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四不知内情,自然不能理解两人何以如此,一番话说的夹七夹八,前后颠倒,可是燕云碧却是一听即明,心里对杨
晴照委实说不清是担忧多一些,还是恼恨更重一点。他怔得半晌,跺脚道:“我早劝大哥不要太纵容他!”
但杨晴照这性子,又岂是谁能轻易压得住的?这少年看起来温顺乖巧,但到了此时,燕云碧总不可能还不知道他骨子里
宁折不弯的刚硬。
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此时又该如何?他想得许久,无计可施,只道:“叫邢老头准备着!”还不知大哥要怎样对杨晴
照,但想来给他狠吃些苦头总是难免的。
到得后院,因原本的厢房已被烧毁,燕云暮抱着杨晴照进了另一间房,将人放在床上,回头又出房,叫过门口仆役,低
声吩咐一句,回身走回杨晴照身边坐下,并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杨晴照向他微微一笑,闭目沉沉睡去。折腾了一夜,早已心力交瘁。
醒来时脚上已栓上了那根铁链子,他怔怔看了一会,抬眼看着仍坐在床边的燕云暮,喃喃道:“我杨晴照究竟有什么对
不起你们的,个个都要这样欺辱我?”
欺辱你?今日你这般害我,倒还是我在欺辱你?燕云暮心头怒意又起,但终于忍住不曾发作,只淡淡道:“你乖乖的,
我立刻命人送信给十罗,要他设法救出你杨家满门。”事已至此,怒有何用?横竖他人已在自己手里,往后,再由不得
他胡来!
杨晴照摇头道:“不必!”
燕云暮哼了一声道:“我不知李知微究竟为的什么,但就算他原本不曾真正怀疑你叛国,经过昨夜之事,如今也绝不会
全无疑心。小照,为人君者,最忌讳的是什么,你该很清楚!叛国之罪,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嫌疑,也足够要你杨家满
门人头落地!”到了如今,他就不信还有旁的法子可以保住杨家满门的性命!
杨晴照却只简单地道:“我知道。”
燕云暮大为皱眉。
杨晴照道:“杨家的事,自有杨家人处理,燕堡主不必费心了。”
燕云暮脸色愈显难看。他实在想不通,到了这时,杨晴照怎么还能这样镇定自若。什么狗屁的名声气节,难道当真比杨
家满门的性命更重要?
杨晴照却又慢慢笑了起来,道:“我肚子饿了。嗯,还想洗个澡。”
话题转得太快,燕云暮怔得一怔才道:“我命人准备。”
过不多久热水便送了进来。杨晴照爬起来,也不顾忌燕云暮就在眼前,顾自解了全身衣物,裸身跨入浴桶,仔仔细细地
洗去满身风尘。
燕云暮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晴照悠悠道:“我想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三日之内,我什么都听你的。”
燕云暮恨恨道:“三日之后我也不会放你!”
杨晴照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燕云暮也沉默下来。
过得片刻,厨子送了粥点进来,杨晴照自浴桶里站起来,随意披了燕云暮递来的宽松袍子,坐下慢慢吃喝。
燕云暮坐在边上,皱眉看着他。
杨晴照在他的目光下安然吃喝,细嚼慢咽,吃饱喝足才停下来,抬眼看着燕云暮,道:“我又要睡了,你来不来?”静
候片刻,不见燕云暮动静,微微一笑,顾自起身上床。
眼睛刚闭上,下巴蓦地被燕云暮捏住抬起:“杨晴照,你是不是吃定我不会对你怎样?”
“吃定你?”杨晴照瞅着他,无声地笑起来,好一会,才慢慢道:“你以前,对我很好么?”
捏住他下巴的手慢慢松开。两个人无声对视好一会,燕云暮涩声道:“我知你恨我!”
杨晴照道:“也不是只有恨。”
原本期待已久的话,此时燕云暮心中却没有多少欢喜,他怔了片刻,干涩地重复道:“我不会放了你。”
杨晴照有一会没有说话。后来他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燕大哥,三日后的事,何不三日后再说?”
燕云暮心头一颤。杨晴照这一声燕大哥幽幽地叫出来,直叫他柔肠百转。昨日之事让他伤心至极也愤怒至极,他本已打
定主意要再不心软,非将杨晴照狠狠惩戒不可。可是随后杨晴照的反应却太出乎他的意料,他措手不及、心慌意乱之下
,竟忘了初衷,一时不敢就行惩戒,但心头恨意终究难免。然而这时听得这一声“燕大哥”,往日种种,一起涌上心头
,胸口情意翻滚,满腔的恨意竟尔消散一空。
杨晴照抓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缓缓摩挲,目光凝注在他脸上,沉静之中恍惚似有情意隐隐。
燕云暮痴了片刻,用力抽回手掌,道:“你已经恨我够深,我不想让你更恨我!”
“不会更恨你了,最恶毒的事,你都已经做完了!而且,我也没有全怪你,”杨晴照垂下眼,道:“总是我自己先招惹
了你!”
这话不错!想到当日两人初遇,燕云暮心里百感交集。“小照,你后悔么?”
后悔?杨晴照怔怔出神好一会,才道:“怎么不后悔?真是悔断肝肠!不过后悔的不是那件事。”今日种种,在他接受
狄惊澜的诱敌任务之时就已注定,其后一路走来,看似步步错,却步步皆是不得不为,即便回头重来,其间也绝无他选
择余地。
燕云暮问道:“你悔的是什么?”
杨晴照只摇了摇头,并不分说。他悔的是没有一早认命从了狄惊澜,否则,又何至于此?
燕云暮不再追问。“你好好歇着,我先出去了。”
杨晴照道:“我等你回来!”
燕云暮忍不住就想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对自己究竟有没有情意?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纠缠到今日,凭他过往再
狂再傲,这时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痴心妄想!杨晴照哪里是终于对自己生了情意?分明就是个不得已的自保之策!
可是心里虽作如是想,到得夜间,他却还是忍不住又回了这里。
许是日间睡得多了,杨晴照睡得甚浅,几乎是他一上来便醒了,半睁着眼睛回过身来,瞧他一眼,就又闭上了,身子却
挨过来,缩入他怀里。燕云暮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吻下去。杨晴照温顺地张了嘴,让他吻得更深。
燕云暮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热,情欲如沸,心里却冷得想发抖。
没有理由!
他找不到杨晴照现在这样做的任何理由!即便是真的不知不觉中对他生了情意,杨晴照也绝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委身
以事。
其实不是真的没有理由,可是那一个理由他拒绝接受,他知道杨晴照恨他,却还不肯相信他的小照已经恨他恨到了这个
地步。
他恨恨地想着要就这样锁着他,一生一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杨晴照不会让他如愿,绝不会!
杨晴照身上只有一件宽袍,这时早已被不知是谁褪去,修长的四肢主动缠绕上来,赤裸的肌肤轻轻磨蹭着他。彻底打开
,等待疼爱的姿势,这是他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
燕云暮反而停了下来。
杨晴照附在他耳边,慢慢说道:“燕大哥,这一次,我是心甘情愿。”今日之前,两人之间,只有过两次。两次,都是
血淋淋的强暴。
燕云暮道:“你会受伤。”
杨晴照道:“我不怕。”一边说,一边抓住他手,探入自己身下。
极致的细嫩幼滑的触感传来,燕云暮脑中嗡嗡作响,忍不住就想要这么压下去。
可最后,他还是用力地、一点点地,抽回了手。他躺平了身体,不看杨晴照,缓缓道:“现在还不行,要慢慢来,你知
道的。”杨晴照的蜜处自那次受伤之后,虽曾用玉势扩张过几日,却还远未到能承受他的时候,细算来,怕最少还要三
两个月。
杨晴照只凝视着他,淡淡摇头:“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知道的。”
燕云暮道:“我们有时间。我说过我不会放你,三日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而杨晴照没有回答
。他心里隐约知道答案,却总不肯相信,不信他就算不顾自己性命,难道连杨家满门的性命也不顾?
杨晴照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这一次又不会有答案了,却听他低声说道:“我做我能做的事!”都说人力定能胜天,
如今他早已明白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然而,就算所有的梦想终究都要落空,至少,眼前这个人,要为他曾经的恶行付出
代价!
“我放你走!”良久的沉默之后,燕云暮终于道,一边说,一边心如刀绞。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他知道杨晴照会做什么。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事,不过只有那一件。
这一次,燕云暮知道,哪怕自己再把他拉倒大庭广众之下,强暴上一千次一万次,杨晴照也不会再有丝毫在意了。人死
灯灭,死得再屈辱又如何?而燕云暮的余生,却都将在亲手逼死爱人的无尽憾恨之中度过。他死得愈痛苦,燕云暮便会
愈悔恨。这就是杨晴照的报复。
这一夜,杨晴照终于能安然而眠。
第十三章
第二日一早,燕云暮便让人给他备妥行装,心灰意冷之下,并未亲自相送,只吩咐上下人等不得拦阻,便由他自去。
而后,燕云暮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一整日。
入夜时分,燕云碧手里提着个食盒,一脚踹开了房门。
燕云暮起身接过食盒,端出里面的饭菜吃饭。
燕云碧盯着他半晌,叹着气道:“大哥,我要回宁煌城去了!”他身为古兰边关大帅,虽然暂时无战事,但擅离如许之
久,总是十分不妥。
燕云暮点头。
燕云碧道:“我不放心你。”
燕云暮只挥了挥手。
燕云碧大步上前,紧紧抱他一下,松开了,退后几步,又看了他一会,黯然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燕云暮缓缓放下碗筷。他默然独坐片刻,蓦地里胸口怒火熊熊而起。若不是那狄惊澜,若不是那狄惊
澜……
他腾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出房外,命人牵了马过来,飞身上马,打马直奔冀州。挽回不了什么,可至少,能找人出出气
!
原本他武功虽高,也不会这般轻易孤身犯险,要知冀州乃龙华大营所在,重兵把守之地,万一有甚差池,那可大事不妙
!可这时他心头愤恨之下,却无论如何按耐不住。
他胯下乃是千里良驹,他又拼命打马疾驰,虽然雪地难行,还是不到三个时辰便赶到冀州,摸入了帅府。他依着上一回
的路径,展开轻功,在屋檐上飞身直奔狄惊澜厢房所在处。
此时已近四更时分,四下里早已是一片沉寂,但狄惊澜房中却竟然还亮着灯火。燕云暮缓下脚步,在暗处略略查看了下
,见四下里只有狄惊澜房前略站了几名守卫,并未见有暗哨之类。他纵身跃到狄惊澜房顶上,掀开一片屋瓦,往里面看
去。
只见狄惊澜正坐在桌前,呆呆看着手里一纸奏折。灯光昏暗,燕云暮只见到那上面写了满纸,一时却看不清写的都是什
么。也不多想,正要动手,忽听不远处脚步声传来,他皱了皱眉,停下动作,抬头看去,只见一人正快步而来。
底下守卫也已发现,纷纷举起兵器喝问:“谁?”
那人走到狄惊澜房前,向几名守卫拱手行礼,道:“属下赵五,有急事求见大帅,烦请通禀。”
狄惊澜在里面听见,眉头深锁,脸有不耐之色,又似无奈,道:“夜色已深,你来作甚?”
那人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有急事。”
狄惊澜知他必是有不欲为人所知之事,只得道:“你进来。”
守卫开了门让赵五进去。
赵五入房后便即关门,走到狄惊澜面前,行礼道:“大帅,属下来此为何,大帅想必明白。”
狄惊澜冷哼不语。
赵五道:“大帅,那日之事,咱们这么多人亲眼目睹,大帅不但隐瞒不报,还要大家伙儿联名保他,日后事发,大帅担
当不起,这里所有将士也都担当不起!”
狄惊澜脸色一沈,压低了声音喝道:“杨将军绝无叛国投敌之事,本帅敢以项上人头为他担保,你不过一个小校,此事
与你无干!”
那夜之事让他悲愤欲狂,回转之后便即召集麾下将领商议,这时也不隐瞒,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只瞒去了自己对
他不轨之事。便有人道事到如今,不如就如杨参将所言,大伙儿联名上书,具奏保杨家,或可挽回一二。
但兹事体大,那日之事又对杨晴照委实太过不利,狄惊澜虽然竭力作保,将领之中,尤其后来亲眼见着了杨晴照和燕云
暮亲热之状的人中,毕竟总还有人将信将疑,只怕万一有错,要累及自家性命。是以直说到方才,又将杨晴照说的那一
句“皇上如不信,便愿回京作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去了,才终于勉强让冀州主要将官都在奏折上签了字。燕云暮来时
,众将官才刚刚散去不过片刻。
赵五身为小校,算不得真正的将官,是以并未在其中签字。他听狄惊澜如是说,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块金色令牌,往桌上
一放,道:“属下确实不过是一名小校,不过属下另外的身份,大帅想必也早已知道!”
那面令牌巴掌大小,一面雕龙,一面刻了“御赐”两字。
狄惊澜不答。
赵五道:“大帅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属下钦佩!但属下身负皇命,要就近监视杨将军一举一动。前番杨将军失踪多时,
属下只得自行回京向皇上复命。巧得很!就在路上亲眼见着了杨将军和燕云暮携手而行,两人形状亲密,那会儿杨将军
的模样可绝不似被迫。大帅,属下不敢说真相如何,但我们为人臣子者,在皇上面前,总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
该随意隐瞒,犯这欺君之罪!”
狄惊澜一时无语,他目光阴鸷,盯着那小校看了片刻,道:“赵五,你自己说,你相信杨将军会叛国么?”
赵五犹豫了一下,道:“有没有,皇上自有定论。”
狄惊澜目光愈见阴沉。李知微所谋者何,在场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没事都要生事,这事岂能留给他下定论?但他心知赵
五此人只对李知微忠心耿耿,虽然他暗中监视杨晴照一年,必定深知其心性,多半也不信杨晴照会勾结外贼,但却决计
不会答应替他隐瞒,自己与之再论也是枉然。他冷哼一声,道:“你去罢,我要歇了!”
赵五也沈了脸,道:“属下好意相劝,既是大帅执意不听,属下无可奈何,只好自行向皇上禀报此事了!”
狄惊澜早有所料,当下并不慌乱,冷冷一笑道:“自行禀报?只怕是由不得你!”
赵五一怔,脸上现出怒容,喝道:“大帅莫非是忘了属下的身份了么?”
狄惊澜理也不理,扬声叫道:“来人!”
门外守卫一起应声进来。
狄惊澜抬手一指赵五,道:“押下去!”
赵五心知不妙,大喝道:“谁敢?我有皇命在身!”探手便去抓桌上的令牌。
狄惊澜早抢手抓过令牌塞入怀里,道:“押下去,单独关押,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