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只有从太阳穴传来的阵阵剧痛在黑暗中勉强把他和现实联系在一起。他没有办法睁开眼或是移动身体,只能在无边的黑
暗里忍受着不知何时会结束的痛苦。
“啪!”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不禁发出呻吟,只不过那声音只在喉间停留了几秒就消失无踪。
“对不起,我不想惹麻烦……”
不只道从哪里落下的低沉声音。他已变得迟钝的感官朦胧地意识到有几个人离开。
仿佛听到谁在窃窃私语……
在那种类似和风吹过树间、令人浑身舒畅的声音包围之下,他独自被遗留在那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灰色的天空下,混沌的河水缓慢地流动着。在夏季及初秋时节总是可以看见几对情侣或是一家扶老携幼地在河边散步的
景象,到了微凉的十月中旬,却也变得冷冷清清。
一个男人走在接近河口的跨河长桥上。
身材修长却有着强壮体格的年轻男人,手上正抱着如今已不多见的购物纸袋。
身上虽然是一件简单的外套和牛仔裤,但他端正而深刻的五官加上锐利的视线,酝酿出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印象。
可能是因为腿长的关系,他不徐不疾的脚步总是能够轻易地越过别人。跟他擦肩而过的两个高中女生互望一眼后,发出
喜悦的惊呼声目送他离去。
无视于周围动静的他,走到桥中央时忽然停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着了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横跨在他眼前的河水静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在流动,连平时在水面上嬉戏的水鸟可能也察觉到天气不稳,不知道都躲
到哪里去了。
河流,总是能轻而易举地侵入人的心中。
凝视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水面,心不觉浮动起来。连情绪都被搅得一片混沌。
然而,他也知道这种感觉不过是自己替寂寞的情绪找的借口罢了。
男人下了桥,沿着河岸走了片刻之后,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口。
“明,你回来啦?”
随着门上的铃声,男人一跨进大门立刻就有两个声音迎接他。其中一个是音质有点沙哑的中年男人,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川添。
另一个令人听起来感觉很舒服的声音,是坐在离门口最远座位上的青年。跟青年隔了一张桌子,与川添年纪差不多的另
一个男人举了举手上的咖啡杯向他示意。这个被称作“明”的男人以视线顺序向他们一一点头。
乍看之下反应似乎有点冷漠,但是他嘴角隐约浮现的微笑对这三个人来说,已经够了。
他走进柜台,把买回来的食品和杂货归定位后,伸手拿起出门前脱下的围裙。
“明,你今天可以先回去了。”
“……但是……”
听了川添的话,明困惑地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这家店的营业时间到晚上八点,但是现在却五点不到。
“好像快下雨了,我想没有什么客人会在下雨天专程来喝咖啡,所以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老板你先回去,我留下来打烊好了。”
“我上个星期休了三天假,那几天都麻烦你一个人顾店,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好吧。谢谢你。”
明道了声谢后把围裙收回原来的地方。不过他没有就这样离去,反而把青年桌上的茶杯和茶壶收掉,并迅速地清洗干净
。
接过青年手上的千元钞票,明沉默地打着收银机。
“谢谢。”
青年向川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接着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穿上,一头长及背脊的黑发随着身体的动作在空气中轻轻
翻飞。那舞动的发丝衬托着他白皙的脸颊,令在当场的三人为之目炫。
“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
川添目送着两人离去后,目光又转回仅存的客人身上。
“他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
“是啊,虽然有一段时间很令人担心,不过幸好已经稳定下来。”
两年前的一个早晨,川添按例到河岸散步,没想到竟发现了这个不省人事的年轻人。当时他的太阳穴上还残存着干掉的
血迹,在确认他还有脉搏后,川添立刻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
几个小时后苏醒过来的男人,完全不记得任何事。虽然作了精密的检查,还是查不出失忆的原因,医师最后做出的诊断
是:可能由于头部遭受重击导致失忆。
川添把这个行为和模样都还算是正常的男人带回自己家里,暂时用自己已经去世的儿子的名字喊他,并让他住了下来。
一开始,朋友和熟客都反对这件事,但是看到青年不善与人交际却不失礼貌的举止,反对者也就越来越少了。
“你刚把他带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神充满警戒实在令人难以接近。”
听着客人苦笑的说,川添也不禁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没有钱又身份不明的他,被到医院听取检查报告的警官当成犯人般
对待。
除了怀疑和重复不断的讯问,警官还调查了通缉犯的档案,直到确定了青年不在名单之列,才开始向失踪人口的方向调
查。
不可讳言的,明的眼神充满了令人质疑的危险气息。不只是强壮的身躯和尖锐的视线,还有他那一眼就看得出的不安定
的心。
由于警力的怀疑更让明对周围提高了戒心,在川添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有如负伤的野兽般难以靠近。
一直到那个美得令人无法相信他是男人的青年出现后,明才有了明显的改变。从东京来的他总是在午后独自坐在店里,
有了他的存在,明才不再对自己已经失去的过去那么拘泥。
所以不管这个跟明一样有着迷样过去的青年是谁,不管他们以后将如何发展,川添都决定不干涉。看着他们真心的笑容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河岸的冷风让响一不自觉地瑟缩起来。明细心地把他拉进自己身边,试图替他挡住寒风。响一抬起头来看着明。他的脸
上浮起一朵美好的微笑,内心感动不已,但只能更深地挽住他的手腕。
明和响一默默走着。对原本就性格沉静的二人来说,没说话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能感觉彼此的体温就够了。他们
刻意避开吵杂的大马路沿着河道往下走。
眺望这条河已经变成他们每天的日课。不做什么、不说什么,只是并肩凝视河面。不管是晴天或阴天,即使是雨天也不
会缺席。
不知道看了多久,终于奶不住寒冷的明转过头去准备对响一说话,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他在响一那细白得仿佛人偶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表情,直视前方的黑眸,焦点似乎停留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明猜不透响一
所凝视的究竟是过去、现在、或是未来?
一团乌云慢慢覆盖在明的心中,就在他快要被无形的不安吞没之际,响一适时地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只是
一个笑容,就足以让四周的空气突然亮起来。响一取下明衔着的香烟吸了一口再塞回他的嘴里。
“回去吧!”
响一嫣然一笑握住明的手。
这一夜,明看着手边的杂志,时而偷瞄趴在软垫上玩拼图的响一。
可能是拼得不顺利吧,响一歪着头不是皱眉陷入思考。看着响一那充满孩子气的表情,明在不被对方发觉的情况下偷偷
笑了。
和他相遇的这一年多来,每发现一次响一的小动作都让明更增添一分爱意。像是响一的外表虽然看来冷漠,但实际上却
非常孩子气、邮电杞人忧天,或是喜欢被人依靠等等都是明的新发现。
在第一次遇到响一的时候,明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绝美的青年有一天竟会属于自己。
那是一个天色灰重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阴天午后,一些老客人都纷纷离去,明正在收拾桌上的杯盘时,门被缓缓地
推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宽的外套下摆和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那一瞬间明还以为来客是位女性,直到看见他的脸时才惊讶地
瞪大了眼睛。
明一眼就知道他是第一次到店里来的客人,因为即使他只来过一次,以他那出色的外表也绝不会让人遗忘。他清澈的黑
瞳望了店内一圈,向明和川添轻轻点了点头后就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他接过明递给他的MENU随便看了几眼,点了一杯红茶后就一直望着窗外的河面。
从那一天开始响一每天都会到店里来。他习惯坐在第一次来时那个靠窗的位置,有时望着河面发呆,有时看着自己带来
的书。
他来的时间相当固定,看起来虽然是大学生的年纪,但却没有丝毫书卷气。他总是一个人来,只有点茶才会开口。美丽
的侧脸保持着让人难以接近的距离。
不出两个星期就有好事的常客,把关于这个神秘男子的情报传到明和川添的耳里。
他原来是东京某大学的学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在离店约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修养。他虽然不善交际
,但是和时下普遍教养不好的年轻人相较,这个生活态度相当严谨的男子倒是在左邻右舍间颇受好评。
情报的来源是出租房子的中介公司,因为没有涉及个人隐私,所以可信度相当高。
当情报传入店里的时候,一向对八卦消息没兴趣的明,虽然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但是耳朵可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会被响一吸引绝不单纯只为他的美貌。当然,若说明完全不为他那丝缎般的长发和姣好的容貌所动,似乎太虚伪了。
不过最先牵动明的心绪的,是响一在凝视河面时眼神中沉淀的黑影。
有时像被追赶的小动物般不安;有时却有充满激愤的怒火。响一从一开始便刻意不和明视线相会的态度,让明即使在意
却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本来天天来店里报道的响一突然消失了。
经过了三天、一个星期,甚至快两个星期的时候,明才无意中在街上看到了响一的身影,他立刻控制不住的上前打招呼
。
隔天,当响一再度出现在店里对明踌躇微笑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坠入情网。
从对明微笑的那天开始,响一渐渐有了改变,冷漠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柔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也恢复了原本的悦耳
。
跟明越来越接近的响一也变得会跟店里的客人交谈,有时还会把沉默的明拉进他们的话题里。
在结束一天工作之后或假日,明几乎都在响一家中度过。而感情进展之快,使他们从热吻到发生关系,并没有花太长的
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在梦境中一样。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弃在黑暗中的明,从来没想到幸福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响一那温柔的笑容、温暖的臂膀,还有
蜜糖般醉人的嘴唇……
他突然觉得自己急切需要那份甜蜜,于是从沙发上起身覆盖在响一趴在地毯的身体上。
“明?”
想要转过身的响一被他握住下鄂后吻上了嘴唇。响一一定不知道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身体接触,可以给自己多大的幸福
感。在尽情享受过响一的唇后,明满足地调整好呼吸压在响一身上。
“好重啊!”
被比自己重十几公斤的明压在身上,响一有点半开玩笑地抱怨起来。明无视他的抗议,把脸埋近他覆盖在细白颈项的发
丝之中。
“……明。”
“嗯?”
“你先起来一下。”
等明起来之后响一翻过身来向明伸出手。在响一的牵引之下,明再度拥紧了他纤细的身体,像刚才一样地把脸埋在他充
满洗发精香味的发丝间。
响一像抚慰孩子似的用手轻抚他的背脊,用脸颊摩擦他的太阳穴,轻吻他的发际。
即使沉溺在响一所给予的温柔中,明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唯恐有一天会失去他。
越是幸福,不安越是像暗潮般起伏不定。
他不想失去响一,因为那是他在这两年的岁月中唯一可以确实握在手中的记忆。
他不需要过去,如果必须用过去来和他交换现在的日子,他宁愿争取现在。
明祈祷似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响一沉稳的微笑。可能是明难得表现出如此依赖的模样,响一的眼神中充满爱怜的笑意
。
“你今天怎么了?像小孩子一样。”
“反正我本来就像小孩子。”
面对响一的调侃,明也故意装出一副闹脾气的样子。响一噗嗤一笑,把手伸进明的发间乱揉一通。
“喂!响一。”
“我喜欢你的头发,好好玩。”
“我比较喜欢你的。”
缠住响一柔亮的黑发,明享受着那像丝绢般的触感。他用嘴唇轻啄着眼前那一片白皙的颈项,响一轻颤了一下想逃脱,
哪容许他这么做的明,更紧紧地拥住了他。
如果这份不安是杞人忧天就好了。明强迫自己相信安稳的每一天将会持续下去,即使只是无法实现的梦境,他也宁愿坚
持到梦醒的那一刻为止。
用手撑住地板,明凝视响一的眼睛,凝视着他满溢的深情,然后像被磁石吸引住似的贪婪吻住他的唇。吸吮的唇虽然甜
蜜却又微带苦涩。
“前面呢?”
“没问题。”
“后面呢?”
“OK。”
响一夸张地东张西望一阵后回答了明戏谑的质问。和响一愉快地交换了一个像是共犯者的眼神,明踩下油门。
响一那辆红色的GTO发出轻快的引擎声飞驰而去。身体所感觉到的震动和排气管发出的声音,都让明的心情HIGH到最高点
。
虽然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有点寒意,但是明并没有关上窗子的打算。一开始响一还用手压住头发,后来干脆放弃,并找来
一只发夹把头发夹起来。
在偷看响一时不自主地越开越快的明,赶紧放松油门。目前没有驾照,还是不要太嚣张以免被警察抓到。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明当然没有户籍。在正常状况下生活的人不会去在意所谓户籍的存在,但是一旦没有了户籍,就
表示这个人的存在也被抹杀了,驾照就是其中一个最严重的状况。
没有驾照的明开始开车是半年前的事。一开始是响一注意到座在临座的明,在他开车时总是投以羡慕的眼光,忍不住煽
动他试试看。
然而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明迷惘着自己究竟会不会开车,一开始还拒绝,后来听响一说跟明同年的男子没有不会开车的,
才勉强一试。
等坐进驾驶座插进钥匙的那一瞬间,明确定自己绝对会开车。刚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他,要不了多久就已经运转自如。
后来只要有空两人就会开车出去兜风。
刚离开家门的时候因为怕被认识的人看到所以由响一开车,一到了近郊后就换明来接手。回程也是同样的模式,不过有
时响一不肯把驾驶盘让出来,明就一路绷着脸踏上归途。
在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明把车停在一个水源区人工湖泊的停车场里。虽然这里距离他们所住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车
程,但或许是因为有森林环抱的原因,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即冰冷又清晰。
看着响一在车边伸懒腰,明也不觉放松身体深吸了一口气。
“好舒服。”
响一向着湖岸边的步道走去,脸上尽是愉快的微笑。他不打算开车而想步行一圈,
“响一?”
光是目测就知道起码要花上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明犹豫地叫住了响一。然而响一只是笑着向他招招手,明只好无可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