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三峰邦彦冷冷地望着那个庭院中被白百合的花苞包围的男人——樱林院千早。
这个曾经是樱林院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堂兄千早,而如今自己却要成为樱林院家的养子,夺走原本
属于千早的地位。
邦彦所要的,不是爵位与财产,而是一件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的东西……
第一章
将盛开的美丽花朵握碎的行为,会产生独特的快感。
无论是花瓣那柔软而充满水分的感触,还是将它捏成花泥那个瞬间放出的芳香。光是想象一下,后背就不禁战栗起来,
心情无论如何再也平静不下来。不管摆出怎样一副圣洁的样子满口宣扬着道德,但人类全都是有着阴暗的欲望的。
想要践踏美丽的事物,想要污秽清廉的存在。从来都没有想像过这些的人类……不,应该说是男人,是根本不存在于这
个世界上的吧。
看到花朵,就想将它亲手摘下来。
—这是不是就是花的罪孽呢。
三峰邦彦微微地皱起了精悍的眉头,看向自己大大的手掌。当自己用这双手将“他”的花采摘下来的时候,又会发出怎
样的馥郁香气?花又会以什么样的声音啼哭呢?
“……是谁?”
花似乎发现了邦彦的视线。
该形容他是无邪、无知,还是不知事故呢……他赤着脚站在庭院之中,抬起纤细的下颚向四周张望着。
“请问是谁在那里?”
邦彦没有回答那个不安的声音。
他站在树下的阴影中,位于那个人看不到的死角位置。他还想要好好欣赏一下那纤细的身体迷惑地回转着寻找人迹的样
子。
这里位于目白的高台上,可以俯视神田川位置上的樱林院侯爵家。
占地超过三千坪的广大土地上,矗立着一所都铎式的洋馆,英国式的庭院飘荡着豪华的风情。时值五月上旬,正是花季
,庭院中各种各样的玫瑰竞相绽放,住在山坡下的平民们都把这里称为“玫瑰大宅”。
可是邦彦想要折下的花朵却不是玫瑰。
他是在半个小时前左右到达的。他没有走正门,绕到了宅邸的东北侧,从园丁出入的木门中走了进来。
邦彦从五岁到六岁的一年里,都在这个樱林院家度过。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却还是很熟悉这里的小路。那扇在
年号还是明治的时候,曾经瞒着女佣与佣人们偷偷出入过不知多少次的木门现在看来小了很多。而现在已经是昭和三年
,邦彦二十四岁了。而那超过日本人平均身高的木门对如今的他来说是太矮了些,不小心就会撞到头。
侯爵樱林院祯路是邦彦父亲的哥哥,也就是他的伯父。而姓氏之所以会不一样。是因为父亲做了三峰财阀家三小姐的入
赘女婿。名门华族樱林院家与新兴财阀三峰家,在两者被婚姻关系严密地连接在一起之后,彼此的利益都更为大增。
在母亲因病倒下,到最终亡故的一年里,年幼的邦彦被托给了本家抚养。邦彦有一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堂兄。两个人很
快就要好起来。邦彦把堂哥当亲生哥哥一样敬慕,而堂哥也把邦彦当亲生弟弟般疼爱。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八年。
十八年里,邦彦并不是没有再到侯爵宅来登门拜访过。可是不管他来了多少次。就是见不到他最怀念的堂哥。甚至他只
是说出了堂哥的名字,大人们就会面带困惑的说:“樱林院少爷因为生了重病,住进了很远很远的医院里。”邦彦想去
那个医院探望堂哥,可是谁也不告诉他那个医院到底在哪里。
因为邦彦总是问过没完,父亲为难之下就撒谎说:“那个医院在外国,身为孩子的邦彦就只能放弃了吧。
邦彦沿着石头铺成的小径向前走去,一所幽静的别馆出现在院落的深处。和富丽堂皇的洋馆比起来,这所建筑的存在感
就薄弱多了。不过在宅第南侧伸展开来的庭院在细节上下了很多功夫,而且空间也很宽阔。虽然原本是座和风庭院,但
由于住在这里的人的精心打理,带有了和洋折中的趣味。
石灯笼上卷着开满黄花的蔓生蔷薇,狮头金鱼在土耳其风格的陶壶中悠然地摆动着尾鳍,花坛里种的并不是最近流行的
大花杂交月季,而是打着花蕾的白色芍药。好像雪球一样的白花三叶草。庭院整体充满了白色与绿色。虽然这里最多的
是百合花,但是花季尚早。等那些青绿色的坚硬花蕾一齐绽放的时候,一定会是相当壮观的吧。
“谁啊?到底是谁在那里?”
邦彦仍然在看着那个在灌木对面发问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疑惑地侧了侧他那优雅细长的颈项,放弃寻找人的踪影,再次赏玩起花朵来。看着他是把感觉到他人的
视线归结为自己的多心了吧。他怜爱地望向百合的花蕾,仿佛在和每一朵花蕾说话一样,抚摸着它们。
纤细得仿佛要折断,却绝不是瘦骨嶙峋的华奢身体。
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再有人留披到后背的长发,可是这与几乎完全不会外出的他毫无关系。他身穿一件白色衬衫,
淡茶色裤子。赤裸着的双脚那么的白,脚踝纤细到了邦彦用一只手就能抓住的程度。
他稍稍地扭转了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了。
只是这样而已,邦彦的心脏就激动地跳了起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直接看到他的面孔了呢?邦彦十六岁的时候的
确是见过他一次,可当时的他还躺在病床上,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吧。他已经切实地从成长为了青年,但是他却没有丧失
那种透明感。
邦彦压抑着现在马上就想冲出去见他,以自己的手碰触他的心情。从他那高高的鼻梁到下颚的线条是那么的柔和,薄薄
的嘴唇微微地张开着,随着眼睛的眨动而上下颤抖的睫毛长到令人惊叹的地步。过去大家就一直说他像母亲,即使在成
人之后,这一点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好像百合花一样。
而且是含苞的百合……还没有盛开。虽然已经是那么的美丽了,却还没有盛开。
如果用力地用手指揉捏那坚硬的花蕾,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触呢?
将位于内部的,那柔软而脆弱的白色花瓣剥出来,以指甲一点点的掐碾,把它碾碎在这双手的手中心……好想要尝到那
样的味道啊。
想把它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光是想象而已,情绪就高涨到了让手指不由抖动的地步。为了能够达到这个目的,自己不管是什么都会去做。对不像父
亲和哥哥那么柔软的邦彦来说,他对三峰这个姓氏并没有什么留恋。
邦彦持续地凝视着那仿佛百合化身一样的身影。
可能是被那近乎于瞪视一样的视线刺痛了吧,他再次抬起了头。
“究竟是谁?”
这次他是向着邦彦藏身的方向发问的。虽然口中问着,但他却不去寻找气息的源头,反而慢慢地向后退了起来,就好像
被人类发现的精灵一样。邦彦故意地发出明显的脚步声现出了身影,他睁圆了大大的眼睛,立刻旋转过身去。
然后他逃走了。赤脚踩踏着草坪,迅速地向着宅子跑去。
“等一下!”
但是邦彦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等一下,千早。”
邦彦很快就追了上去,正要从身后抓住他纤细的手腕,却被他间不容发地闪了过去。
“请不要碰我!”
两个人隔开了大约三米的距离对峙着。
“我、我要——叫人来了!”
他苍白着脸孔警告着,可是邦彦却只撇了撇嘴角笑了笑。邦彦对连自己的模样都不记得的千早有些生气。
“你去叫啊。不管是管家村田,还是女佣领班阿峰都随你叫好了。”
“你说什……”
“我才无所谓。反正他们也只会欢迎我而已。”
“你是……哪位?”
千早已经有十年没有正面见过邦彦了。而且邦彦的外表也没剩下多少孩提时的影子,他也知道,千早认不出自己也是没
办法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带着恶意揶揄两句:“真够薄情的,你连我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吗。”
千早皱起了细细的眉头。
他似乎正在努力地试图回忆起来的样子,他一眼眼地偷看着有着一副日本人中少见的高挑个头,严严正正地穿着三件西
服的邦彦,看来他不太喜欢与人正面相视。
可是,最后千早却在没有找到正确答案的情况下就拒绝了邦彦:“真抱歉,我并不记得您。如果您找外面的人有事情的
话,请到那边去吧。”
伴随着仿佛在说“你快点走开!”的硬梆梆的口气,他又后退了一步。他那副恐惧的样子让邦彦的心情越发不爽了。
“你还真是够排外的啊。”
“……”
“都已经二十五了,却还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过隐居生活,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吧?伯父大人肯定要悲叹了,就因为
长男是这副德性,才除了收养子之外就没其他路子可走了啊。”
“……养子……?”
“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开,但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你就没听说吗?”
“我——”
我没有听说……本来以为会这样延续下来的话语却突然中断了,感情从千早的面孔上彻底消失。
“反正这和我又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这可不像亲生儿子该说出来的话啊。”
“我又不是能够继承爵位的材料,也早就预想到父亲总有一天会收养养子,所以我对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
千早把视线从邦彦身上转开,望着微风中摇曳的树梢,淡淡地说。
“也是,看来你也只会光着脚跑到庭院里照看百合花而已。对你来说,要做樱林院家的家主的确是太难了点吧。”
伴随着这句话,邦彦向前逼近了一步。千早戒备着往后退去。
“你怕什么?”
“你根本不是来找我的吧?那就请快点退下去!”
“可现在你连我是谁都搞不清楚吧?”
邦彦再次伸出手去,这次紧紧地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千早想要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干脆把手臂尽量的伸长
,就好像邦彦有什么传染病一样,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请,请放开我。”
“你为什么要逃呢?”
千早全身绷紧着、害怕到整张脸都苍白如纸的样子实在太不寻常了。邦彦觉得他就好像看透了自己对他抱持的昏暗欲望
一样,身体的深处一阵灼热。这灼热里包含着羞耻,同时也带有着愤怒。
“千早。”
“请放开我!”
在他以嘶哑的声音叫出这句话的同时,通向洋馆的小路上也传来了脚步声。
“邦彦大人——”
带有踌躇感的声音让邦彦回过头去。
“您在这里啊。侯爵大人在等着你呢。”
出现在哪里的是管家村田。五十多岁的村田以一贯的黑西装打领结的样子站在路上,眼镜背后的眼睛带着困惑的神色。
趁着邦彦注意力分散的空隙,千早迅速地抽回了手臂。
“邦彦……?”
而后他把被抓住的手腕放到胸前,已难以置信的声音念道。
“邦彦……是三峰叔父大人家的……?”
“您总算想起来了吗?连在一起玩了那么久的堂弟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千早大人还真冷淡呢。”
当着村田的面,比千早小一岁的邦彦故意地使用了敬语。在现在这个时候,千早还是本家的长男,而邦彦只不过是个地
位比他低的亲戚罢了。
“那……父亲是想要收你做养子……”
“千早大人,这一点还并没有决定。邦彦大人要暂时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侯爵大人会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仔细的考虑……
”
“不用说了,村田。”
千早脸色青白,即使如此,他还是向着村田刻意地笑了笑。
“既然是父亲选择的,那么邦彦一定是……邦彦先生一定是最适合做当家主的人了。我没有任何的异议。”
还真是什么事情都交给别人啊,邦彦在心里咋了咋舌。
邦彦继承爵位的话,那么本来应该由千早得到的樱林院家的莫大财产就会落入身为家长的邦彦手中了。虽然邦彦根本一
点也不想要那东西就是了。
哼,邦彦以鼻子嗤笑了一声。还真像是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大少爷会说出来的话,就跟根本没挨过饿的人说:“肚子饿了
又有什么,可以忍耐啊!”一个道理。
“千早大人……啊。为了练习起见,我应该称呼您兄长大人才对。我早就听说兄长大人有着清廉的人格,如今亲眼目睹
,果然是无欲无求啊。”
“不,我才不是什么清廉的人。”
看来揶揄都行不通的样子,这个白百合一样的男人居然满脸认真地作出了这样的回答。这让邦彦更想挖苦他些什么了,
但是在他说话之前,一声咳嗽就响了起来。
“我只是——”
千早想要重新把这句话说完,可是他的咳嗽却一发而不可收拾。
最初只是轻轻噎气那种程度的咳嗽,但很快就变本加厉,让千早不得不用拳头顶在胸口上,被蜷曲了起来。
“千早大人!阿绫,阿绫婆婆你在哪里!”
村田大叫起来,一个似乎已经超过七十岁的矮小老妇人出现了。
她穿着和服,上面罩着做饭用的围裙,啪嗒啪嗒地从屋台跑了下来,以感觉不到年纪的机敏跑到千早身边为他抚摸着后
背,可是千早的咳嗽却迟迟不见停止。
“千早大人,来,请您回到房间里去吧。没事的,我马上就给您拿药汤来……啊啊,您又赤着脚跑到庭院里来了。我不
是跟您说了很多次,不可以让脚受寒的吗。”
阿绫不慌不忙引导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千早。看来他早就习惯这样的事态了吧。千早就这样消失在了离馆里,阿绫跪坐
在屋台上,说了声“真是失礼了”。向着邦彦垂下头去,然后也离开了。回廊的拉门从那一边关上了,邦彦最后听到的
是千早痛苦的咳嗽声。
“……千早大人有着喘病(注:哮喘)。”
村田的声音里交织着困惑。同情与放弃。
“喘病,吗?”
邦彦听说他是患病才过着隐居生活的,但是却不知道详细的缘由。如果是不幸感染劳咳(注:肺结核)而必须隔离也就
罢了,只是因为喘病就离群索居,这未免太令人费解了。既然他能够在这里自己打理庭院,那在洋馆里也能过普通的生
活才对啊。
“侯爵大人从没把千早大人的一切对任何人说过——就连我们也很少到离馆这边来。当家大人指派来服侍千早大人的,
现在只有阿绫一个人而已。”
“阿绫婆婆过去是女侍领班吧?”
“是啊,亏您还记得。的确邦彦大人住在这里的时候,阿绫是女侍领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