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要去上早朝,下朝了得要去官署处理事情,回府了也还有带回来的公务要去书房处理,时不时又有人前来拜见,自
己没得到允许回去侍候他,只剩下用膳的时间才能见个面。没由来的,李允丞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每日里无精打采,做什
么都恹恹的,连看书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中秋前夜,天上的那轮明月已经丝毫不逊于十五的月儿了,银盘似的高挂天际,向大地遍洒着银辉,准备接受万民的祭拜
和恭香。王府被节日的气氛笼罩着,处处散发着水果和团圆月饼的甜甜香气。
李允丞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坐在倩碧馆的水榭之中,半趴在桌子上,透过柔柔的柳枝,盯着水中倒映着的时不时晃动一下的
明月。
眼睛合起来,正要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声音在耳边笑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一个
人在这儿想念谁呢?”
“想你啊。”李允丞神志不清地说完,才猛地想起这声音是谁来,赶紧站起来,晕头晕脑地正好撞到对方下颔。
当下一个抚头,一个摸下巴,相视苦笑起来。
宋濂先开的口:“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遇上你总得出点事。”
李允丞只记着自己刚刚糊里糊涂说出来的那句话,不知道王爷听清没有,这下见他的表情,李允丞倒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
否有说过那句话,只是憨憨揉着头,笑着:“王爷也来这赏月吗?小的粗手笨脚的,王爷不要见怪。”
在李允丞头上敲了一下,宋濂才过去坐下,捏了捏自己肩膀,轻叹道:“劳累了一天,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舒缓一会,你
就好了,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见状,李允丞挪到宋濂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以前李大婶劳累之后,也这样为她捏过,做起来也不难,好歹这次没让王
爷教训了。一边捏着,李允丞一边回话:“王爷,你还是让我回书房去侍候你吧,小世子这一走,我都快无聊死了。”
宋濂带着笑意道:“还有你这样的人,有福不会享,非得要天天劳累,心里才舒坦吗?”
“唉,小的穷人家出生,劳碌惯了,这么闲下来非得闲出病来不可。”
“噢?那你前段时间倒是忙着的,怎么也是三天两头受伤生病的?”
听到宋濂打趣的声音,李允丞心下不忿,手底用力稍微重了点。宋濂哎呦哎哟叫着,伸手抓住李允丞的手,回头皱眉道:
“怎么这么大力,我就说了句实话,你就想捏死本王灭口啊?”
李允丞听得这样煞有介事的话,不禁笑了起来:“这点点力,就能捏死王爷了?王爷有这么弱不禁风?”
“好了好了,过来这里坐下吧,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牙尖嘴利的?”
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王爷拽着,李允丞赶紧缩了回来,不敢再看,低着头依言去宋濂身边坐下了,才试探地问道:“王爷,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你可要去宫里跟皇上小世子他们一起过节?”
“应该会吧,早朝过后,会跟诸位王公大臣陪皇上去行祭月之礼。晚间,皇上会在御花园大开筵席,与群臣同乐。”
“那一定很热闹吧。”李允丞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满是沮丧。
“怎么了,想去看看?”
“不是,小的再怎么还是知道自个身份的,怎么敢妄想。只是平日跟王爷小世子一起惯了,你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
.”李允丞期期艾艾地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怎么跟个弃妇似的,干脆住口不言了。
宋濂伸手摸摸李允丞的头,并无他话。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一齐听微风飒飒虫鸣声声,看了一会月,便都各自回房歇了
。
李允丞想着自己话都说到那份上了,王爷却一句话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唉声叹气了半天才睡过去了。
第二日起来,王爷自是已经上朝去了。王府里各处喜气洋洋的,李允丞也不想呆在那更显冷清的倩碧馆,遂出了馆,四处
转悠,遇到要帮忙的便凑过去,跟大家一齐出力,为晚间的“夕月”做准备。
后来遇到小成,俩人久未见面,很是高兴,李允丞以前也做过杂役,今天便又跟着小成为搭戏班搭台子的打杂,等夜了好
看戏。
到了晚上,月亮慢慢升了起来,屋檐下、花园里摆起了巧手的侍女们扎成的花灯,各房各院,大大小小的侍妾们、侍女们
在内院里,粗使下人们由马总管领着在佣人房的院子里,各自备了瓜果月饼等祭品,分批拜了月神,又各自领了赏钱、应
节的月饼水果,才四下散开,有家的自去一家团圆了,剩下的人大多去了大花园搭下的戏台前,或站或坐,三五个一群,
一边吃着手中小食,一边等着台上好戏开锣。
因为王爷不在府里过节,“夕月”之礼就一切从简,不过为了犒劳一府老小,特意请了戏班来唱戏,不论主子下人,男女
老幼都可以前来看戏。
前边坐着的大多是打扮得花枝窈窕的侍妾们,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喝茶嗑瓜子,倒也高兴。后边站着的下人们,也丝
毫没有因为没有好位置而影响他们的性质,每个人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
李允丞跟小成也挤在这里边,兴致勃勃地讨论今晚的戏。耳听得戏台上传来一声锣响,在场众人静了一静,待得一个俊俏
女子舞着水袖,踩着细碎步子袅娜上台来,才响起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李允丞不懂戏,也不知道这出戏就是“嫦娥奔月”,隔得远又听得不清楚,只跟着小成在那一人口地喝着打赏的酒,自得
其乐。
喝得多了,李允丞内急,奔去匆匆解决回来,小成却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可能是被谁叫去了吧。李允丞一个人坐在原地,
看到远处翠烟跟马总管那侄子坐在人影后边,不知道在说什么,那眼神嘴角的妩媚却是不多见的。
其他人身边,不是家人,也都有三五朋友,只有自己,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李允丞喝一口,便叹一声
。渐渐地,觉得那些人影离自己远了,那歌声凄婉犹不真实,好像那些人都在戏里,而只有自己一个是冷清的看客。
呆在这里也没了兴味,李允丞干脆抓了那一坛子酒,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第二十九章
宋濂回来之后已经醉得不轻了,早前在御花园闲走时,居然跟倩柔打了个照面,多时未见,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看起来有
些形容憔悴,人多口杂,碍于俩人过去的关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匆匆问了个好儿,就各自散开了。
筵席之上,难免有些分神,被人看在眼里,一顿好灌。宋濂自己又是个来者不拒的主儿,让喝也便毫不客气就喝了。此刻
,若不是吴渭扶着,恐怕走路也走不直了。
偏偏走着路还不老实,一会停下脚步看看天上的月亮,说着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等语。不时,又偏头去看另
外一个侍卫明朗可有把宫中带回来的东西弄丢了。跟着的这几个贴身侍卫连叫苦的资格都没有,既要保证王爷安全,又要
让王爷不要乱跑乱动,出了好一身汗,才搀着宋濂安全地进了王府内院。
好不容易回了倩碧馆,满园寂静,只有天上月和廊下灯笼互相辉映,他就挨着去踢门,嚷嚷着让人都出来。
挨个门踢了过去,没见一个人出来的,宋濂恍然,晃晃悠悠往水榭那边而去,吴渭等人要跟,被宋濂拦住了,只拿了那包
东西,就一个人过去了。
走了一路,便跌跌撞撞了一路,到达水榭之后,果然看到李允丞搂着一坛酒,趴在那木桌上,指着天上月亮喃喃自语:“
嗝,月亮老兄,你,你跟我都是一个人,来,我敬你一杯。咦…讨厌…怎么水里也有个月亮,天上一个,水里一个,你们
有两个,倒不寂寞,我只有一个,那你们该敬敬我了。”
宋濂听得哈哈大笑,歪歪扭扭地走过去,重重地把那包往桌上一丢,一屁股坐到李允丞对面,说道:“让月亮敬你什么酒
?来尝尝这个,我从宫里给你带回来的零嘴,小盛昱说你肯定喜欢吃的。”
李允丞睁着双迷蒙眼睛,晃晃悠悠地要站起来,一个不妨,又软了下去:“王…王爷,你可回来了。我一个人,好难受。
”
宋濂晕乎乎地凑过去,问道:“你哪儿难受了?”
李允丞眨着眼睛,拉着宋濂的手往自己胸口处放:“这,这里难受,王爷。”
“嗯,我给你揉揉。”宋濂眯着眼睛,当真在李允丞胸前揉了起来。
“真…真舒服。”李允丞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被宋濂揉了几下,竟软软地往地上滑下去。
宋濂揉着揉着,手里一空,抬眼看到去,人已经躺倒地上去了,呵呵笑地道:“小书童,你,你怎么睡地上去了?来,来
,我扶你起来。”
说完,宋濂当真起身要去扶李允丞起来,却不料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没把人拉起来不说,自
己也跟着跌了下去,倒在李允丞旁边,正好把刚刚握着的李允丞的手压在下边。
朦胧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李允丞赶紧挪出手臂,很小心的在一旁缩成一团,宋濂看着好玩,偏不让他如愿,伸
手去拉他过来,李允丞挣扎不过,恼怒地睁开眼睛,正好映到宋濂明亮的眼眸里。一时间,俩人四目相对,鼻息相闻,暧
昧的气息缓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李允丞愣了一会,傻兮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濂的脸,然后又用指尖一一轻抚过他的眉毛、眼睛、嘴角,嘴里轻
喃道:“真好看,哪个女子嫁给你真是好福气。”也只有醉了,李允丞有胆子敢王爷跟前这么放肆。
宋濂张嘴咬住那在自己脸上游弋的手指,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受惊吓一般,那人立马将手指收了回去,瞪大眼睛看着
自己。宋濂呵呵傻笑着,凑过去,轻轻在那人嘴上亲了一下。见他仍然是张大眼睛傻了似的没反应,便又亲了一下。
此时,祥云偎月,夜色朦胧,微风轻拂,柳枝婆娑。李允丞似梦非梦一般,瞪着眼睛看了宋濂一会,便傻兮兮笑起来,不
由自主将嘴凑了过去,跟宋濂唇齿相依,手臂勾缠起来。翻滚中,不知是谁压倒了谁,是谁的头发散落,黑瀑般散落在光
洁的脊背上,又是谁的衣衫委顿一地。
李允丞次日醒来,是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有过在陌生地方醒来的经历,却不知怎的,这次心里却老是觉得有些怪异。刚
醒来就觉得脑袋生生地疼,稍微动了一下,腰腿和屁股后方传来难以形容的酸软和痛楚,两腿间更有什么液体干涸后紧绷
的感觉。
“啊?”待转头看到另外一个脑袋,李允丞不禁惊叫起来,天啊,酒后乱性?昨天晚上,到底……
不及多想,枕边人被吵醒,眼睛半开转过身来,正是宋濂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两人愕然相对,相继想起昨晚的疯狂来。
李允丞不禁面皮发烫,早知道就喝那么多酒了,居然,居然跟王爷……将被子拉高盖住头脸,不敢再多看一眼,却不知被
子外边宋濂慢慢煞白了一张脸。
“对不起。”
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允丞缓缓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面上的红晕犹在,定定地看着宋濂。
“对不起,昨天我喝多了,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到宋濂将话说完,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刚刚还既羞且喜的李允丞不由变了脸色,比身上的痛更甚,某个地方正在撕裂
的伤口般涌出剧痛,还有什么比春宵一度之后,听到心上人说抱歉更令人伤心的事呢。
什么话也没说,或许是什么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李允丞惨白着脸,掀开被子从床的里面爬起来,抖索着身子越过宋濂。
不知是不是什么都没穿给冷的,或者是身子上青紫的淤痕太令人耻辱,李允丞觉得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连牙关都合不紧
了,发出轻轻地碰撞声。
深吸了口气,让发抖的身子没那么明显,李允丞咬紧牙关,胡乱扯了件衣衫裹了就冲了出去。外面的阳光太过刺眼,李允
丞刚踏出门,眼泪就纷乱地滑落满脸。
天色早已大白,听到下人们四处走动的声音,李允丞怕遇着人,没敢出院门,只在倩碧馆里随便找了个方向,往那偏僻之
处跑去。
最后在水塘边找了个大柳树靠着,顾不得刚才奔跑中,从两腿间滑落的液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泪眼朦胧中,平日跟王
爷相处的情状相继在脑子里闪现,笑着的,温柔的,调侃的,各种各样的王爷,都远比今日这个王爷来得叫人亲切,兴许
王爷对下人都是这般,却只有自己一个不知分寸动了心思,不懂规矩乱了纲常,才落到这步田地,这么一想,心里的痛和
忧愤更甚,四下无人,李允丞抱着头哭了个够。
第三十章
这样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李允丞已是心力交瘁,神思恍惚地靠在柳树上睡了过去,阳光正好,柳枝庇荫,梦中人却犹不
得安宁,眉头紧锁,面上一片哀戚之色。
李允丞再次醒来是听到了有人人说话的声音,不想被人看见,收手缩脚继续躲在树后,侧耳聆听来人说话。
“这鬼天气,热死了,王哥,你说王爷是怎么回事,要我们这么多人地满院子找个小书童?不知道那书童是做错什么了犯
在王爷手里,要这么大张旗鼓地?都找了好几遍了也没见个人影,不会是跑出去了吧?”一个公鸭嗓叫道。
难道是来找自己的?李允丞心里一动,将身子缩得更紧了。这大柳树颇有些年头了,树身粗大,又密密垂了柳枝下来,李
允丞身子小,正好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那叫王哥的答道:“王爷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测的?莫说让你找人,就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你也只得照办。让我们
找,就老老实实找去吧。再说,你没见着刚刚宫里来人说贵妃娘娘病重时,王爷那脸色,怕人得很。这几天都谨慎着点,
要是这个节骨眼惹恼了王爷,你就等着找人给你收尸吧。”
“王哥说的是,我记着呢,可是,王爷平日为人,看不出是随便要人命的啊?”那公鸭嗓的放低了声音问道。
“王爷毕竟是王爷,虽说与人和善,但毕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你要觉得自个儿脑袋牢靠,可以尽管一试。”
“这,这可不敢…….王哥……”说着话,俩人渐渐走远了。
李允丞暗自松了口气,悄悄捶了捶坐得太久而麻木的腿,茫然地靠在柳树上。那位病重的贵妃应该就是盛昱的母妃吧?不
然,素日温柔没一点火气的王爷,怎么会突然让人怕成这样。盛昱应该也会很难过吧,想到那活泼的小世子,心里又不禁
一酸。不过,人家是皇子王孙,哪用自己操心,还是好好想想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吧?
不知道是找人的没尽心,还是这颗大柳树不太显眼,李允丞居然就此躲过一拨拨寻人而来的人马,在水塘边几乎待了一天
。
此时,难得李允丞还能苦笑出声,这棵大柳树还真是个好的藏身之所。以后若有机会,再跟小世子玩捉迷藏,不愁没有好
的地儿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李允丞精神不算好,身体状况却更加不太妙。身上各处痛的痛,酸的酸,软的软,烫的烫,俨然有病来如山倒的趋势,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