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禄其举行丧礼的那天,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不见下雨,也不见太阳。几乎大半个光风城的人都去了。李夫人一直守在儿
子的棺材旁边,就跟个没魂的人儿似的哭个不停,两个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了。李远与李巧儿一直站在李夫人旁边,情况
也不怎么好。唯一能够处理这样局面的人就是李知府李煜山,他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他那一夜间花白了大半
的头发已经什么都说明白了。
若君华站在人群的外围见他这模样,不由得上去劝慰道。
「李大人,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伤心还是向别人吐露出来为好,你这样实在是伤身。」
「君华啊,你别替老夫担心了,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我还有夫人,还有远儿,巧儿。」李煜山沉眸说道,似是在安慰
若君华,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听李知府这么说,若君华也就不再说什么,静默的站在李煜山的身边。顿了一阵子,李知府
又望着若君华开口了,他的目光不时地飘到离他们有些距离的李巧儿身上,充满了慈爱。「倒是你们的婚事,要延迟了。
」
「凡事都有轻重,有先后,这是自然的。」
「老夫知道,拿那狱中之人作为条件要你娶了她是老夫的错。可是巧儿嘴里天天念叨着你,作为一个父亲,我很为难。你
也莫要再责怪老夫了,我已经受到天谴了。报应碍」
「他是无辜的。」若君华并没有接着话题说下去,而是回想到了贺丰姿当时的模样。游离的,飘忽的,差点就再也抓不回
来。要他不责怪李煜山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间接的差点让他再也无法与贺丰姿见面。因为他,他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与
贺丰姿一起。
「谁是无辜的?我儿?」李煜山苦笑的问道,若君华不语。过了半响,李煜山才缓缓的说道。一向慈祥的眉眼瞬间阴沉了
下去。「我儿确实无辜,因为……他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死?」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若君华吃了一惊。「不是说李小公子是在临湖居与人发生口角被推……」
「那些都是借口,是想害死禄其的借口。他骗得过所有人,却休想骗得过我李煜山。」
「李小公子平日可与谁为敌?」
「禄其虽然为人倔强任性,但是却是个善良的孩子,并没有与谁结下很深的仇怨,要至他于死地。」李煜山捋着胡子,眯
起眼睛缓缓说道。「那些推我儿下来的人,昨日已经被我在外交逮住了。他们拿了钱,是被人雇下来的。这不是故意杀害
,又是什么呢?」
「犯人是谁?」
「君华,我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婿才与你说这些。」李煜山望过来的眼神很冰冷,他幽幽的说。「那些被抓回来的人,有
四个在路上自尽了。他们嘴里含着剧毒,一将它咬破便当场毙命。还有一个回到牢房,似乎是接到了什么威胁,也不情不
愿的死了。剩下最后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在苦苦挣扎。但我说,如果他招出是谁,就免他一死。看样子是快知道真相的时
候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的狠毒……」
「如有什么用的上我若君华的地方,李大人就尽管说,不用客气。」此时此刻,若君华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来安抚眼
前这个充满仇恨的老人。
「君华,你总是这么的谦逊,这么的见外。」
「君华没有。」
「其实,从他们的种种迹象来看。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不愿相信。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李煜山副手站
着,看着停留在大厅中的棺木失神。苍凉的声音夹杂在冷冷的空气中悠然传向远方。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特别早,树叶也黄的特别快。整整一天,李远都没有见到佩季风。他没有来看李禄其,甚至连问候一声
都没有。守灵的第一日,佩季风没有来。第二日,亦没有。树上的叶子枯黄了,掉落了。李远的心冷了,死了。第三日的
清晨,李远早早的就起来了,他换上了李禄其平日里最爱的衣服,朝着镜子里一看,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觉得自己真的是看
到了自己的弟弟。李远试着微笑了一下,果然在镜中再次看到了李禄其的笑颜。
而后他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走去。路过前庭的时候,他看见了李煜山背着双手站在晨光中,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爹,你在看什么?」
「看风。」李煜山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李远刚才看到的模样。
「爹,娘和巧儿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我去买些开胃的菜。」李远说完,见李煜山没有反应,便抬步走向外走
去。
「风儿。」刚走出去两步,李远就听见李煜山嘴里喃喃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他说的很轻,但李远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竟然真是风儿……呵呵……」
骤风乍起,李远听见自己的心碎了。
佩季风正依偎在奉夜的怀中,就听见院子里嘈杂一片,似乎是有什么人闯进来了。一旁正闭着眼睛浅眠的奉夜显然比佩季
风更加警觉更加敏感,他猛然从床上坐了以来,一把就抓住了悬在床头的剑。佩季风微睁双眸,看见的就是奉夜宁静沉着
的侧脸。这样一张沉稳淡然的人儿,昨夜竟还红着面颊在自己的身下婉转承欢,是多么的不真实。他也坐了起来,一只手
搭在奉夜的肩头。
「现在叫你下床未免太难了,你休息,我出去看看。」
「可是主人……」
「难道你后面已经不痛了么,我还真不相信。」佩季风调笑着,挑起奉夜的下巴,印上一吻。柔软的舌尖轻舔那微凉的双
唇,描绘着那完美的唇线。他只听见他低低的说。「这几日都辛苦你了。」
奉夜还沉迷于佩季风的唇间之时,佩季风已经离去,俨然如同一抹来去不定的风。他只见佩季风拢了拢自己乌黑华顺的长
发,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就出门去了。
佩季风才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子,就见李远红着眼睛闯进来。他身后跟了一群不明所以的丫环侍从,各个都显得不知所措。
李远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秋风中的佩季风,一瞬间愣在原地,刚才冲进来的火气减了一大半。
佩季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没有将头发束起来。一阵浅风带过,带的他衣裾跹蹁,美好的春景显露无疑。
「远哥哥,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佩季风弯起唇角,恬然巧笑。
「我……你……」李远只觉得心跳加快,气血翻涌,一时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来,远哥哥是来找我的,你们下去吧。」佩季风冷下脸,对着那一群仆从说道。那些丫环仆役们见自家公子变了脸色
,立刻人人自危,争先恐后的退了下去。待到人全部退光了,佩季风才再次开口问道。「远哥哥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这几天禄其的丧礼,守灵,你为何都不来。」
「春光暖帐,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佩季风笑。
「你!」
「难道远哥哥还不知道你这次的突然来访,正扰了我的好事么。」
「禄其还躺在棺里!你居然说什么春光暖帐!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孽!」李远一时气节,说不出话来。
「难道方才远哥哥看见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想么?禄其哥哥尚在棺中,远哥哥方才又想了什么呢?这样就算是对的起李禄
其了么?」佩季风无意的用手拨弄起一缕黑发,轻轻把玩。
「你是故意的……」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佩季风,我问你,是不是你害死禄其的。」李远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问出了这句话。其实一路来佩府的时候他都不信,
不信这事是佩季风做的。他们是如此的宠爱佩季风,佩季风与他们的交情是如此深厚。就在刚见佩季风的一瞬间,他几乎
要否定自己的想法。那个巧笑甜美的小风,根本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
乃至就是在这一瞬间,只要佩季风说不是,他就信他!
「是。」佩季风没有回避,回答得很直接。自从他得知那六个蠢货被抓住的时候,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李远站在原地,失神了一阵子,才缓缓地问。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对你……」
「我乐意。」得到的回答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残忍。李远恍然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你乐意……好一个你乐意……为了你的乐意……我们全家都毁了!你知道我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么!你还我弟弟,你
还我家!」李远怒吼道,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也阻止不了不停滑下来的泪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泪水的起因到底是愤
恨,还是悲伤。是失望,还是绝望。
「与我无关。」看见李远竟然如此软弱,佩季风的眼睛更加冷了。
他不屑的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李远冲上来狠狠的拉回去,一下摔倒在地上。想也没想,李远掐住佩季风的脖子,抬手就打
下去。然而拳头刚向下挥了一点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李远回头,对上了一双陌生凝澈的眼睛。
「你是谁!放开我!」李远此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用力挣扎,怒吼。
「别碰主人。」话语简短,清冽。
李远这才仔细瞧了一眼那个人,那个人也披散着头发,只着了一件轻飘飘的外袍。从脖颈到手臂的红痕蜿蜒交错,刺目锥
心。他给人的感觉很轻盈,但是力量却大的吓人。李远用尽全力也无法挪动自己的手臂一下。
「呵,就是你。」李远苦笑着摇摇头,他的暖帐确实是长得俊俏。「给这个怪物暖床的狗。」
奉夜静静的站着,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奉夜,你退下。」佩季风不悦的挑起眉毛。见奉夜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又再说一次。「听不见么。」
应声,奉夜的手松开了。一记狠拳立马重重的落在佩季风的脸上,细长的血线马上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第二
拳,第三拳。奉夜站在佩季风的身边,静默的看着。看着佩季风的白皙脸庞逐渐青紫,看着佩季风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
佩季风的眼眸越变越冷。
不知多久之后,李远回过神停下手,看着身下的佩季风他忽然心疼不已。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遍体麟伤的佩季
风,被抚摸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风……」
没有回答。
「小风,对不起。我……但是你……」
仍然没有回答。
李远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了,后悔了。但是一想到李禄其,他又觉得佩季风不可原谅。两种感觉猛然的冲撞在一起,使他痛
苦不已。他手足无措的将佩季风抱在怀里,可是无济于事。佩季风冷着眼睛,半点表情都没有。
天色渐渐变得昏黄,落叶飞旋,万物宁静。
李远只听见奉夜对他道。
「主人说,你可以走了。」
第39章
李远失魂落魄的从佩府走出来,感觉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
先是失去了李禄其,现在却又失去了佩季风。他深刻地感觉到,原来伤害佩季风并不能解气,反而使自己后悔不已。他在
佩府周围晃了两圈,却没有勇气再进去。将近黄昏的时候,李远漫无目的的走道一家小酒铺前,要了两三壶烧酒自顾自的
喝了起来。烈酒火辣辣的从胸腔滑下去,扰得李远的神志都不大清明了。
「哥……别让人欺负了小风……」
李禄其的声音时而低浅,时而响亮的回旋在脑海里,惹得李远的手心发麻。刚才,他算不算是用这双手欺负了小风呢。来
往的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人驻足过问一下他的心事。他拿着酒壶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笑了。
人心,正是如此的冷漠。
不知是在那酒铺里坐了多久,李远才弹了弹衣袖准备走。刚走了两步就一个踉跄栽了下去,还好被一双手扶住。他有些意
外,回头看去,只见店小二一脸担心的模样说道。
「这位公子,酒钱您还没付呐。」
「拿去。」李远讽刺的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挣脱了小二的双手,朝着李府的方向走去。
是该回家了……唯有那里,才是温暖的地方……
李远醉眼朦胧的走了两步,就被一群人围住了。李远抬眸瞧了瞧,这些脸他一个也不认得。他踉跄了几下,然后有些讽刺
的笑着问道。
「怎么,找少爷我有什么事么?」
「你打了我们家公子,就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为首的那个人蒙着面,用冷漠的声音说道。
「你们家公子?呵呵,你们家公子是谁?」
「风。」只见为首的年轻人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字,李远的眼睛瞬间张大了。风,呵呵。除了佩季风,这光风城内谁能有这
么大的排场。
也许是因为醉了酒,所以李远并没有感觉有多疼痛。只知道那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没有一个人会心软。而他,还手不
能,脚也不听使唤。只有抱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就像一只落了水的狗。想来他平日里与李禄其二人是多么的风光,何
曾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围在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肆意欺凌。
人到了失意的时候,果然很背。
「飞鹤。」倏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入了李远的耳朵里。虽然一时记不清楚这声音的主人,但是他敢肯定,他今日之中一
定听见过此人的声音。
「夜,你看着,我今天要好好收拾这个欺负主人的家伙。他胆子倒是不小,也不看看是谁,就敢下重手。」
飞鹤跟奉夜一样,从小是被佩季风养大的。他们一同与佩季风生长,为佩季风做事。奉夜本以为飞鹤早就因为办事不利而
被佩季风处理掉了,没想到却在前几天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佩季风软禁了起来。如今为何放飞鹤出来,奉夜并不清楚。但奉
夜知道,这绝不是佩季风对飞鹤的宠幸。
少年看见奉夜就不徐不疾的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来了兴致。他一面招呼奉夜,一面斜睨倒在地下的李远。
「现在就离开光风城,要快。」奉夜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袋银子递于少年的手中。
「为什么我要走?你想要一个人独占主人么?」飞鹤转头,看着奉夜的目光带有些微的敌意。
「主人没有说过要动他。」奉夜低头看了一眼脸上满是青紫的李远一眼,说道。
「但是他打了主人!」飞鹤继续回道。「我心疼主人!」
「飞鹤。我不想你死。」过了半响,奉夜才低低的说出一句话。
暗黄的光线中,飞鹤从奉夜的眸里看见了一丝悲伤。
「哼,我会死?你在说笑话么。别以为主人跟你上了床你就是枝头的凤凰。主人宠幸的人多得很呢。你以为主人为什么没
杀我?你以为主人为什么放我出来?那是因为他最宠我,对我最好!你还早着呢。」飞鹤沉着眼,恨恨的踢了一脚李远,
转身带着一群仆役走了。
「李远没事,你就没事。李远要是出事了,你的下场就跟李远一样。」奉夜沉着眼眸回答道。
飞鹤大大迈开的脚步停了一下,而后又迈了出去。
「别回去。」奉夜伸出一手,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个就要离开的背影。
「主人舍不得我死的。」待到奉夜刚将手无力的垂在身边之时,飞鹤回眸,如是说着。见着这孩子如此自负骄傲的神情,
奉夜也抬唇,回他一个微笑。
是啊,或许自己还不了解佩季风,或许佩季风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也不一定……
李禄其还没下葬,李远的死讯就在光风城里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只要是个茶馆饭铺,想不听到风声都不行。贺丰姿将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