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但是结果前面那两个人根本没和她结婚。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细长的香烟很适合玛莉的手指。
馨很讨厌香烟,不过若是能被那样对待,当香烟好像也不错。但是玛莉会嘲笑这种国中生的突发奇想吧。
「光森先生,我和我母亲可以说是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关于她结婚这件事,并没有我插嘴的余地,请你们自己决定
就好了。」 「怎么可以这样!再怎么说,你们……你们两人是母女吧?我希望能请你出席结婚典礼。我也是再婚的人,
但还是会让自己的儿子出席。那个……我知道这样子是很逾越,可是,我是真的想和优子小姐成为父女——」
「容我拒绝。」
玛莉在光森的话说完之前就先回答,光是那冷淡且没有起伏的口吻,便让人无法接下话题。
「优子小姐……」
「不论是出席结婚典礼,还是结为亲人关系,都容我拒绝,我母亲应该也跟我持相同的意见,保持这样就好。请务必让
我母亲幸福。」
光森没有隐藏困惑的表情,沉默了好一阵子,还频频用Burberry的手帕擦汗,而玛莉只是持续让香烟散发烟雾。
馨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沉静的玛莉。平常她说话总是像机关枪一样又毒蛇,和客人们以轻快的节奏喧闹。「你白痴啊~就
算死了,你拿白痴病也医不好啦~」——感觉像那样子讲话的玛莉,还比现在这模样亲切一百倍。沉默的玛莉,带有独特
的恐怖的压迫感。
千代子妈妈桑也退到店内深处。沉重的空气在店内流动着,看起来简直像是玛莉在欺负光森似的。
不久,以两名熟客走进店内为契机,光森站起来问馨,他能否拿店里的火柴盒回去,玛莉微微摇头,释出「不要给他」
的讯息。但是,馨觉得光森实在很可怜,不自觉地就给了他上头印有店名和电话号码的火柴盒。
「我还会再来叨扰。」光森说完便离开了。
那一晚,馨被玛莉骂惨了。
「你真是的!为何要把火柴给那个欧吉桑!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有什么关系,玛莉姊,你就去参加你母亲的结婚典礼嘛,去祝贺母亲再婚有什么不
好……」
「祝贺要打从内心吧!有男人肯招呼那个贱女人,而且还肯让她入籍,我可是想高举双手喊万岁呢!」
「那就去参加结婚典礼啊。」
「罗索!你再继续喵喵叫地吵闹,小心我把柴鱼塞进尼的嘴巴里!与其管他人闲事,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
坐在床上的玛莉,双手按着眼睑,脚也没闲着而踢着馨。馨轻巧地避开攻击,钻进棉被里。现在差不多是天空要亮起鱼
肚白的时候了。
明天预定要比平常早起,去看千代子妈妈桑介绍给自己的公寓。那是位在大久保,几乎都是外国人居住的老旧房舍,不
过价格便宜。而且若是住那里,千代子妈妈桑愿意当保证人。
「喂……玛莉姊,你很讨厌你母亲吗?」
「超讨厌!就像我讨厌腌渍香菇一样。」
自己觉得腌渍香菇很好吃啊……不过,对此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因为她和你父亲离婚了?」
「他们没离婚,使我爸死了。」
忽然想起光森说过她们家里只有两个人,那两人果然就是指玛莉和她母亲吧?
「抱歉……你父亲过世啦……」
「如果是一个人死了倒还无所谓,偏偏?引发严重的交通事故,把其他三人也卷进去才死,你知道那时候那个女人说了
什么吗?『死了倒好,如果活着,也没有脸去面对受害者的家人和亲属。』」
「唔嗯……不过那个……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母亲很悲伤吧?」
「谁知道呢。不管怎样,我和那女人就是完全不对盘。」
敷完眼膜之后,玛莉就拿起应该是琳达秘密武器——眼部专用高级美容液,毫不犹豫地奢侈使用。
「不对盘?」
「我不擅长应负那种类型的人啦!可以说她自恋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你看到就会知道啦,因为她浑身散发着那种光芒
。」
自恋的光芒是什么颜色呢?馨不知道,毕竟看过那种东西的人,就只有玛莉尔以。
「总而言之!」
美容液业涂完了,玛莉抱着枕头背对馨。看来这个话题差不多该打住。
「不行的啦!我就是讨厌她!我们根本水火不容,价值观差太多了又互不相让。如果要认同那个女人,我会觉得自己的
脚下好像要崩塌一样无法忍受。与其那样子,分开来还比较好。这样子最和平!」
「你们是母女耶。」
「你啊!既然是没办法获得双亲理解而离家出走的人,就不要在那边罗索啦!」
被说中痛处了。
「快点睡吧,馨。明天可是会很忙的。」
抱着枕头的玛莉钻进被窝里,应该是不想再对此事说得更详细,饲主的确没有义务跟捡回家的猫咪说明自己和家人之间
的问题,馨也放弃继续多嘴。
「……晚安,玛莉姊。」
「嗯,晚安。」
其实,馨真的很想问。想要钻进隔壁的床上,将那香气吸到充满整个肺部。边感受那体温,边询问玛莉一堆事情——想
要知晓玛莉的一切。
馨很困惑。
才仅仅三天,自己大概已喜欢上她了。
玛莉很温柔。她粗鲁的言语和宛如拒绝人的冷漠态度,简直像是害怕太过温柔。所以才有那样的言行举止。明明不要管
别人就好,却又无法对馨这种来历不明的弃猫视而不见。
自己想要变成像玛莉那样的人,既温柔又坚强的美女。
从第一次四目相交 的时候开始,自己就被吸引了。那时,她用如同爱护弱小动物的温暖眼神,看着饥肠辘辘的自己。
馨其实知道,这样年幼而且还扮女装的自己,根本无法成为玛莉的恋爱对象。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让自己像这样睡在她
身边吧。自己早就应该知道了。
馨本身也不确定,自己对玛莉的心情究竟是出于思慕,还是怀抱性爱的欲望。
相碰她,想吻她——虽然这样想,却又不是所谓的征服欲。与其说想要压到她,让她成为自己的东西,倒不如说是想要
触碰玛莉,接近玛莉,让自己变成玛莉。
——好复杂啊,讨厌……
如果自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事情就会很单纯吧?
如果对年长的姊姊抱有健全的情欲,那还比较好理解。不过何谓健全呢?馨连队这个词藻都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自己是不健全的吗?是奇怪的存在吗?
打扮成女孩子模样的男生,果然应该要喜欢男生才对吧?
疑问呼唤着疑问,最后甚至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只是一个劲地在原地打转。像跳芭蕾一样垫起脚尖,做永
远的旋转。
不管怎样,自己都喜欢玛莉的。
离自己不远处的体温,是多么让人依恋。
馨抱着自己的肩膀,闭上眼睛。
【星期四】
隔天,和千代子妈妈桑去看的公寓,还真是非常老旧。
墙壁很薄、没有浴室,榻榻米不但发黄,上头还有好几个香烟的焦痕,水管 没有装好,连水都快要松脱。尽管如此,碰
巧遇到住在隔壁的菲律宾人说,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很亲切。
那张笑脸,成为馨做出决定的关键。
馨知道,自己是个相当容易寂寞的人。
千代子妈妈桑会送旧冰箱,玛莉说要送新的棉被给自己。
确实,没这两样东西会很伤脑筋,虽然曾想过这样子接受她们的好意很过意不去,不过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首先必须
建立生活的基础才是上上之策。
一个人的话,什么也办不到。既没办法租房子,也没办法借钱,何况自己并没有从事非法行业的勇气。
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是个孩子。光是凭己力生存,就是难上加难的事。
「欢迎光临——啊,你来啦。」
「晚安。」
玛莉以亲切的笑脸迎接今晚的每一个客人。正把红色和绿色樱桃放进保险盒里的馨抬起头,不自觉地停下手边的工作。
好漂亮的青年,他的身材瘦长又高挑,走路时茶褐色的秀发就轻柔摇晃。纤细的颈项上套着显眼的黑色衬衫,不过那对
他来说有点稍嫌过大。
「这么快就知道地方在哪啦?」
「嗯,因为附近有我偶尔会去的店……玛莉,这打扮很适合你呢。」
坐在柜台前的青年似乎深受感动。
「嗯……一定比我穿还要合适。」
「性别颠倒也很不错吧,鱼住,你要喝什么?」
喔!馨想起来了,他就是之前打电话给玛莉的青年。
「酒精浓度低的,因为我回去后还得写论文。」
「你真是个热心的研究学者呢,嗯……你可以喝金巴利吗?」
「是有点苦的那个吗?我喜欢。」
「馨,会做金巴利柳橙吗?」「啊,嗯……」
玛莉昨天才刚教过馨。而且,如果是不必用到调酒杯的调酒,只要没有搞错分两,就不太会失败。
「那就麻烦你罗,妈妈桑,能请这个孩子吃匹萨吗?」
「只要是美人,我什么东西都愿意拿出来请客啦。」
千代子妈妈桑边从冰箱里拿出现成的匹萨,边朝鱼住送秋波。接受了这让人心痒痒的媚眼后,鱼住搔着鼻头,这是因为
害羞还是困扰呢?抑或两者都是?
「你偶尔会去的店在哪里?」
「是假叫做Blue cross的酒吧。」
「哎呀,我知道。」千代子妈妈桑从旁插嘴。「是文月的店吧?他偶尔也会来我们这边喝一杯哟。不过,鱼住啊,你如
果一个人去那边……就算被大家注目也是没办法的事喔。」
「他不是一个人啦。妈妈桑」
玛莉边笑边这么回答,鱼住不知为何耳朵都红起来了。
「那、那件事就别提了。倒是你,玛莉,又没有一个姓光森的人来这里找你?」
「呸胚,那个欧吉桑该不会跑去找你了吧?」
「嗯,他曾来研究所。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透过什么管道知道的,不过他向我打听你出没的地方。应该没有人提供情报
才对……啊,谢谢。」
馨把金巴利柳橙放在软木垫上,递给鱼住。鱼住长长的睫毛下,色素比一般人还要浅的瞳孔带着一点幼稚感。
「真是的,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啊?该不会是找了征信社的人吧。」
「那时要喝你母亲结婚的人吧?」
「他是这么说啦。」
「嗯……」
鱼住忽然抬起低垂的视线。那略微削尖的下颚线条也很好看。
「那个……玛莉家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们家害得吗?」
这句话说得有点快,感觉像是事先准备好的问题。
「才不是。」
玛莉的回答也很快。
「真的吗?」
「我曾对你说过谎吗?」
「……没有。」
两人的视线牢牢交合,没有移开,实在讲什么很复杂又深入的话题吧?
放下匹萨后,千代子妈妈桑又退回到店内深处。真是机灵呢,馨也觉得自己离远一点比较好,可是又很在意他们的对话
,所以就留在柜台的角落擦拭脏渍的玻璃杯。
「你和母亲断绝母女关系了吗?」
玛莉叼着香烟,把打火机递给鱼住,于是鱼住用笨拙的动作替她点火。
「我们一直没有见面。很遗憾的是,在民法上无法斩断亲子关系的。虽然法律规范着父母和子女要怎样、父母和子女是
什么关系,可是,这次要和那个女人结婚的男人跟我,彼此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再婚对象带来的拖油瓶,只要没有
办理收养手续,我就不算是他的小孩。其实,他不要理我就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个欧吉桑耶真是的,到底是想些什么
啊!」
「这个嘛……他会这么做,是想和玛莉成为家人吧?」
「很抱歉喔,我可不想再从家人身上吃到苦头了,那种制度不适合我。」
玛莉吐出的细长烟雾,缠绕上店内的古董灯。
「这样啊。」鱼住静静地说,「那就没办法了。」
「没错,没办法啦。」
玛莉的手指按住装着匹萨的盘子。
「哎呀,块电池,不然匹萨要冷掉罗!你不多长一点肉的话,抱起来的感觉可会成问题喔!」
「我、我开动了。」
状似继续的话题,比馨预想的还要早一百倍就结束了。
那就没办法了,没办法啦——两人的对话相当不尽兴。
鱼住不知为何相当慌乱,在匹萨上加了过多的辣椒酱。
「好烫、好烫。」
虽然有着细长手指却笨手笨脚的鱼住,开始吃起缠绕着起司的匹萨。只有用右手的话就算了,他连左手都用上却还是满
手起司,简直就像是在玩花绳。玛莉则兴致盎然地看着他的吃相。
馨感觉有点不愉快。那两人看起来像是感情很好的姊弟,也像是亲密的情侣。只需少许的语言能互相理解的关系,真令
人嫉妒。
回来的千代子妈妈桑也加入谈话,说了些客套话,鱼住则笨拙地吃完匹萨。
「啊,我不会去不行了。」
馨朝站起来的鱼住递出新的湿毛巾,可以清楚看见沾在他手指上的起司已经凝固。
「谢谢。呃……你是男生?」
歪着脑袋的动作很幼稚,而且毫不客气地盯着馨。不会移开固定住的视线,使这名青年的习惯吧?馨只以点头答复。
「是喔,你很漂亮呢。」
鱼住微笑着说,那笑脸让馨不禁看傻了。简直就像是木兰花散落在透明的水面上,很少能看到有这种笑容的男人。
「哎哟,真难得呢,鱼住竟然会注意别人的美丑。」
「咦?嗯……他的骨架很漂亮。」
「你是称赞他的骨架啊?大概因为这孩子有在跳舞吧,他的背脊超赞的。」
玛莉站在馨的后面,深受轻触它的背部。光是这样,就让馨的心跳加快,要是被玛莉发现的话,该怎么办——这种想法
使的悸动加速。
「那就拜托罗,玛莉。」
「嗯,帮我跟大家问好。」
玛莉走到门前,手绕上鱼住的脖子,然后轻轻拉开他的衣服。
「哎呀,真风雅呢。」
玛莉发现隐藏在鱼住后方衣领里的小小樱花花瓣。
「啊模式大学里的樱花,现在正盛开呢。」
玛莉偷偷将花瓣送到鱼住的指头上。那宛如电影的画面,让馨看得目不转睛。
最后,花瓣在店门开启的时候,乘着风逃逸了。
鱼住回去后,店里像平常一样开始热闹起来,不只柜台,连包厢的座位都客满,这种情况还真少见。
「哎呀,这个制冰机也到了寿命告终的时候啦。阿馨,不好意思,麻烦你去买冰块回来吧。」
「馨,顺便也买包香烟。」
这个顺便买香烟的要求相当恶质。因为玛莉抽的牌子,这附近的便利商店都没有卖。结果馨只好跑远一点,到新宿大街
上的自动贩卖机购买。
外面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温暖。风有点强,说不定这个礼拜内樱花就会凋谢了。
馨香到位在自己就读高中校门口的老樱花澍——在校门两旁,各有一棵高大的染井吉野樱花澍。
回想起去年樱花盛开十分,正好是自己刚进高中的时候。
当时,馨引起的骚动震撼了校内。
穿着女生制服上学的男学生,让老师们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