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脱下纱帽了。”秦晰进了房间，便收拾起包袱内的衣物，他瞥见子朗还顶着纱帽，便出声提醒。

子朗听到秦晰的说话，立即把帽子脱下。他戴着这可恨的帽子，也不过是依着秦晰的吩咐，这帽子使他看不清秦晰的脸，他心里早就有千百个不乐意。

“出去。”子朗趴伏在桌上，盯着打点物品的秦晰。“你答应了的。”

尽管他想赖着这人，和这人在房内独处，但想到那掌柜眼睛发光似的直瞧这人的模样，他便觉得待在客栈里，令他极不愉快。

“答应你的我自是不会忘了，我们晚些再出去。”秦晰把最后一套衣服放置在柜子里。“到时没那么炎热，我们也不用戴上纱帽出去。”

何况按照他对这小馋得的了解，出到外头少不免会捧上林林总总的吃食，眼下烈日当空，且不论食物容易被晒坏，就这闷热的天气，也会令人胃口大减。

“好。”子朗闷声地答着。

反正现在看不到那个胖子，他不介意再和这人在房里窝着，若果那胖子上来了，他定然会把他踹出门，然后拖着这人离去的。

＝＝＝

“我要那个。”子朗耸动鼻子，嗅到了香甜的气味，拉着秦晰的衣袖，随手一点，指向卖甜糕的摊子。

那摊子有数款甜糕，绿豆的、红豆的、梅子的、玉米的……秦晰看罢有些哭笑不得，少年为了满足要吃甜食的喜好，竟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卖甜糕的摊子。

“子朗，你要那一种？”这么多小巧精致的甜糕，看上去使人难以抉择。

“都要。”子朗答得理所当然。

“小吃货。”秦晰虽然有无奈于子朗爱吃的程度，但也没有拂了他的意，每样甜糕都买了两块。

子朗接过甜糕，刚刚对于那掌柜的烦闷之感去了大半，他想蹭着抱着秦晰，可想到出门前秦晰警告他，让他不可在外头做出黏缠他的举动，他有些悻悻然地些下往秦晰靠近的脚步，忿忿地咬下一角甜糕。

不对劲。

子朗细细嘴嚼嘴内的糕点，皱起眉头。这甜糕和那人做的，味道相去甚远，虽然也是甜甜的，但是却完全不好吃。

“怎么了？”秦晰看到子朗默默地盯着手上的油纸包，奇怪地问。“是太甜了吗？”

秦晰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口中。那绿豆糕甜而不腻，味道很是清爽，吃多了也不会使人生厌，那卖甜糕的大娘倒是有不错的手艺。

“我喜欢你做的。”子朗听着秦晰的问话，不消细想，便如此回答。

他想要这人做甜糕给他吃，可是又不喜这人在灶房忙碌，弄得满头大汗的劳累样子。子朗挣扎着，最后只是抿着嘴，没有哼声。

“你若真是喜欢，那便好了。”秦晰听着子朗的回答，心里不禁生起些许愉悦。

他毕竟不是厨子，做菜的手艺当然比不上镇日对着炉灶的师傅了，然而此刻得了子朗的称赞，有人直白地表明欣赏，认同了他在煮食上所花的工夫，也是值得欢喜的。

子朗得了秦晰的笑容，忽然觉得手上的甜糕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他随着秦晰往前走，一路啃着甜糕，偶尔再往他的手里塞上几块，享受着两人难得的、没有其他人插足的平静时光。

“怎样停下来了？”秦晰看到子朗蓦地顿步，回首询问。“可是看到什么想要的？”

那知子朗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径直瞪着一个方向，秦晰朝他的视线看去，入目的……竟是个穿着肚兜，梳起冲天辫子的娃儿。那娃儿也不过是三四岁的年纪，粉粉嫩嫩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怯怯地瞧着子朗，慢慢地挪动身体，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这孩子怎么了？”秦晰看了会，却看不出个果然。这么小小的奶娃自个儿在街上，看似和家人失散，却又不显慌张，倒是有几分奇怪。

“他跟着我们。”从那个摊子开始，他就持续听到小小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待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到这个孩子。

秦晰闻言一怔，心生疑惑，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你好。”秦晰蹲在那奶娃的脸前，扯起安抚的笑容。“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吗？可是和家人失散了？”

“我、我……”娃儿涨红了脸，眼睛泛着泪水，看到秦晰亲切的模样，忽地变得不知所措了。

秦晰望着眼前的孩子，倒是想起子朗初化人形的时候，同样是可爱的孩儿。他那时本有让子朗穿肚兜的打算，未料子朗长得快，他刚准备好肚兜，子朗便已成为五六岁的模样，不能穿下了。

“你是想吃甜糕吗？”秦晰注意到那孩子的目光，老是朝子朗手上的油纸包瞄去，骤然生出这个猜测。这年纪的孩子总是有点贪吃，许是看到他们买下大堆的糕点，被引诱了，便傻傻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我没有……”那孩子被秦晰揭穿了心思，以为因觊觎别人的食物而受到责骂，慌忙地否认，着急起来，泪珠蓦地滑下脸蛋。

“乖，别慌，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秦晰看见这孩子的反应，也就确定了他的猜想没错。

子朗看到那娃儿咬着下唇，哭得好不可怜，心中一软，便把手上的糕点递了过去。他就是对这么小的团子，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心里不知怎的，倒没有和对别人那般惊惕和排斥。

“别哭，给你了。”既然这个小东西喜欢甜糕，就给他好了，反正他又不喜欢这味儿。

“给、给我的？”那孩子听到子朗的说话，有些愣然，也忘了继续哭泣，带着三分怯懦七分期待地注视着子朗。

“嗯。”子朗颔首。“都给你，所以你别哭了。”

这孩子虽然没有村里的包子哭起来惊天动地，可那抽泣的模样，更令人感到不舍。子朗不大希望看到这孩子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谢谢你。”那孩子接过纸包，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哥哥你人真好。”

子朗听着那声软软糯糯的“大哥哥”，看到那孩子可爱万分的笑容，有些呆愣地立在原地。

秦晰细心地捕捉到，子朗的耳尖，竟悄然染上霞色。

第二十一章：桃花

秦晰轻笑，想不到这孩子还懂得害羞，他倒以为子朗除了偶尔皱眉撅嘴，也不会作别的表情了。秦晰有些遗憾地叹息，可惜的是，这孩子间或感到愉悦时，只有眼睛亮起几分，那唇边，确实没勾起过那怕是小小的弧度。

秦晰看着面前的小娃捧着一块甜糕，仔细地啃着，那模样有几分似是鼠类动物，着实可爱得很。

“慢点吃，那包里还有很多，莫急。”秦晰轻柔地抚过小娃的头发。“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子朗看到秦晰触碰那娃儿的发，这亲昵的举动他多久没有享受到了？现在、现在他竟然……他心生不悦，可是瞥见那包子般的脸沾上饼屑，明亮的大眼眨动，不满忽地消褪下去。

这下就算了，若是等会回到房里，定要让这人抚摸自个的头，还要讨一个吻，反正不在外头，那他就当作可以随意缠着这人好了。

“姐姐叫我新儿，姐姐说我的名字最好听了！”那奶娃挺了挺小胸膛，神色颇为自豪。“对不对，姐姐？”

新儿侧首正要取得他家姐姐认同，岂料定睛一看，那有姐姐的身影了？他此时方知道自己和姐姐走失了，心里惶惶，瞬时泪水又再泛滥不止了。

“乖，乖，别哭。”秦晰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怀中，慢慢拍抚他的背。“我们会找到你姐姐的。”

秦晰初以为这孩子单纯，与家人失散了，却不知道其中的弊害，所以至此俱是淡定的模样，怎知这娃儿压根不晓得现在剩下自己，却是带着迷糊迟钝的性子。

子朗感到恼意又蓦地冒起。这人的怀抱岂是他可以沾染半分的？他走上前正想挌开新儿，手正要伸出去，袖子便被人扯住了，低头瞧瞧，竟是那新儿含着泪，红着鼻子，甚为可怜地盯着他。

“大哥哥，你真的会为我找回姐姐吗？” 新儿觉得这哥哥送他甜糕，必然是极好的人，于是转而向他寻求帮助。

大哥哥……

“嗯，你放心。”子朗不大自然地抿抿唇，把手放在新儿的头上，胡乱地揉搓几下。

秦晰看到此境，心里有几分安慰。他平日烦恼着子朗不愿和他人接触相处，对人总是极其冷淡，即便是与竹言同处，也不大喜欢和他交流，仅爱黏着自己，但看他照顾小娃的劲儿，他的担心似乎可以放下了。

“谢谢你，大哥哥。” 新儿扯了抹羞赧的笑容。“啊！那是……”

子朗顺着新儿的目光看到，发现他注视着一个草扎的棍子，上头插了许多竹签，竹签上俱串了红艳艳的果子。他耸动鼻子……那是甜的。

“想要？”子朗低头问道。

“没有。” 新儿不安地扭动身子。“我没有想要糖葫芦。”

虽是这么说着，新儿却是紧攥着子朗的衣袖，视线往子朗脸上和那些糖葫芦来回瞄着，脸上甚是不舍。这神态，绝无没分如他所言的“不想要”有相符之处。

子朗沉默半响，他自是知道这娃儿想要那些糖葫芦，只是他明白买东西要花钱，那些叮叮当当的币子都在秦晰身上。他禁不住娃儿那璃渴求的模样，竟也拉着秦晰的衣袖，仿效新儿，默默地瞅着秦晰，那两副脸端着的分明是同样的表情。

寻常孩子有喜欢的事物，那个不是滚地耍赖，想要把心爱的玩意讨来？这俩小倒好，只管盯着秦晰看，也不言明，可这神情却比那些撒泼的法子还来得好用，让人实在是拒绝不下。

“好了，我买就是。”秦晰深感好笑，他又没说不买，这俩小竟用此般的法子来对付他了。

秦晰让子朗看着新儿，自己走到那贩子买下两串糖葫芦，这时节水果多得很，那糖衣裹的不单是山楂，有酸李子、野莓、枣子等等，秦晰想到子朗刚刚塞了一肚子的甜糕，此刻不会好受，因着山楂有几分消食的作用，便要了两串山楂制成的糖葫芦。

“来，一人一串。”秦晰把糖葫芦分到俩小的手上，他本就不大爱甜食，何况以他的年纪，也不好拿着糖葫芦走到路上，给别人看笑话去了。

“这真的给我？”新儿得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也忘了自己和姐姐失散的事，眼眸泛起欣喜，却仍是小心翼翼地问。

“你拿着，这是给你的。”子朗看到新儿那因兴奋而变得红润的脸蛋，赶在秦晰开口之前回答。

“谢谢大哥哥。”新儿觉得这大哥哥对他极好，之前送他甜糕，又让他吃糖葫芦。他忽然想起姐姐说过别人送了东西，便要回礼，可一时之间想不到要送些什么，才能让大哥哥高兴。

新儿皱起小眉头，小脸摆起苦恼寻思的模样，煞是可爱。

“你不喜欢？”子朗以为这娃儿喜欢这叫糖葫芦的甜食，但现时这娃儿却蹙着眉，看似不甚欢喜。他咬下手上的糖葫芦，细细嘴嚼过后，下了定论。这确实没有那人做的糕饼好吃。

新儿看到子朗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起他若是做上某事，家里的老人必会笑开了脸，下定主意，必要以此作为给哥哥们的回礼。

“大哥哥，下来点。”他把糖葫芦转到揽着油纸包的手拿着，空出左手，轻扯子朗的衣襟。

尽管子朗对此有些疑问，但仍是按着新儿的说话俯下身。

吧唧。

子朗瞪目，这娃儿竟然亲在他的脸上！他彷佛嗅到了娃儿身上的奶香味儿，那软软的触感，如同他最喜爱的绵糕，他愣了片刻，心里竟泛起了不知如何解说的感觉，似是甜甜的，又像是酸酸的。

他因着新儿的举动，如今看到这娃儿，却是怎样看，便怎样喜欢。子朗忽地生起冲动，教秦晰把这孩子带回去，好生照料，他只觉若是新儿，他倒可以不介意和秦晰的生活插上别人。

吧唧。

新儿吻过了子朗，竟又跑去亲秦晰。这孩子单纯地认为，两位哥哥对他都好，回礼自然不能偏颇。他的想法当然无不妥之处，但这行为看在子朗的眼里，那就成了天大的不当。

怒！怎能不怒！？

子朗简直是气红了眼，刚刚生出的好感骤地消失在空气中。他被那人禁止亲近，这些天来莫说是亲吻了，连抚摸也得不到半个，如今看着别人有秦晰的拍抚和拥抱，他尚能看在新儿可爱的份上容忍几分，但是刻下都吻到秦晰的脸上了，不是在刺激着他吗？

“新儿──新儿──”不等子朗发飙，便有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拨开人群，猛然抱紧新儿。“我可找到你了。”说罢，那少女的眼泪竟然潸潸地落下。

“姐姐。”新儿怔忡片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揽抱着他的少女是他姐姐。“姐姐……呜呜……新儿忽然看不见你了……”

少女看到新儿哭了起来，也止住泪，开始安抚自家被吓到的弟弟。秦晰这下也知道该是新儿寻回自己的姐姐了，他清楚子朗对这娃儿的疼爱，瞥见子朗紧绷着脸，以为他对新儿极其不舍，便安慰似的轻握子朗的手。

子朗本来是闷了雄雄怒火在心里，但此刻得了秦晰的碰触，蓦地平静下来，反抓住秦晰的手，感到近日有些烦闷的心情忽然消散而去，也不太在意秦晰被吻的事。虽说没有了针对新儿的愤怒，子朗还是揪起衣袖，在秦晰脸上拭擦着，非要把新儿的气味去掉不可。

“公子。”少女总算安抚过新儿，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拉着新儿朝秦晰和子朗盈盈一拜。“新儿为两位添麻烦了。”

少女甫抬头，窥得两人的面貌，脸上立时泛起红晕，眉目间夹带羞涩。子朗见到眼前少女的样子，想起那个三娘，不禁生起厌恶之感。

“你找到人，就回去罢。”子朗紧抿着唇，他才不愿这娃儿和女子占去秦晰的注意，经过刚刚那情境，他已对那团子没有分毫好感了。

“可……”少女想不到当面被下逐客令，脸色刷白。“公子送了新儿糕点，奴家还是得感谢公子的慷慨。”

秦晰听着少女的说话，反倒有些不太习惯，想来他这些年适应了村人的爽直坦然，许久没有如此和人应对了。

“我们看着新儿可爱，难得遇上，也算作缘份。”秦晰因为子朗的唐突，有些歉意地笑笑。“这几块糕点且当作我们的心意，让新儿收下罢。”

“那就多谢公子了。”少女再次福身。“多得两位公子的照看，新儿才能安然无事，可否告知奴家公子的名号及住处，他日好登门答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秦晰也不想过多纠缠，毕竟他和子朗出门，打算到布店做衣，再担搁下去，只怕天色要黑了。“姑娘还是快些带着新儿回去，莫要教家里的人担心。”

少女踟蹰半响，想到家里心急如焚的娘亲，但恩人的帮忙尚未报答，故而迟疑不下。

“公子，奴家告辞了。”少女最终还是挂着自己的娘亲。“奴家住在东巷，若公子他日有事，定必要来任家宅子。”

子朗不喜那少女，巴不得她立刻离去，自然不作挽留。秦晰亦是惦记着要到布店，也只是向少女行个礼，摸摸新儿的头，当作告别。

少女见二人颇为冷淡，不禁有些失望。她在镇上也有些名声，刻下看到两位出色的男子，自是春心萌动，却未料这他们没有表露出半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