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眼睛直盯着自己,看到自己进来,赶紧摆手示意自己。纪瞳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着调侃他道:“
怎么今天早上没看到你聚众开会打倒个谁呢?”
苏野一反常态,趴在桌子上,兀自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我还能打倒哪个,只我家的那位大小姐轻易一句
话就把我打倒了。”
纪瞳以为他是和艾雪闹别扭。但笑不语,微微摇了摇头,拿出笔记开始整理。刚打开笔记本,苏野就凑了过来,“纪瞳
,一会儿下了顾老的课,陪我去个地方?”
纪瞳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苏野,不怀好意的语气,不怀好意的笑容,警钟大作,摇头否决:“不去。”
“喂,”苏野不满地大叫,“你还没问是哪儿就拒绝,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旋即又小声咕囔着:“我这都火上房了
。”
最后一句倒是把纪瞳逗笑了,他从没见过苏野这样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到底什么事?”
“还不是我妹妹,从英国回来,还带回来个男朋友,说先过我这关,要我见见。”苏野以手托腮,一脸的苦恼。
这时顾教授走了进来,打开多媒体开始讲课,纪瞳边抄笔记边小声应道:“那就见呗。”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听说那个人是法学在读博士,肯定是满身的书卷气,根不能就话不投机嘛。”
听到苏野这样说,纪瞳莞尔一笑,“说到底就是你怕啦。”
“谁怕了,”苏野死鸭子嘴硬,“就是万一话不投机,冷了场,苏越下不来台。”
纪瞳笑得更开,他去年见过苏越,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她的作风,用一个词极为恰当,雷厉风行。许是法律专业使然,无
论是说话还是办事皆是洒脱干练,何种场面她皆能应对得八面玲珑,几时能让她下不得台,那还真是稀奇到可以。
依旧是推脱,“那就叫艾雪陪你去啊。”
“又不是双方见家长,我干嘛要带艾雪去,那小丫头看到艾雪还不得把她吃了?纪瞳,师兄弟就陪我去。”
依旧摇头,“不去,你去见未来妹夫,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苏野听他这样说,一把抢过纪瞳的笔记本,随手撕下一张纸,团成一团,漫不经心地说:“纪瞳,你说我用我投篮的技
术,把顾老的光头当作篮球筐,会不会命中?”
纪瞳知他意思,也知他说到做到的脾性,那页纸上有自己的字迹,顾老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若是打中顾老的头,自己
定然是百口莫辩,期末挂科的命运已近在眼前,喟叹了一声,“我早晚得死在你手上,我去还不行么。”
得逞一笑,收起手里的纸团,“就说你够义气。”
纪瞳并不知下午要见的是何人,若是他此时知道,怕是即使被学校开除,他亦是不会答应苏野。
第四章
下午的天气变得阴郁郁的,苏野和纪瞳赶到时苏越他们已经到了,苏越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苏野在苏越的对面坐下,纪
瞳则坐在苏野的身边,苏越看到纪瞳,不禁偷笑了一下,苏野捕捉到了她的那一抹笑容,略微尴尬地解释道:“等一下
还有训练,总不好扔下他一个吧。”
苏越和纪瞳听他这牵强的解释,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也不捅破。苏野看到苏越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便趁势转移话题,问
道:“人呢?”
“哦,洗手间。”
苏野转过头,对纪瞳小声说道:“看吧,我就说一身书卷气。”声音极小,只有两人能听到,坐在对面的苏越不满地看
着苏野,说:“两个大男人还学女孩子说悄悄话。”
纪瞳看着他们,浅笑着端起茶杯,却是停在了嘴边,他从未想过此生今世能再次遇见李维。那年夏天他做的太决绝,决
绝到不给彼此留任何一条后路,纵然再次见面,怕是李维也不会想要认自己。
渐走渐近的李维亦是看到了位置上的纪瞳,顿在原地,四目相对,却已是千年万年那样久,那样远,那样深。
苏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到李维,冲他微笑道:“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哥苏野,这位是我哥的朋友纪瞳,当然啦,也
是我哥。”随后又转过头说道:“这位是李维。”
李维微笑着伸出手,声音低沉而爽然道:“你好。”苏野握住,点头道:“你好。”李维的手又伸到纪瞳的面前,纪瞳
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温暖,只是那温暖再不属于自己。
重新回到座位上,纪瞳坐在李维的对面,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要拼尽全力才能直直地坐在那里,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拳
头,手心里濡了一层汗,湿滑粘腻,极力克制才算是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只是内心已然是慌乱至极。眼眶发热,却
不敢抬头,不敢看对面的李维,他怕,怕他一抬头,会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李维还是那个对自己温柔的笑的少年,
而自己也依然无忧无虑,和他并肩看夕阳。只是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无论是李维还是自己,都再不
是五年前的彼此。
一顿饭吃下来,纪瞳一句话也没说,他虽没有看李维,但是他也知道,李维再未看他一眼,他知道李维定是恨他的,那
日他是那样深深地伤害了他,纵然是五年过去了,他也定不会原谅自己。
纪瞳一直小心翼翼,直到散场,苏野兄妹本就不是拘泥之人,这样的场合早已是驾轻就熟。李维和苏越因为刚回国,还
有好多事情要去处理,驱车离开。纪瞳只说自己也还有事,苏野不好再拉着他,也独自离开了。
出了饭店就已经下起了雨夹雪,纪瞳独自漫步在大街上,雨和雪霰打在身上,拍在脸上,他低着头,漫无目的,他只是
不想回家,今日的偶遇已经抽空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他再没力气回家去面对易绍远,去强颜欢笑的演戏。
气温渐渐下降,他不知走了多久,大街上的霓虹灯次第地亮了起来,照在他的脸上。身上,脸上都结了一层冰,他觉得
自己是冻透了,自体内向外散发着寒气,只是这寒气也终究抵不上心底的寒气。
走到富悦大酒店的门口,停住脚步,门童礼貌地开了门,他走了进去,他想自己定是狼狈至极的,服务台的礼仪小姐却
依旧是职业性微笑,完美得无懈可击。他不需要说一句话,只需要拿出易绍远的副卡,服务生会更加有礼地引他去易绍
远在这儿的包房。今日不回家,易绍远怕是要疯了一样地找他,住在这里更是轻易地会被找到,只是他真的没有地方可
去,纵然逃离又能怎样,早已习惯这样做寄生虫,放弃挣扎,何况,更何况自己早已放弃一切,挣扎又如何。
纪瞳累到虚脱,把自己扔在床上便懒得再动,像是一具死尸一样,冷得瑟瑟发抖,可是他不愿意动,闭上眼睛,想起自
己曾经也这样冷过,只是,那时的身边有李维。
那次的市运动会过后,他一直躲着李维,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李维,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不敢去猜测,那一步太
艰难,他没有那足够的勇气迈过去。却没想到学校组织冬令营活动,两个人被编在一组,就是这样巧,巧到他来不及躲
闪。一路上依旧是无话,晚上住在一个房间里,窗外下起了小雪,他侧躺装睡,却听到李维兀自地叹息。身体紧绷着,
最后终是累了,睡着了。
第二日的活动是户外,天气太冷,他把脸缩进围巾里还是能感觉得到似刀刮一样的风,呼出的气都被冻住,李维把自己
的围巾围给纪瞳,纪瞳推拒,李维却强势地给他围好,纪瞳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维这样强势地对自己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哪怕是最后自己对他那样的狠绝,李维也未对自己凶过,只是求着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是一句话也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拍照纪念,李维搂住他的肩膀,一个在左边,
一个在右边,不太敢亲密,笑容亦是天真的,那张照片他一直夹在书里很久,最后却留在了那个被贴了封条的家里,没
能带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因为那张封条而尘封在那座房子里,尘封在那个年代。
冬令营终于结束,在学校门口下了车,却被李维抓住,心里惊慌,脚步走得也不稳,李维丝毫不顾及他,只是大力地拉
着他朝前走,走到小时候常来玩的小河边,河水上升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像是有什么在蒸腾发酵。李维送了手,反身
抓住他的肩膀,说:“小瞳,不要再闹了,你和我要这样别扭到什么时候?”
纪瞳别过头,局促地说:“我没闹……”
“我爱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维的这一句打断了,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李维加深力道
:“小瞳,我爱你,你听清楚,何时爱上的我不知道,这段感情有多难我也知道,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是爱你
。”
他的话像是一根两米长的铁钉,把他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呆愣地看着李维的眼睛,瞳孔中映衬着自己的影子,他被蛊
惑了,他不管了,此时他只知道天地间只有他和李维。
那时的天气依然如今天一样冷,心却是暖的。而今日,心比天寒。
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到号码,又扔在床上,他太累了,他只想睡觉,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只想睡觉。
太阳光照在身上,纪瞳伏在床上,无半分力气,喉咙似火烧一样的痛,湿漉漉的衣服被滚烫的身体烘干了,他觉得自己
像是一个沉睡了千年的僵尸,身体僵硬到无法动一下。
强撑着进了浴室,把衣服全都脱掉,打开花洒,热水喷在身上,灼烧着他的皮肤,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活过来了。抬起头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身青紫的吻痕,如同吸血鬼一样依附在自己的身上,露出撩人的爪牙,吸吮着自己的血液,吞
噬着自己的灵魂。
肮脏的身体,狼狈的自己,不堪,是这样的不堪,他拿起花洒柄,水流冲刷着镜中的自己,巨大的水幕下,他依旧是看
得见泪流满面的自己,不,他不要再看,这样不堪的自己,这样肮脏的身体,挥手把花洒柄扔出去,“哗──”的一声
,整面镜子支离破碎,如同他的心一样。他躲开,不要看到支离破碎的自己,坐进水池里,水温是电脑控制的,温热的
水浸泡着全身,却丝毫浸不进他的心,要不为何他的心依旧是那样的冷,那样的寒。
躺进浴缸里也依旧是冷,他感觉得到自己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他一直以为李维早已是过往,在那个暑假被自己放逐
出自己的心,然而今日他才知道,李维从未离开,他一直住在自己的心里,住得那样稳,那样深,刨不除,割不掉,连
着骨,牵着心。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下来,一滴,两滴,递进浴缸的水里,他伸手抹去,却是越抹越多,他再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蜷在一角。疼,浑身都疼,却抵不过心口的疼痛万分之一,身体渐渐下滑,水漫到唇边,若是漫过头顶会不会回到过去
,回到那年暑假前,爸爸妈妈依然疼他,奶奶依然宠他,李维依然爱他,会吗?会吗?
他整个人都浸在水里,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只有麻木,听不见看不见。不,他想看见,看见爸爸妈妈,看见奶奶
,看见李维,可是周围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挣扎着,狂乱的嘶喊着,一口水呛到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脸
被憋得通红,看见了,终于有了光亮,终于看见了,却依旧是这间浴室,原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头痛欲裂,他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小时候生病了就是这样疼得浑身难受,抬一抬胳膊都是艰难,然后妈妈会心疼地抱
着自己去医院。现在,什么都要靠自己,拼尽全力迈出浴缸,满地的镜子碎片,费力地躲着那些碎片,头越来越疼,好
像被人自脑后打了一棒,眼前一黑,倒下的那一刻他还在想,怕是会被万箭穿心,割得体无完肤吧。
第五章
不用睁开眼睛也是知道自己在哪里,呛人的消毒水的味道闻着就会反胃,纪瞳一直对医院有抵触,那年是在医院里他看
到了已经血肉模糊的父母,被白色的布蒙着,他颤抖地伸出手去掀那白布,他不敢也不想,可是没有办法,奶奶受不得
这样的打击,也还躺在医院的床上,多残酷也逼着自己去面对,认尸,要他亲自去承认自己的父母已经离开了,他多么
希望躺在那白布之下的不是他们,可是在掀起的那一刻,他绝望了。接下来的抄家,奶奶的昏厥,打击如海浪一般,一
波快似一波,他甚至来不及伤心。
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四周静得连点滴的声音都能听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前身火辣辣的疼,身上裹了厚厚
的纱布。感觉门被推开,低沉的脚步声再熟悉不过,易绍远看见他醒过来,俯身看他,轻声问道:“要喝水么?”
点了点头,易绍远倒了一杯水,扶他半靠着床头,听到纪瞳倒吸凉气的声音,动作变得更轻,还没端起水杯,手机响了
起来,他也不理,端起水杯递到纪瞳的嘴边,纪瞳用手接过来,说:“我自己来,你接电话吧。”纪瞳知道下午是易绍
远最忙的时候,现在打电话肯定是公司有事要他决断的。
易绍远依然没接,躲过纪瞳伸过来的手,说:“没什么大事,先把水喝了。”这时电话铃也停了。
纪瞳从来不忤逆易绍远的意思,喝了一口水,感觉喉咙清凉了许多,电话又响了起来,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电话催了
一遍又一遍,易绍远掏出手机,接了起来,“恩,说吧。”他对待下属的声音永远都是严肃且深沉的,不同于对他说话
,带着宠溺和包容。“机票改签到今天晚上,我五点前赶到。”
纪瞳看着他的侧脸,刀削一般的脸颊,温厚的唇,发号施令时一双永远蓄势待发的眼睛,不同于李维的温润谦和,他摇
了摇头,怎么又想到李维。看到易绍远挂掉电话,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张开双臂,易绍远坐在床上,想是怕弄裂了他身
上的伤口,只是握住他的手,说:“我要去国外几天,我不在的这几天管家会来照顾你,有什么要求和他说。”
他顾不得伤口,靠近易绍远的怀里,腻声道:“能不能不去,我不想你去,我想你陪着我。”
易绍远只是抚着他的背,安慰着道:“东京那边的合同出了点问题,我必须过去,你乖乖地听话,三天后我就回来。想
要什么礼物?恩?”
摇头摇头,“我不要礼物,我只要你,你不要去好不好?”抬起头,又是那眼神,无害地望着易绍远,他此刻太脆弱,
只有易绍远才能让他安心。
易绍远无奈地笑了笑,“那就一天,我今天去,后天回来,恩?”低下头吻着他,已经是略带诱哄,他从来没这样哄过
人,除了纪瞳。
纪瞳乖乖地配合,吻过后的唇变得粉嫩,微嘟起嘴说:“那你带我一起去。”
“你还病着,怎么去?”
“明天就会好。”
易绍远是真的拿他没办法,纪瞳若是任性起来他总是没办法,点了点头,拨通电话,告诉自己的秘书助理机票改签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