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们都死了，呵——”那人慢慢地说道，“都死了，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了。”大片大片的红色从那人的嘴角溢

出，染红了天地，染红了那最后的一眼。

秋痕……秋痕……

太过心悸心惊，原休叶一个机凌醒了过来，只觉那一片凉，从心里冷冷地传遍全身，眼角竟不知不觉有些湿意。身旁，莫

离静静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原休叶愣愣地看着他，单手抚面。这些天，经历了太多事，见了太多故人，才会梦到这般

陈年旧事。

原休叶披衣而起，信步行至船面上，扶栏而望，但见夜色茫茫，江面月光碎玉般痕迹点点，青城山早已不见半分踪迹。凉

凉江风拂面，原休叶深深吸一口气，不论怎样，莫离在他身边，那是秋痕的身体和秋痕的三分暗魂，再不会和他分离。

第46章：

几日后，趁着夜色重入江南，罗易和狄青云先回清云阁探听情况，原休叶和莫离却是偷偷溜去见卜间。之所以藏踪匿迹，

是因为他们现在可是江南一带，被重金悬赏追杀之人，行踪自是不能被人瞧见。一路左行右转，翻山过河，卜间那两座歪

歪斜斜的屋子才终于出现在眼前。

只是，任谁在刚刚入眠的时候被吵醒，都会忍不住有些生气，更何况是卜间这么一位有个性的老头儿，所以他出来开门的

时候，胡子眉毛似乎都飞起来了，呼呼喘着气，看那幅样子，如果旁边有把刀的话，估计现在已经架到原休叶的脖子上了

。

原休叶却是一点也不担心，他抬了抬手，扶助摇摇欲坠的门扇，说道：“卜间，别来无恙？”

卜间看了原休叶一会儿，忽然有些泄气，长叹一声道：“唉，你这次又碰到了什么麻烦，居然急得半夜敲门？”说话间嘴

巴一张，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转身进屋，点起油灯，顺势往桌前一坐，单手托颊，头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

原休叶道：“这次来，给你瞧样东西。”

卜间充耳不闻，兀自打着瞌睡。原休叶取出一物，往桌上一摆，推至卜间面前，“前两天去青城山，居然发现了这个。”

昏黄的灯光下，正是从假赵九城脸上揭下来的面具。卜间又打了个呵欠，口齿不清地说道：“热等找事……呵——呵——

俄来玩莫。”索性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小事怎会来找你。这面具做得颇为精巧，不会是出自你手吧？”原休叶居然听得懂。

“一看就不是我做的。”卜间头也不抬，继续趴着。

原休叶挑挑眉，瞪了卜间一会儿，忽然伸手拽过卜间的一只胳膊，将面具放在他手里，“你先摸摸看。”

可能是不胜其扰，卜间的两根手指应付似的挪动了几下，一边摸一边小声的嘀咕，有些不耐。只是摸着摸着，卜间忽然一

下子坐得很直，眼睛也睁得圆圆的，双手捧起了面具，“你……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原休叶道：“有什么不对的么？”

卜间仍在呆呆看着那面具，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居然……”卜间甩甩头，用手拍拍脑袋，“不会是在做梦

吧？”

原休叶道：“当然不是梦。”

卜间看了眼原休叶，说道：“可是……可是这种面具只在几十年前出现过，那个戴这种面具的人也已经消失几十年，怎么

会突然出现？”

原休叶道：“这面具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卜间看着手中之物，道：“特殊的蚕丝加上古老的配方，经过复杂的工序，反复几次方能制成，会这种手艺的，普天下只

有一人，也只有那人戴过。”

难得卜间会有这么郑重的神色和声调，原休叶和莫离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卜间道：“几十年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个女飞贼，姓越名如香，别人偷得是金银珠宝，她看上的却是男人的样貌，偏偏她

不但貌美倾城，一身轻功更是莫测，似乎还会不少旁门左道，所以……所以不少江湖侠士被……被她迷惑，做了些不光彩

的事情，弄得江湖乌烟瘴气。后来终于有位姓赵的公子看不下去，甘以己身冒险，在获得越如香的信任后，发信天下，众

人才知道越如香藏身的地方，于是群起攻之，越如香重伤之下去向不明，那位……那位赵姓公子也受了重伤，指名要找我

师傅，见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要给他看这种面具。”

“这种面具做得非常巧妙，戴在脸上，即使是我师傅，也看不出任何端倪。那位公子说这是越如香随身之物，那次可能是

为了脱身，才将面具摘下，混乱之不慎落下。这可能是越如香行踪的唯一线索。师傅后来曾把这面具拿回去反复研究，也

只不过知道是蚕丝制成，临终之际曾把面具给我，没想到这几十年后，竟能见到此物。江……江湖上，不会又有什么麻烦

了吧！”

原休叶和莫离本来只是想让卜间看看面具，然后告诉他们如何分辨是否戴了这种面具，好辨认是不是真的赵九城，却不想

引出这么一段江湖往事来，听得让人目瞪口呆。

过了半晌，原休叶才问道：“你说那少年公子姓赵？”

卜间道：“对！”

“那么你可知道这面具是哪里来的？”

“哦，哪里？”

“有人扮作赵九城的模样，用的便是这面具。”

“你是说赵九城……”

原休叶点点头，他看了看莫离，再看看卜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浮现，难道说这赵九城和越如香、那位赵公子有

什么关系么？难道说……

第47章：

卜间也在吃惊，不过却是另外的事情，“居然有人冒充钱记管事，胆子倒是不小。”

原休叶这才想起卜间不知其中缘故，于是挑些重点把青城山的事情说于他听。

卜间道：“原来这冒充的是受了赵九城的指使，那你们现在想怎么样？”

原休叶道：“当然要先找到赵九城，不过，却有两件事情比较难做。”

卜间道：“什么事情？”

“第一，虽然我们知道赵九城现在江南，可是现在能见到他的人，只有大夫，因为他生病了。”原休叶看着卜间手中之物

，缓缓说道，“第二，即使见到了赵九城，我们也无法确定他就是真的赵九城，因为他也有可能带着面具。”

卜间闻言居然笑出声来，他摸了摸胡子，说道：“这有何难，只要你能请个高人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原休叶也提起了精神，“高人？却不知是哪位？”

卜间昂了昂头，伸出左手食指，在原休叶眼前晃了晃，最后转了个向，只想自己的鼻尖，中气十足的说道：“我！”

“你？”不要说莫离，就是作为老朋友的原休叶也有些怀疑的眨眨眼睛。他当然知道卜间是做面具的高手，虽然这次的面

具精巧非凡，不过说不定卜间真的能辨认，这和他原本想的也差不多，只是他可从没有听说过卜间还会治病。

“当然是我。”卜间又开始摸胡子，这老头儿似乎一得意就喜欢摸胡子，然后就听见他神秘的往前一凑，轻飘飘地说道：

“原休叶，其实我还有个身份，除了我那已经成仙的师傅，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哦？什么身份？”

“我那个身份可是从来没暴露过，这次……这次要不是为了……”卜间忽然顿了顿，嘿嘿一乐，“还从来没有人能把我从

这请出去过，所以这次……赵九城的问题解决了，你们要在这里待半年，给我帮忙。”居然谈条件，刚对卜间升出点好感

的莫离一下子又开始鄙视某老头儿。

原休叶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看卜间说道：“你这次肯出来，其实是因为蚕丝的面具，不是因为我们请你吧！”

“话是没错，不过我要是不去，你就找不到赵九城吧！”卜间似乎想到什么了好事情，也不管原休叶，径自往下说着：“

要不待三个月也行！”

“十天。”

“太狠了吧，你们可是在请我呢！”卜间的声音有些高。

原休叶和莫离都不说话，就这么瞧着卜间，卜间开始搔头，然后趴在桌上，盯着面具，再看看原休叶他们，很委屈地说：

“好吧，十天也是好的。”

＊＊＊

莫离从来不知道，一个胡子眉毛满脸的瘦巴巴的老头儿，能变成那幅样子。

在第二天日照窗头的时候，莫离第一次看清楚卜间的样貌，一时心惊，竟有些拿不准现在是不是还要叫他老头儿。眼前之

人，眼睛圆圆小小，面皮有些黄，有些皱纹，怎么看也就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而且……而且配上一身干干净净的青灰衣衫

，居然似乎还带了点儿书卷气。

莫离的嘴唇抖了抖，手抬了抬，“你……你……”

“我……我……”卜间开始学莫离说话，不过很快又转了话题，“莫离，重新认一下，现在我就是柳不凡。”

神医柳不凡，据传手到病除，只是行踪飘忽不定，很多人无缘得见。

无缘得见，能找到就有鬼了，谁会想到他和胡子剌槎的面具高手卜间是一人。这是个隐藏很深的秘密，秘密到就连他的老

朋友原休叶，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

第48章：

原休叶一怔，道：“卜间，你……你是柳不凡？”

卜间道：“当然！”他看着原休叶，一脸的得意洋洋，笑得开怀，不过嘴角快咧到耳边的时候，却忽然有些僵硬，似乎想

到了什么事情，眼神也开始有些游移不定。“原休叶，我也不是故意瞒你，当年也不是故意不出来，只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出来了也没用，根本救不了秋痕，他那幅样子，大概只有神仙才行！”

他不说还好，这一解释原休叶的脸色更加变了，转头再看看一旁愣愣看着他的莫离，卜间心里叫糟，暗道这是趟的哪一滩

浑水，怎么会一不小心把秋痕的名字给叫了出来，以前似乎听原休叶说过，莫离根本不知道秋痕的事情。

卜间的鼻子眼睛又开始往一起凑，眼前这气氛还真是尴尬诡异，他搔搔头，搜肠刮肚，才想出个其他事情，“哦，原休叶

，你说我应该待在什么地方，才最容易让赵九城知道柳不凡又出现了呢？”

原休叶一怔，眼睛却仍在看着莫离，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只听他慢慢回道：“清云阁，卜间，我们今天就去。”

酒肆茶楼，江湖八卦风云流转最快的地方之一。清云阁暗地里做着情报买卖，一大半的原因要归功于这酒楼开的红火。三

教九流、人来人往，几杯清酒下肚，再来几个称心的小菜，江湖轶闻、朝野史事，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全都挂在嘴边说

个痛快。

卜间——或者现在应该叫他柳不凡，入住清云阁不过短短一天，他重现江湖的消息已经传遍江南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清云

阁人满为患，有病的来求医，无病的看看神医本人也觉得爽快，卜间来者不拒，感冒咳嗽、发烧呕吐，不论病情大小，俱

是对症开方，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只苦了身后的莫离。

练功都没这么辛苦过，只记了一天的药名就被拉上，跑前跑后，寻方包药，这卜间胆子真不小，就不怕他取错了药。偏偏

卜间指名要他做，理由简单明了，只有三个字：你最像。原休叶在一旁却是但笑不语，莫离郁闷之际不由得反思：难不成

自己生就一副随从的样子，上次扮作书童，这次却是药童。

上面这些想想也就算了，真正让莫离难受的是辛苦了半天，赵九城那边的人却是连个影都没出来过，难道说清云阁的情报

有误，亦或是赵九城已经被他人医好了？捏捏有些发酸的手腕，再看看从卜间面前一直排到门外看不到头的求医人，莫离

皱皱眉头，闷声包药。

此刻卜间面前是个少年，已经拿好了方子，道了声谢谢，转身找莫离拿药。只是他后面的一位还没来得及上前，那少年忽

然“哦”了一下，拍拍头，飞快道退回到卜间面前，说道：“啊，大夫，我……我还想问个方子，就是……就是……”一

边说还一边瞧瞧四周，神色颇为尴尬，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

后面的人被他突然插队回来，有些不快，不过可能看他年纪尚小，也就没太计较。

卜间道：“还有什么方子？”语气平稳，耐心十足，一派医者风范，跟平日的那个邋遢老头形象截然相反。

“就是……就是……”少年说话间又瞧瞧四周，他低头咬咬嘴唇，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低低地说，“大夫，我能不能只跟

你一人说？”

卜间偏了偏头，将耳朵凑近少年，才道：“好，你说。”

少年也凑上前去，一手挡在唇边，在卜间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我八堂兄那个……那个地方出了问题，能治么？”

少年的声音真的很轻，除了卜间外别人应该听不到，可是莫离却听见了，他心里一紧，头却没抬，正在包药的手不过顿了

一顿又开始继续。

第49章：

话一说完，少年又老老实实的站回原处，低头不语，脸似乎有些红，还真是皮薄。卜间看了少年两眼，也拿不准这人跟赵

九城有没有关系，不过这还是头一个比较贴边的人，于是说道：“这种情形要看了本人才可以诊治，只是今天……今天人

特别多……”

少年听到有希望，立刻抬起头来，似乎松了口气，说道：“没……没关系，我在这边等着，等您看完了，我带您去！”也

不等卜间回复，就走到莫离那边拿了药，果然在一旁等起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暮色低垂，红灯挑起。

简单用了些饭菜，整整药箱，卜间带着莫离，跟在少年身后，往外便走。清云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说不

上华贵，却也颇有气势，车夫似乎跟少年是一起的，两人招呼了一下，就见少年向卜间招手呼道：“柳神医，请上车。”

卜间应了一声，行上前去。莫离提着药箱，回头看看清云阁，却是不见原休叶的踪迹，这清云阁的人他不太熟悉，也不知

道有没有人传信给原休叶，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去看看再说。

且说这三人上车坐好，车夫一抖缰绳，两匹骏马嘶叫一声，得得而行。一路上少年将大概的情况说给卜间听。原来他的这

位八堂兄年少风流，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玩得不亦乐乎。前些日子却不知为何那个地方突然不行了，再无法做那种事情

，被人问起原因先是不说，后来急了才说是受了惊吓。也曾寻过偏方，问过大夫，却是毫无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