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春——青若兰
青若兰  发于:2011年11月24日

关灯
护眼

这么恍恍惚惚回到房中,想要点起灯,却被人从后抱住。

“七年零十个月,我们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见过了。”耳边传来低语,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颈弯,怀抱紧了又紧。

他心里也渐渐湿软起来,只是还未及散开,下一刻却挣开了那怀抱,“多谢你这次能帮我。”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何必谢我,不过是一封书信……你能想到我便好。”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解开自己的夹袄领扣,“我向来不欠人情,让我还了你吧。”扣子一颗一颗解开,衣裳一层一

层落下,身子露出来,受不住冷,微微颤着。

“你……何必如此。”

“你一心一意想要的不就是我的身子吗?”

“你……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

“心?欢场爱薄,我予你欢情不就可以了?”

“拂柳!”

“你可是嫌我老了?那我可以帮你安排我们凝香雅舍最好的孩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尖锐,深深吸了口气,平抚

心中郁结。想再说话,那人却突然抱住了他,力道有些大,站不稳,一下靠到了柜子上,折翻了柜子上的西洋钟,发出

咣的一声。

那人猛烈的吻已落在他的唇舌之间,与他纠缠反复,用着全力。胸口相贴,露出来的肌肤光滑柔软,便烙满了青青紫紫

的爱痕。

“拂柳,你说欢场爱薄,如果七年等不到你一句相信,那么就用两个,三个,四个七年……”

那人没有再动作,只是抱着他,轻声在他耳边说话。

他静静靠在这温暖怀抱中,叹了口气,“我悔了。”

“我不该递请帖给你。”

“我不该扰了你的平静。”

“我不该让你我再纠缠下去。”

“今生,这缘分就解不开了。”

“拂柳,我只等着你。”

冬至的时候,逸春的身子总算调养得有了起色,许子安被父亲束缚着来不了,却时不时着人送各色玩意儿来,小到一碗

酥酪,也专门叫人带了买了送过来。

“这是子安公子送来的,有赤豆糯米饭,有饺子,都吃一些可好?”两样都是冬至时候应节气的吃食,摆开来看,又比

一般店家的精致许多。

柳爷笑了笑,“倒是他细心,连这个都不忘记,若不是丞相大人早早回了都中,你受伤时候他也定会守着你。”

逸春本夹起一个饺子,听了这话手打了颤,饺子重又滑到盘中。

“他不知道更好。”

柳爷替他拨了小半碗赤豆糯米饭,递过去,淡淡说道,“他总会知道的。”

逸春夹起糯米饭,送到口中,没怎么嚼便咽了下去,“知道便知道了吧,哪里来那么多情深爱重?”

柳爷没再说话,只看他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地咽下这些吃食。

冬至夜间有拜岁的习俗,晚饭后许多人涌到街市上祈福,求来圣音庙香火供奉的红绸带,写上拜岁贺冬的词句,系在道

旁树枝。彩灯下,只见郁郁枝叶间,红绸飞舞。

与街市上的喧嚣相对,正阳楼上也正是觥杯交错,谈笑风生的热闹景象。

“子安,好不容易把你从家里弄出来,你做什么魂不守舍的?难道又想起凝香雅舍那小倌了?”舒家的少爷举着杯子敬

向许子安,“来来,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何必认真?……当日带你去,是让你图个开心的,怎么知道你着了人家的道儿

?看看,这会儿出个家门都要我们这么多人去求。”

许子安皱了眉头,因着一席都是小时候的玩伴,舒家少爷更是交好,也不便发作,只将一满杯酒饮下。

“子安,你在府里定不知晓,那小倌前些日子犯了大事儿。”有人不知避讳说了出来,被舒家少爷瞪了一眼。许子安却

已霍地站了起来,急促问道,“什么?他犯了什么事儿?”

“这……”那友人为难地看着舒家少爷。

“快说!”

舒家少爷搁下酒杯,把他按在座儿上,“别急,我和你说。……你爹回来那天,他被叫进了晋王府,许是晋王爷逼迫他

,他竟然拿了发簪将晋王爷刺伤了,然后……”

说的人平静叙事,听的人却已能想到当时情景,顿时心如针刺,“然后怎么?”

“然后……然后也都是传闻,说是,说是,晋王府的下人几乎……人人上过他了,折腾得惨不忍睹,血流得满院子都是

……”

许子安愣住了。

“明月夜下,春情几多。”……他软绵绵酒上了头的话音还在耳边响着。

“怎么会难吃?”……两人碰头吃一碗面,那么难吃的面他却说不觉得。

“公子为何不看烟花?”……绚烂烟花下,他仰着头,眼睛也如烟花一般璀璨夺目。

“你都迷了路,又被火烧,就送给你好了。”……玉兰娇美,却不如他纯真的笑颜。

许子安摸到桌上一杯酒,仰头饮尽,才轻声问道,“他……现在如何?”

“好在瑞亲王出面调停,他保住了一条小命,现今该是还在凝香雅舍休养……”舒家少爷的话还未说完,许子安已夺门

而出。

“哎,子安,你别去!”舒家少爷赶忙跟到楼梯口,冲着他大喊,“你爹规定了时限,惹怒了他,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

屋子里的炭火生得正旺,进了隔间,更暖了些。逸春并未缠绵床榻间,披着件寒梅绕枝的锦袍,伏在桌上写字。明明看

着一如从前,却是伤楚凝在内里。

从来不曾想过,再见他时他是这般孱弱无力,满腔话语哽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逸春见了他先笑着说话了。“怎么这会儿过来?都二更天了吧?”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许子安一把攥住逸春的手,他的手心里微微发着烫,再一摸额头,原来发着高热,心里有什么郁

结起来,话音也变得沉闷。“逸春,为什么你出事却不对我说?为什么偏要自己一个人承受?”

逸春仍旧笑着,轻声说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行当,遇到什么的都有,我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许子安却知道,他胸骨裂了,伤到了内中脏器,便是皮肉伤好全了,也再不能同从前一样劳动,得常

年休养方能保命。

逸春看到他眼中痛意,只轻轻抚过他的手背,说道,“你看,我不还是活生生的?我原以为挺不过去的……可现下总算

还活着。”

当日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贯穿他的身子,痛已觉不出,只觉得眼前全是黑,一望无际的黑铺天盖地而来,一点一点吞噬

了他。

“逸春……”许子安忽然抱住了他,怀抱极紧,教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逸春,我们走吧。”他在耳边的低语如梦境。

“逸春,我们离开这里!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我再也不能忍受你受到一丝一毫的痛楚。”

“我无法想象,如果这一次见不到你了会是怎样,我也不愿想象……”

“富贵荣华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求和你平平安安待在一起……我只是,想一辈子对你好。”

梦呓一般的话语,直教人心醉,逸春轻轻推开他的怀抱,目不转睛得看着他。

“你可信我?”他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汗津津的掌心微微有些发凉。

“我……”

“我看他信不信都没用!”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紧接着门被踹开了,几个丞相府的家丁冲在头里,朝许子安

施了礼。

许子安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父亲从门外慢慢走进来,唤了一声,“爹。”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我还以为你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个小倌呢。”许丞相为人方正厉色,说话声音不大,却内厉其中

“爹!”

“我不问你那么多,也不追究你从前那些事,你只说,改是不改?”

许子安看了看逸春,他脸上已经失了方才那一丝动情,淡淡的。再抬头看父亲,端肃的面庞隐隐有着怒意。

“爹,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喜欢他。”

“荒唐!”

“就算是荒唐吧,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许子安抬眼凝视着父亲,他历来畏惧父亲,却不知为何此刻面对父亲暴怒的

眼神仍旧觉得坦荡。

“你的意思是,宁可不做我的儿子,也要和他厮混?”

许子安摇头,“这并不是有您无他,有他无您……”

“对我来说就是!想你三岁读书,聪明勤学,十来岁便誉满都中,你读的圣贤道理都读到哪里去了?”许丞相气急拂袖

,“若你一意孤行,便不用回丞相府了!”

许子安怔了怔,半晌未答话。

许丞相怒气稍平,见独子默不作声,便又叹气,“子安,跟爹回去吧,你娘在等你。”说着伸手过去。

“爹!”

许子安跪在了地上,仰头望着父亲,“对不起!爹。如果这是唯一的选择,那么……您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每个字说得明明白白。

许丞相伸过去的手僵在半中。

逸春平静的眼掠过一抹惊异。

“啪……”许丞相的手一转,狠狠落到了许子安脸上,“孽障!”

“爹!”

“别叫我爹!你不是为了他抛弃双亲吗?好!好!我真是养了个有担当的好儿子!好!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便再也

没有你这个儿子!”

第九章

看烟丝醉软,付断井颓垣,冷清独坐生绡帐,断香在手添凄怆。

除夕至,大雪下了整日,屋檐行道草木围墙上积了厚厚的雪,入夜,映着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的红灯笼,整个街市一片白

雪晶莹,嫣红璀璨。

炮竹声没有断过,小孩子缠着大人点起十六管的大烟花,啪啪声响中绽放出火树银花,耀得人脸上愈发喜气。

“爹,爹,再放一支好不好?”

“先回家去,你娘亲给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咱们啊,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吃完了咱们再来放?”

“好,爹,我要吃鱼。”

“鱼?那肯定会有,这叫年年有余……”

听着那对父子喜气洋洋的话语,许子安慢慢收拾起摊子上的画卷。工笔美人,写意山水,都埋在厚厚红纸下,红纸是拿

来写春联的,无非些吉庆话。

“哎,写春联的,赶紧帮我写副春联。”有人哒哒跑过来,踢了一滩雪到他搁在地上的画具上。“对了,再写十个福字

斗方。”

许子安拂去画具上的雪,转身看那人,是个小厮模样的人,十来岁,一脸骄横。

“要写什么样的?”

“挑些不俗的来,我家小姐嫌弃那些俗的,要不怎么这会儿了我还来找人写春联?”小厮说着话,呵气暖手,又不停跺

着脚。“快写,冷死了。”

“好。”许子安坐下来,借着商铺下的灯火铺开纸,笔蘸足了墨,手却是僵的。他暗暗舒展了一下手指,又呵了口气,

才稍许恢复知觉。

写字予他本是得心应手的事儿,如今这手冻疮连着冻疮,肿得好似稍稍一碰便会破裂流脓。

“你倒是快些,主人家等着要的。”

“稍等。”许子安竭力恢复手上知觉,运笔写下一串字,自己看时,已觉不堪入目。

小厮倒不管,赶忙着拿对联在旁又吹又甩,“你赶紧再写斗方。”

“可是那春联写得不好。”

小厮看看手里的字,“过得去,你快写斗方吧。”

许子安心中发闷,看着那幅春联,每个字都失了风骨,若在从前定不能在人前现眼。然而此刻……

咬牙写下十个福字,收了小厮给的一串钱。

“我们小姐说,这当口若能找到替人写春联的,就多给些银钱。看看,这平日里可够几十幅春联的了。”

“多谢。”许子安恍惚听着自己道了谢,又恍惚收好画具,撤了摊子。扭头看这一街一巷的白雪红灯,仿佛又是去岁和

友人一同雇了船家,专在水上摆了精致的酒席,边畅饮边看这临岸喜庆风光。

那时的他,穿着百蝠的锦袍,披着玄狐的斗篷,饮着醉软佳酿,说着古今轶事,何等快意……

“蓬……”

临街的人家出来放爆竹,声响震彻云霄,他猛然惊醒,环顾周身,是青布棉衫,破败画具,一只只画轴在藤盒中摇摇晃

晃。

摸出那一串小钱,一枚枚闪着乌亮的铜色,他从未如现在这般仔细看过钱,原来,唯有细细打量这身外之物,才真正觉

出切肤之痛。

沾了一身风雪气,回到家已近二更。

这家不过是一间赁来的屋子,与房东同个院落,听得到那边欢声笑语,闻得到菜香酒浓。

推门进屋,逸春本坐在桌边想事儿,见他回来,忙起身去迎,“雪还是没停,冻着了吧?我烧了炭火,你赶紧暖暖身子

吧。”

“嗯。”放下藤盒,走到炭火盆子,伸了手去烤,火光下自己一双手青紫肿胀,和街市上讨生活的人没什么两样。

发着呆,一只细白柔软的手拉过他的手,往破了的冻疮伤口上药,药膏抹在伤口上,冰冷入骨,却有说不出的舒服。

“我煮了饺子,捂在炉子上,你先喝口水,我去拿。”逸春放下药膏,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要转身,却被许子安拉住了

“我太没用了,说要和你平安喜乐地过日子,却连个像样的除夕都给不了你。”

逸春仍是微笑,“怎么不像样了?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陋室寒衣,连顿团圆饭都吃不上,这样有我在你身边又有什么可欢喜的?”许子安盯着他,轻轻抚上他的面庞,“不

过两个月,你瘦了一圈,身上的伤也更重了。夜里疼得睡不着,你也不敢动弹,唯恐让我担心。就是有一碗吃的,你也

推说胃口不好,总留给我。这些,我都知道……”

“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原来,离了家,我便是个废物!”

“什么誉满都中什么少年才子?当日多少人难求的书画,如今不过是拿来街边乞食的玩意儿。许子安当日为人追捧,现

今只不过是个时运不济的潦倒书生……”

“这样的我,在你身边有什么用?”

逸春望着他,这些日子,他憔悴了许多,当日里的神丰俊朗已被焦虑忧心替代,眼睛没了神采,布满血丝。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