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点事,我又不知道你会忽然回来。”
“什么事非得在家里谈,非得在卧室谈?”
“行了别说了,我够烦了!”杨继舟自知理亏,干脆摆出父亲的威严,“我做事总有我的道理,你懂什么!”
杨泱一看他这个姿态,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自己房间去收拾东西。
“晚饭在家吃吗?”杨继舟问。
“不,拿了东西就走。”杨泱冷淡地回答。近几年他和老爸之间越来越没什么话好说。小时候老爸只要一说“我有我的道
理你不懂”杨泱就特别崇拜他,他觉得老爸什么都懂,什么事都能办到。
长大了才知道老爸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他所说的“道理”,大多是见不得人勾勾搭搭,他所办的“事”,也只不过是
些风花雪月。
他被人整下台后,口口声声说是被人陷害,总有一天要东山再起,可是杨泱对此并不乐观。
老爸不算坏人,也绝非善类。那些勾当他也干,可还是比其他人干得少些,他是属于拿了好处要办事的类型,危害相对比
较小。而且平心而论他还是有能力的,也有豪情壮志,他是真心想给这所传统的学校带来新的活力,进行了一系列货真价
实的改革。前几年几乎把校长的权利架空,因为手段强硬,行事果断,得罪了好大一帮子保守派。他顽强地和那帮人斗了
几年,如同走钢丝。有人曾经拿杨泱的错儿去整他,他竟然心狠手辣不管父子亲情,差点亲自把杨泱扭到派出所去。风风
险险都过了,眼看着他顺利朝着神坛大步大步地走去,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栽了。
他栽就栽在女人身上。
老家有个很神的算命先生,曾经为老爸算过一卦,说他这辈子,成在女人手上,也败在女人手上。
想想老爸的一生,就觉得还真准。
自从他和杨泱的妈妈离了婚,杨泱都记不清他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但没一个跟他能长久。
尽管如此,杨泱还是不太相信命运的。在他十五岁那年,家里人的找那位算命先生为他也算了一卦。
先生说此人命相偏硬,但硬到极致有转折,不用太担心。
像“前程仕途,好则好上天坏就坏到底,全看个人造化”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对杨泱没有丝毫的影响力。
他唯一在意的是,先生说他年轻的时候,会为情所累。
十五岁的杨泱,并不觉得自己会为情所“累”,那时的他是为情所“死”都甘愿。
杨泱回了宿舍,那两人也刚回来,见了他很惊讶。
谢连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杨泱摇摇头,趴到椅子上。“你们做你们的事,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好了。”
谢连和颖凡对视一眼,再迟钝也知道他有心事。
他在椅子上趴了大半天都一言不发,颖凡和谢连就真的当他不存在了,只是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的,就好像是他
在睡觉怕吵醒他似的。
杨泱是个不会把心事藏在心里的人,晚上一躺上床他就把心里的苦水一古脑倒出来。
“我爸这人,想想还真悲剧,你说他干了什么大事吧,也没见成绩,你说他什么都没有干吧,好像也不公平。”
“杨老师这人挺能干的,我觉得。有魄力,有眼光,就是生不逢时。”谢连和杨继舟不是政敌,乐得卖给杨泱一个人情。
杨泱想了想,“对别人来说,他干的好事抵不过他的干的坏事;对我来说,他干的坏事却掩不了他干的好事。”
颖凡和谢连一时都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有点沉重了。
幸好杨泱自己岔开话题:“说起来,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谁知道现在也发福秃顶了,完全就是一个
大叔啊。”
谢连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你将来老了你儿子也会来嫌弃你,看你怎么办。”
“我就是不想像我爸那样。我不会变老的,我是说那种老,从小孩变成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我就是从十岁的我,
到二十岁的我,三十岁的我,四十岁的我,就这么下去,一直都是我。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连和颖凡其实是明白了,都装着不明白。
杨泱不服老,当然现在的他们压根一点都不老,可是看着比自己更年轻的人,总是会有些感慨。前几天他们在操场上看大
一新生打篮球,颖凡和谢连都在感叹人家真青春,杨泱听了,什么也不说,脱了外套就上场加入了,要证明其实他也很“
青春”。
谢连笑他欺负学弟也太难看了,他也不在乎。
想起他满场活蹦乱跳的样子,颖凡就无声地笑了。
谢连逗他说:“那可真好,这位“青年才俊”,你千万别那么快结婚,等我将来有了女儿就把她嫁给你,反正你也不会老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颖凡想象着那画面觉得很有趣,搭腔道:“就算你没有女儿也没有关系,可以等你的孙女嘛,反正杨泱是不会老的。”
谢连笑着说对对对。笑了半天才发觉不对劲,杨泱被人这么挤兑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颖凡想自己是不是玩笑开得太过分
了,可是平时杨泱再过分的玩笑都受得了的啊……正想着,他听见一阵风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床受到剧烈地撞击,正
觉得山摇地动想要坐起来,就被重重地压回了枕头上。
杨泱竟然从自己的床上跨了过来,他压在颖凡的身上,愤怒地逼视着他。
“你干什么呀?”颖凡被吓得心惊肉跳,也顾不上义气了,“是……是谢连先说的嘛,你怎么不去找他?”
“他本来就是样,没救了,你怎么变得和他一样坏!”
“那我不说了,行不行?”
“来不及了,我要教训你!”
“阿连救命啊——”颖凡失控地大叫。
“杨泱你悠着点,床会塌的。”谢连悠哉地说,根本没有来救颖凡的意思。
绝望了!好可怕!颖凡认真地挣扎起来,杨泱的脸压下来,他就偏开脸,杨泱的呼吸喷到了他脖子上,他就把脖子缩起来
。两个人较了半天劲,他也拿不准杨泱到底要干什么,只听见那床吱吱嘎嘎地像要随时散架。
忽然杨泱发了狠,用手使劲掰正他的脸。
颖凡眼前彻底一黑。
“唔……”
杨泱在他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差点呻吟出声,杨泱的嘴唇用力地压着他的。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杨泱松
开他,又以同样山摇地动的阵势跨回自己的床上。
谢连说:“你别把我们宿舍的床都弄坏了!”
“你放心没有这么脆弱!”杨泱朝着谢连的床踢了一下。
等谢连和杨泱都说了好一阵的话了,才想起颖凡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
“杨泱,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别是吓傻了吧。”谢连问。
颖凡还一直保持刚才的动作,不管是身体还大脑,都动不了。听到谢连这么一说,猛地一惊,竖起耳朵想听杨泱怎么说。
可是杨泱只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谢连也没有在意,过了好半天,颖凡才勉强冷静了下来,对于谢连抛过来的话题,也能简单的应对。
只是他和杨泱之间再也没有一句对话。
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不敢确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07.天罗地网
早上天还没亮,杨泱跟谢连说了一会儿话就出去了。颖凡躺在床上不敢动,直到确定了杨泱不会再倒回来,才松了口气,
就迷糊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谢连正在书桌前看书。
“几点了?”颖凡问。
“中午十一点。”谢连抬头看他一眼,“你今天还真能睡。”
颖凡往四处一看,“他呢?”
“走了,好像有什么事。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饭。”
“就我们俩?”
“唔,”谢连翻书的手忽然停住了,“怎么,你觉得两个人不够热闹?”
“没啊……”颖凡赶紧穿好衣服爬下床,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觉得好像不太像自己了。
埋下头,继续用冷水泼脸。
事实证明杨泱在的时候的确比他们两个人要热闹多了。
谢连是个神奇的人,跟杨泱能疯,跟颖凡能静,而且一点也没让人觉得他勉强。
杨泱不在,颖凡和谢连要独立很多,白天各自做自己的事,晚上回到宿舍再相互交流一下。
颖凡独自出去采了几次景,这下他可以更加随心所欲,完全按照自己的步伐来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很严重。
他在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满心欢喜,正想告诉谁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身边没有人。
真要命。
他不喜欢这种不能控制自己心神的状态,真希望杨泱快点出来给他一个了断,可是,杨泱的脸一浮现在脑海里,他就退缩
了。
这阵子谢连有一个要好的前辈回来了。
前辈在北京一家景观公司上班,刚刚升了总监。颖凡看谢连的语气有些向往的意思,就问他是不是想去那边工作。
“有这个意思,不过,还没有定。”谢连想了想,“对了,你的工作的事是怎么打算的?你也该考虑了,马上就毕业了。
你想继续升学还是就业,就业的话要干哪行,去外地还是留在本市,这些,都得好好计划。”
颖凡漫不经心地回答:“呃……其实也想过一些,也是没定。”
其实谢连对他的私事很少过问,这次估计也是听了那位学长的奋斗史,被刺激到了,一回来看见他这副温吞水的样子,忍
不住就念叨了几句,念叨过了也就算了。
过了两天消失的杨泱终于有消息了。
他说近来灵感爆发,挡都挡不住,所以闭关潜心创作。现在作品已经完成了,盛情邀请各方豪杰过去欣赏,听他说得天花
乱缀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谢连和颖凡约好晚上一起过去看看,顺便敲诈他一顿。因为白天谢连要出门办事,颖凡在宿舍等
他回来再一起去。
颖凡一个下午都在画画写写,谢连忽然打了电话回来,说学长那边有事,他走不了了。
“要不,杨泱那边你一个人去吧。”
颖凡顿时懵了,“什么?我一个人去?”
“抱歉抱歉,学长明天就走了,今天得好好陪他。”
“……哦。”
“怎么了?”
“没……你好好玩。”
颖凡回到书桌前,坐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摸了摸书又摸了摸笔。
仿佛忽然之间失去了保护屏障,天罗地网撒了下来,他害怕得几乎发抖。
他需要冷静。他从抽屉里拿出录音器,按了播放键。
风把树叶吹得唰唰作响,鸟在叫,人们在闲聊说笑。
他把音量开到最大。
谢连回来的时候宿舍里一片漆黑,却很热闹,好像身处闹市区。
他打开灯,颖凡赶紧抬起手挡住刺眼的灯光。
“你在呀,我还以为你今天会住杨泱哪里呢,”谢连寻着声音的来源,“你在干吗呢,灯也不开?什么东西这么热闹?”
颖凡晃了晃手里的录音器。
谢连听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
“这是我出去采景的时候录的,”颖凡解释,“我打算全部重新画一次。把眼睛看见的忘掉,用耳朵去回忆。”
“这样啊,这有效吗?”
“我想试一试。”
“那你加油。”谢连鼓励地拍拍的他肩,“对了,杨泱的大作如何?”
“啊,那个……”颖凡装作悠闲地收好录音器,“……我没去。”
谢连惊讶:“为什么?”
“……我突然不想去了。”
“那你有没有通知他啊?”
“……我忘了。”颖凡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谢连看了他一会儿,放松了语气说,“没关系,估计他也没什么大事,要不早就冲过来了。”
颖凡的脸白了一下,点点头,“说得也是。”
他的反应没有逃过谢连的眼睛,“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没有没有。”颖凡赶紧摇头。
“杨泱那个人,你也知道,说话做事都没个准儿,有什么事你别放心上,反倒把自己给气坏了。”
“我真的没有跟他吵架啊。”颖凡快要撑不住了,“我知道他,他的话我从来没有当真过。”
“那就对了。”谢连走开去喝水,“其实,说起来,如果连你都和他吵架,那一定是他的错。我没见过有比你更能忍受他
的人了。当然,李敏除外。”
“我没有多忍受他啊。”颖凡从来不觉得杨泱有多难忍受。
“你脾气太好了,”谢连走过来,摸了摸颖凡的头,“好孩子。换了是我,绝对不会让他。”
说完,他就洗澡去了,丢下颖凡一个人发呆。
08.磁场
“两个没有义气的家伙,放我鸽子放得挺爽啊。”杨泱看起来很生气。
“我们有要紧的事,没有来得及通知你。”谢连知道对不住他,脸上带着笑。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什么事不比你重要?”
杨泱崩着脸看了谢连半天,忽然就咧嘴笑了。
“滚你的,你们害我昨天白等,说点好听的来哄哄我会死吗!”
谢连摊手,“那你肯定又要说我们虚伪了,我们也很为难啊。”
颖凡坐在谢连的身后,紧张地捏着书。那两人都在笑了,他还是笑不出来。
谢连嘴上虽然不退让,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下午就拉着颖凡去杨泱家了。
颖凡和杨泱几乎没有交流,偶尔不小心眼神碰上了,他也赶紧转开。杨泱走在谢连左边,颖凡就走右边,杨泱走右边,颖
凡就溜达到前边去了。
幸好今天谢连比平时活跃得多,不停地讲话,没有让场面冷下去。
谢连一进门哇的喊了出来,没有办法,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杨泱的画非常的巨大,几乎占了一面墙。这幅画,如果也算是画得话——都是些颜色很强烈的色块,看不出是画的什么。
杨泱说:这是我的内心世界啊。
“你的内心也太直白了。”
“少说废话,有什么看法,给我好好说。”
谢连歪着头看了半天,说:“考虑你用了那么多颜料的份上,怎么也能搞个及格吧。”
杨泱料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转过头看着颖凡,很平淡地问,“你觉得呢?”
他的表情很正经,他还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淡的态度跟颖凡说过话。
颖凡努力让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幅画上,说:“果然是人如其画。”
杨泱立刻就发自内心地笑了,得意地对谢连说,“你听听——”还没有说完他就回过味来,盯着颖凡问:“你是在夸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