你……你先把刀放下。”
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强烈的昏眩感袭来，差点就支撑不住，没有时间了，我咬牙，把心一横，手上再一次用力……
我知道颐王在说话，这一次，我连声音都听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听到他说：“你竟如此狠心……要走……就走吧……走吧
……我放你走……”
我听到了，你说放我走的，这一次，不许骗我。
第一卷•谁道人无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