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简火昱
简火昱  发于:2011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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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瞳的建工系以压倒之势胜了经管系。

取得了全校的冠军,大家都说要一起庆祝,苏野拉了纪瞳一起,大家挑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火锅店,肉香韭香充斥着整个

包间,自锅里散发出来的白雾似的热气,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暖。一群人围在桌子边一起说笑着,有几个男生都说这

次能胜的这么大比分差距,功劳在于纪瞳,争着抢着敬酒,纪瞳笑着看他们闹,偶有敬酒他也不推脱,他酒量一般,一

圈下来脸颊已是绯红。一直闹到晚上10点多因为要封寝室楼,大家才结了帐回学校,纪瞳因为易绍远这几天没有公差难

得在家,所以要回家。

初冬的风并不太强烈,也依旧是凉的,纪瞳穿的衣服不算厚,紧了紧外套,他并不想叫车,只一步一步地走着,沿着马

路边,踩着路基石,他也有些微醉,脚步有些不稳,从路基石上掉下来,站上去,再掉下来,再站上去继续走着。

这是他第二次喝醉,第一次喝醉时是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天气热到极点,那一年的夏天他失了所有,站在自己家的大门

前,书包里背着父母亲的遗像,直挺挺地站着,直直地望着反贪局的人员严肃地贴上封条。

他知道,那里再不是他的家,那个承载了他快乐的童年的院子,他再也不能进去玩耍,再也不能在推开门的时候有妈妈

慈爱的微笑,再也不能在爸爸的怀里撒娇,那个生活了16年的家,他再也进不去,它再不属于他。他再无人可依靠,李

维去了乡下不在身边,父母用死亡的方式来逃避一切,他们狠心舍弃了他,最疼爱自己的奶奶也住进了医院,生死未明

。他一无所有,像一片自万长高的大树上脱落的一片叶子,一直飘落,一直飘落,在寒风中飘荡,却无法落地。

纪瞳坚持站在那里,太多太多人自他身边经过,皆是以前父亲的同僚,曾经他亲切称呼为叔叔、阿姨的人,现今都是对

他冷眼以待,唯恐殃及自己。他挑起唇角,一丝冷笑浮现,这就是他本应面对的社会。他将所有的积蓄交了奶奶的医药

费,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他身上再没有多余的钱,他想给李维打电话,那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却拨了整整一个下

午,终于下定决心拨通,却是李维的妈妈接的电话。纪瞳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李维妈妈的话,锥心刺骨的一段话:

纪瞳,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化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找小维,小维要去英国留学,我

不希望因为你而断送了他的大好前途,现在的你已经不配,即便是做朋友,我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去喜欢一个男人,希望

你能够为你的过世的父母留一些颜面,不要再闹出是非。

纪瞳蹲在医院外的走廊里,缩成一团,再无力动一下,手死死地抠着电话上的按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打电话;为什

么,他做错了什么,要全世界都对他横眉冷对,千夫所指。心仿佛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地捅着,血潺潺地流出来,疼痛到

麻木。他多想,多想随父母而去,远离这样的冰冷,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可是他还有奶奶,他唯一的亲人,世上唯一疼

他的人,面前摆了不知多少空酒罐,踉跄地站起身,朝前走着,他没有目标,居无定所,再没有家,他不知道他还能去

哪,只是觉得累,肩上的担子压到他窒息。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将他保护得太好,照顾得太周,以至于在狂风暴雨

下唯有摇摇欲坠,无力挣扎。

纪瞳恍惚中看到了爸爸的车,以前去乡下郊游,他坐在后面唱着童谣,妈妈和爸爸在前面笑弯了腰。他努力地爬上去,

透过挡风玻璃朝里望,他想见到,他想见到爸爸,想见到妈妈,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丢下他一个人。哭着,闹着,

最后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而后他觉得周身温暖,再不寒冷,一双似父亲一般的大手抚摸着自己,他太累了,尽管身上似被一块大石压住,让他沉

入海底一般令他呼吸困难,他也不愿睁眼,这样久违的温暖他不愿放开,死死地抓着,贪恋地享受,哪怕只有一时。

站住,转身,冲身后的车子招招手,易绍远的跑车停在他的身侧,这车太过扎眼,跟了这一路,引了太多人纷纷侧目,

纪瞳拉开车门,跳进车子里,易绍远踩了一脚油门,车子滑了出去。

一手开车,一手拿给纪瞳解酒药,篮球赛结束时,纪瞳发短信给他“同学们要庆祝,晚饭不回家吃”。接到短信时他已

等在学校门口,眼看着一群人鱼贯而出,进了那家火锅店,他一人坐在车里等着,直到看到他红了脸颊和大家道别,他

喝醉了便会脸红,第一次见面时也是,那时的纪瞳趴在自己的车上,任他怎么拽他,他就是不下来,哭着,闹着,歇斯

底里地喊着,要他不要离开他,眼神中的悲伤与绝望看得他心疼,他从未带过人回家,纵使他有人,也都是去酒店开房

,可是纪瞳却让他失了心性,竟耐心地哄他,后来的纪瞳温顺至极,不哭不闹,抓住他不放,紧紧地贴着他,要他不要

离开他,自此,他便再也放不开他。

纪瞳接过来却没有喝,他就是要自己醉,忘记一切,却再没有那一夜的温暖。车里的暖风开得十足,扑得他面颊更红,

仿佛能透出水来,一双大眼睛波光流转,迷离慵懒。车子开进别墅群里,在家门口停下,纪瞳刚一下车就挎住易绍远的

胳膊,冲他咯咯笑,易绍远知他是喝多了,勾起嘴角,贪恋地看着他,纪瞳的任何表情他都贪恋。

路过花园,草皮是自荷兰空运过来的,在路灯的照射下,翠绿翠绿的,纪瞳放开易绍远小跑到草坪中央,蹲下来,像是

在仔细研究什么,易绍远蹲在他身侧,却正好撞上纪瞳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神,笑的眉眼弯弯,眼眸中却多了些邪魅的韵

味。易绍远再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地吻下去,纪瞳的口腔里还残留着啤酒的香气,他仔细地辗转,吮吸,每一个细节

,每一个角落他都不放过,他是这样的香,这样地甜,他舍不得放。

“绍远。”放开纪瞳,听得他温柔地叫着自己,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已是有些嘶哑。

“我想在这里养金鲤。”纪瞳仔细地比划给他看,易绍远看他将整块草皮规划在内,宠溺地笑着,“好。”

“绍远──”扑进他的怀抱,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地亲吻,甜甜地笑着。易绍远知道这是对他满足他的奖励,笑着抱他

走进屋子里。

第三章

阳光强烈地晒进来,纪瞳一丝不挂地站在窗子前,看着外面劳作的工人把整个花园里的草皮掀起来,装到运货车上。易

绍远睁开眼睛看到纪瞳赤裸着,随手抄起被子把他裹了起来,“小傻子,外面是零下,光着身子感冒了怎么办?”易绍

远纯是多余的担心,空调调到最高,屋内温暖如春。

纪瞳靠进易绍远的怀里,疑惑地问:“绍远,他们在做什么?好好的草皮怎么都掀了?”

易绍远听得他这样的问话,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昨晚还认真地比划着要建人工湖养金鲤的,今日居然这样问自己,还

是用一概不知的无辜眼神。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说:“昨天是谁说要在那里养金鲤的?”

“咦?是我?我说过?”赶紧摇头,“不养了,不养了,现在是冬天,金鲤不是都会被冻死?我不养了。”

“那你想做什么?反正草皮都被掀了。”

“不管,不管,不管,反正我是不要养金鲤了,爱怎么弄怎么弄。”翘起小嘴,挣脱易绍远的怀抱,赤裸地跑上床,打

开床头的电脑,玩起扫雷。

易绍远摇摇头,他拿他一点办法也无,把被子又盖好在他身上,进了浴室洗澡。走出来时纪瞳依旧是趴在床上玩着,他

挑了一件浅灰色丝质衬衫穿好,坐在床边看着纪瞳还在专心致志地玩游戏,柔声道:“肚子不饿吗?出去吃点饭再玩,

你的胃不好,要按时吃饭。”

回过身做起来,被子自身上滑落下来,看着易绍远,说:“我去洗澡,不许偷吃。”迅速跑进洗手间,易绍远把电脑关

上,起身走下楼,管家把当天报纸摆在餐桌上,易绍远坐好,拿起报纸翻看着,等着纪瞳。

听到蹬蹬蹬的下楼的脚步声,纪瞳坐好拿起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一大口,上嘴唇的周围都沾了白色的牛奶,易绍远慢条斯

理地拿起一片烤面包,涂抹好果酱,夹了一片火腿递给纪瞳,纪瞳伸手接过来,大口咬着,他在易绍远面前向来是不顾

形象,易绍远挑起一片面包顾自吃着。

今天是月末,纪瞳是要去看望奶奶的,穿好了衣服下楼时,易绍远已经准备好一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了,一身

笔挺得体的西装,头发也是一丝不苟地整齐,他永远都是如此高贵优雅,永远都是这样的沉稳,仿佛全世界皆在他手中

一样的自信。

纪瞳随他上车,易绍远依旧是没用司机,亲自开车,纪瞳窝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风景,易绍远开车先到市中心的西饼

屋买了一盒纪瞳奶奶最爱吃的绿豆糕,顺带给纪瞳买了泡芙,纪瞳一路吃得极其开心,很难得的开心。每次去看奶奶他

都是会阴郁一整天的,看到奶奶就会要他想起那年暑假,那是他永久的伤,永久的痛,纵使外面修复得再好,内里已经

化脓的伤口也会因为一个不经意地触碰而瞬时血水横流,遍布全身地疼。

易绍远于纪瞳永远都是温柔而且关怀周到的,但是只有纪瞳知道,这温柔背后潜藏着无数把利刃,随时都会把他刺穿,

遍体鳞伤。易绍远留他在身边,任他如何的予取予求,是因为他对他的喜爱,但也仅限于喜爱,如同易绍远喜爱收集古

字画一样,可以迷恋一样的喜欢,但是到真正玩腻时,会如同处理垃圾一样,把他厌弃地丢掉。他知道,他是依附体,

依附于易绍远的寄生体,是否会在一起,在一起的长久程度,这都不取决于他,而是易绍远。

纪瞳的奶奶一直在易绍远的另一幢小别墅里疗养,那里虽离市区较远,却是环境优雅,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确实是疗养

的好去处。车子下了公路,又开了一段才看见高大的镂花院门,门口的保全设施极其严密,院子并不太大,车子只开进

院门便要步行。

院门距里面的正房有一段距离,虽是初冬,院子里依然有许多的绿植,都是自南方运来的兰花,满院子的淡雅清香。易

绍远和纪瞳走进院子里,远远地就看见纪瞳的奶奶仰卧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纪瞳慢慢走过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

虑的年代,放了学跑回家,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见着他回来了,总是要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和她亲近一会

儿才算放了他回屋子里去,任他闹得天翻地覆。

弯下身子,轻声叫着:“奶奶。”

奶奶却无丝毫的反应,那年夏天不只是纪瞳受到了那灭顶的打击,同时失去了一直令自己骄傲的儿子和媳妇的奶奶也是

如此,虽是醒了过来,却再不认识任何人,再不记得任何事,包括这个她最疼的孙子。纪瞳拉过奶奶的手,又轻轻地叫

了声:“奶奶。”

回房间拿毛毯的护理小姐林燕看到站在一边的易绍远,说道:“易先生。”易绍远转头看见她,微微点头,然后把手里

的绿豆糕放在摇椅旁的小几上。纪瞳坐在奶奶的身边,此时他的心是难过的,曾经至亲的奶奶,把自己抱在怀里疼,放

在手心宠的奶奶,到今时今日却是丝毫不认得自己。

握住奶奶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眉头一直是揪着的,极力地隐忍才不至于哭出来,那年暑假他哭得太多了,他哭够了,

他决定再不哭泣,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泪水是弱者的标志,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眼中流出的泪水救不活已

火化灰飞的父母亲,交不得奶奶的半分医药费,解决不得那排山倒海蜂拥而至的责难,他必须坚强,坚强的活着,坚强

的站起来,冷眼看待这世界,睥睨这样淡薄的人情冷暖。

只是,他无论用多么厚的壳把自己裹得多么严实,那颗在自己左胸口鲜活跳动的心中还是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那里触

不得,摸不得,一旦触碰便会疼的无以复加。

北方的初冬,天并不是完全灰蒙蒙的,依旧有些微微泛蓝,一片晴好,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进院子,满院的盆栽兰花,因

为是定期更换,故而一直新鲜,兰香扑鼻,让人心神也自然而然地宁静许多。

纪瞳自盒子里拿出一块绿豆糕,放进白瓷碗里,用热水冲开,调成稀糊状,用小瓷匙舀了一点,递到奶奶的嘴边,看着

奶奶张嘴含住,虽有一些溢了出来,多少也是喝进去一些的。他一直都很仔细很小心,还是有一口呛到了。剧烈地咳嗽

让纪瞳慌了手脚,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易绍远眼尖手快,拿了小几上的干毛巾,半蹲在奶奶的身边,左手微微地轻拍奶奶的后背,到底是把刚喝下去的都吐了

出来,好在易绍远事先有准备,浊物悉数吐在了右手握住的干毛巾上。

纪瞳站在一边看着易绍远温柔的神情,他有轻微洁癖,却对那手中的浊物无丝毫厌弃之色。奶奶的呼吸渐渐平顺,此时

林燕也走了过来,易绍远把那干毛巾扔进垃圾桶里,随手拿起林燕刚刚放在小几上的湿毛巾,仔细地擦了手,看到纪瞳

呆愣地站在一边,将他揽进怀里,柔声说道:“没事了,只是呛到而已。”

他的声音如同一丸镇定剂,纪瞳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把脸深深地埋在易绍远的怀里,大力地呼吸着易绍远

身上特有的沐浴香,如同汲取那救命的药一样,这香比那兰花香更让他宁神,一直以来,都是易绍远在支撑着他,易绍

远如同天神一样,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降临到他的身边。依赖,这样的依赖似一种毒,毒深入骨,渗入他身体的每一处

角落,和着那血液在身体里翻滚。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没关系,只要有他在,纪瞳这样告诉着自己。

没吃晚饭,纪瞳就和易绍远回去了,回去的路上,纪瞳又一次默不作声,易绍远知他心中难过,也不作声,只是默默地

开车。车子回到市区里时已是华灯初上,纪瞳看着窗外,那一盏盏霓虹灯闪烁在大街小巷,热闹非凡。纪瞳却紧张地攥

着拳头,下午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如同一幕循环播放的恐怖电影,永不落幕,看得他心寒。

易绍远趁着红灯的空档,一只手握住纪瞳放在膝盖上握得死死的手,另一只手则挑起纪瞳的下巴,使他与自己直视,开

口道:“小瞳,一切有我,不会有事的。”

纪瞳看着易绍远的眼睛,是那样的黑,似深夜苍穹下的一湾浅水,深邃地黑中夹杂着闪闪地星光。那星光照亮了他茫然

的眼神,那一湾浅水漫过了他空虚的心,漫过了他的身,让他全身都暖了起来,不似刚才那般冰,那样冷。伸手勾住易

绍远的脖子,与他紧紧拥抱,易绍远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慰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猫,全然不顾前面的信号灯

由红转绿,后面的车龙一片鸣笛。

周一纪瞳有课,易绍远亦是要去公司上班,两人吃了早餐同上了车,易绍远叫司机先送了纪瞳到学校,看着纪瞳走进校

门直到没了身影才叫司机开车离开。

大二的课并不十分紧,大家刚过完周末,闲散的心情还未完全收回,纪瞳走进教室时,顾教授还没到,远远就看到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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