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受封只是得到特许的权利,骨子里还是一只『魔魅』,你左臂上的十字烙印——说得好听点是受封的证明;事实上,
这跟在猪身上烙印编号没有差别,不要以为烙上这个印就会变成人。」
艳容绽出灿烂无比的笑靥。「是,大人说的是,亦虹受教了。」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别为难我这些妹妹们,她们才刚被一只巨狼吓得魂不附体,那匹狼背上还坐着人,往那个方向去了。」纤指指向另一
头。
为首者看去,的确可见草丛巨兽经过的爪痕。
「如果你敢骗我——佟亦虹,就算你是受封豁免的舞娘,我也会杀了你。」
「亦虹很惜命的,大人慢追。」优雅屈身行礼,直到对方远去。
「佟姊……」同团的年轻舞娘走向她。「你还好吧?」
「没伤没痛的,怎么会不好?」
「那人说得好过分,怎么会有这种人?」年纪尚轻的雀喜忿忿不平道。
「话随他怎么说吧,我们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骨气』这种东西在生命面前不值一哂。」佟亦虹不以为意道。「人族
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好人、坏人,有认为魔并非全是恶的人,也有认为魔不该存在于世的人;魔也一样,有像我们一
般认为可以与人族共生生存,也有认为人族只是饵食的。你还小,将来会明白的。但别因此而讨厌人族,他们之中大部
分都是善的。」
「雀喜明白,雀喜遇到的客人都是好人——啊!他、他出来了!」除了这个红头发的男人!
「瞧你吓成这个样子,毕小哥,你上回是怎么关照我家雀喜来着,让她见到你这么惊恐?」佟亦虹转身之际边说道。
前一刻被穷追不舍的毕罗德,此刻一言不发站在佟亦虹面前。
第十章:流浪舞娘
深夜,月明星稀时——
「让我想想……」佟亦虹眯眼凝视面前的篝火追忆道。「嗯,第一次见面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
下再见面,毕小哥。」
「毕罗德。」
「好吧,毕罗德。」佟亦虹非常好商量地改口,拉拢滑至肩侧的薄纱披肩,拿起木匙搅拌锅中逐渐冒出热气的食物。「
我以为你会跟着尚隆四处作怪,黄羽草原一战,到现在还傅得沸沸扬扬。」
「不要提那件事。」毕罗德冷声道。「抱歉,虽然对你很失礼,但我不想提起那件事。」
「好,不提就不提。」看来尚隆并没有成功将他揽入逆军,佟亦虹心想。「来,你的,趁热吃,还有小姑娘——」
一阵风呼啸袭来,风止的瞬间,少年站在风停处,弯腰喘气,一边抱怨:「真是要命,那些奇术师竟然追了我一个城镇
!」
「引开他们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耶!魔狠鸣雷耶!我把他们引到北方去了,哈哈哈——好香,我先吃啦!」一把抢过佟亦虹手中的
木碗,咕噜咕噜狼吞虎咽起来。
「哎呀!死狗,那是我的!你抢我的东西干嘛!」少女艾妮亚气呼。
「我跑大老远引开他们让你们闲闲没事干,你让我一下会怎样?臭火妖!」
佟亦虹逸笑出声,朝毕罗德道:「你的魔族朋友们还挺有趣的,毕罗德。」
毕罗德不答反问:「你不是人?」
「你这孩子说话真直接。」佟亦虹帮打闹不休的两人再盛两碗热汤、送上烤得热呼的麺包、肉片及牛油后,落坐毕罗德
身旁。「我是人,也算是魔。」
「魔跟人的混血种吗?」
「你很聪明,毕罗德,但我不喜欢你刚说的字眼,人与魔所生下的后代也应该有他自己的尊严。」
「我道歉。」毕罗德正经道。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听得出来,你说这话并没有贬低人的意思。那个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说过这三个字,被我甩
了一个耳光。」
毕罗德没有问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一是因为好奇心向来不是他的强项,二来则是因为他猜得出对方是谁。
「我说的就是尚隆。」
果然。「不要提他。」
「看来他真的很不讨你喜欢。」
「厌恶到极点。」一提到他,会让他想起那场令人作呕的屠杀。
噗哧!清铃般的笑声流逸林间。「我喜欢你!像你这么诚实的人不多见,嘻嘻嘻……真的不多见,嘻……尚隆知道一定
会很伤心,说起来他挺欣赏你的。」
「我不需要他的欣赏。」
「好吧,那我们谈谈那些奇术师如何?他们为什么追你?」
「我不知道。」
「他们是隶属王城的奇术师。」佟亦虹捡起一根木枝拨弄篝火,边说:「这表示,王城里某人在找你。你得罪过王城的
人吗?」
「我不知道。」这句话几乎快变成他的口头禅了。
「那么就是王城为了什么原因单方面在找你。毕罗德,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尔雅面容首度露出迷惘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在佟亦虹面前,毕罗德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毕罗德很清楚自己是谁,他是这个世界的误闯者,但这个世界显然并不这么想。似乎有什么在背后操纵一切般,之于这
个世界,自己的存在变得不单只是一个存在,四周充满不可知的漩涡,只要他离开一个,就会被卷入另一个。
「一个普通人。」
佟亦虹愕然,盯着正经八百说出这话的毕罗德好一会。
「好吧,普通人,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跟这些奇术师大玩你追我跑的游戏?还是有其他打算?」
「当然是想办法摆脱这些麻烦啊。」艾妮亚不满地抢白。「毕罗德,我已经受够这种逃跑的屈辱,再有下一次,我一定
会出手,不准你阻止我。」
「我也是!」在这点上,他可以委屈自己和小火妖站在同一阵线。「搞清楚,我是魔狼,不是马,不要指『狼』为『马
』!」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艾妮亚轻哼。「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无论我们到哪,那些人就是有办法找到我们。」
半刻没有出声的佟亦虹扫视三人。「我想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两魔异口同声问。
毕罗德也转头注视佟亦虹故作神秘的笑容。
「如果你没有打算就跟着我走如何,我们这一群柔弱的女人很需要被保护。」
「不了,我不想连累你们。」
「我有办法藏住你们,毕罗德。再者,你也想找出王城急欲抓你的原因吧?如果你没有头绪,不妨跟着我,在打探消息
这方面,我是能手。」媚艳无比的丽颜洋溢不容人侧目的自傲。
「换我问你了,佟亦虹。你是什么人?」
艳容扬起一抹夹带沧桑的微笑:「一个拥有人与魔的血统,被人族称为『魔魅』的女人罢了。」
集美艳、妩媚于一身的女人,拥有自信的同时,举手投足间矛盾地流露些许寂寞柔弱——既娇艳,也刚强——很难不吸
引人目光停驻。
不曾注意过女人——或者,应该该说未曾将任何人的长相放进眼里的毕罗德,此时此刻也不禁凝视眼前女子绽放的神采
。
「好了,我想这下子谁也认不出你了,毕罗德。」
「……」毕罗德抿唇不语,显然并不怎么认同。
外头,雀喜的声音跟着人步入佟亦虹的帐篷。「佟姊,我已经照你的话把小姑娘的头发染——哎呀!这是谁?好美的姑
娘,佟姊,你是在哪找到这么美的姑——」忍不住走近一瞧。「耶,好像有点面熟……在哪见过吗?」
「一个时辰前你怕得不敢走近他的人。」
那不就是——「啊啊啊!」倒退十步。「你、你你你……红、红发——」抖抖抖的食指指向妆台前的「女人」。
那是一个面貌秀丽的「姑娘」,漆黑如子夜的长发将肌肤衬得更为雪白,苍蓝色的衣裳不保守也不流于裸露,恰如其分
地藏住该遮的部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个子太高,虽然秀丽却英气太重,魁梧了点。
「我宁可被那些人继续追下去。」
「别说傻话,你很适合这打扮呢,毕罗德。」佟亦虹满意地看着他。
「毕罗德!还我金发来!我不要我的头发是这种丑——你是谁?」外头,艾妮亚的抱怨声终止于闯进篷内却找不到主人
的那一刻。「佟亦虹,毕罗德人呢?」
「杀了我吧……」毕罗德单手捂脸哀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美艳的脸因为憋笑涨红成猪肝色,好心(?)为艾妮亚解惑。「在这里。」
「啥!啊?哇?你?是你!哇哈!哈哈哈——鸣雷,快点来,有好东西可以看,快点过来,啊哈哈哈、噢呵呵呵呵……
」好东西要跟好魔友(?)分享。
三个人当中唯一没有以人形出现在奇术师面前是以无需改装的鸣雷,以少年模样走进篷内,大眼好奇往四处瞧。「什么
?什么好看的?」
「毕、毕罗德——哇哈哈哈……」
「什么?」碧绿双眸移往艾妮亚指的方向。「你谁啊?没见过,叫啥来的?」
「你可以叫他毕罗德。」
「哦,跟毕罗德同名——啥!?」再回头瞪,又瞪。「嗷呜!哈哈哈哈……不就是那个毕罗德吗?嗷嗷嗷……」
「我想我可以为了避开那些奇术师委屈一点待在这里,并且忍受这么丑的头发,毕罗德。」
艾妮亚难得这么识大体地说。
舞娘——与游走各地的杂技团受天述王朝同样的规范,前往下一个城镇时,需要有上一个城镇核发的通行证明,否则下
一个城镇有权驱逐该团——这项规定是为了避免这些行业在城镇中执业时,造成城镇秩序混乱,也的确具有实效。业主
为了得到通行证明,无不在营业同时,也用心于秩序上,深怕得不到核发的通行证,无法前往下一个城镇谋生。
除了严格得像鞭子的规定,天述王朝也给予某种程度上甜美如糖的诱因——表现良好、声誉极佳的旅团,在一定的条件
下,天朝会授予「御」字加封,只要有这个字,该团就能进驻属意的城镇,拥有固定的营业地。
当然,若想继续游走营生也可以,这个「御」字等同于国家核发的通行证明,可以自由游走而不须再向各城镇申请通行
证明。
另外,若该团有天朝受封者入驻,亦可享有同等待遇。
佟亦虹所驻的舞娘团便是一例。
但对于舞娘的营生,天述王朝有更严正的规定,就算得到天朝受封,亦不得进驻城内营业,只许在城外特许地执业。
而舞娘——在天述国,大部分是混有人与魔血统、被朝廷称之为「魔魅」的种族,只有少数是纯种的人族。
「人族的女人除非活不下去,否则不会从事我们这一行。」佟亦虹撩开帐帘,抬臂遮住投射入眼的骄阳。「今天天气真
好是不?这种天气很适合晒床被,我喜欢阳光的味道。来,这里很适合晒被子,麻烦你把被单晾在那条绳子上。」
毕罗德依言照做。「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佟亦虹卷袖,手执板子拍松床被同时边说:「我想。毕罗德,我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也不忌
讳的任性女人。」
毕罗德注视难得穿着朴素的佟亦虹。「为什么是你们?」
啪、啪、啪——规律的拍打声中穿插佟亦虹的说明:「『魔魅』无法生育。」
「……」
「这对猎艳的男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你应该也了解才对。尤其是对贵族来说,如果对象是魔魅,不必担心私生子的
问题。」
「你们甘心过这种日子?」
「在天述王朝,魔魅只能选择过这种日子,不然就是成为人族的仆人,与后者的日子相比,我们好得不能再好,至少,
我们是自由的,在某种程度上。」
「你满意吗?对于这样的生活。」
「这是命运,毕罗德。面对命运,我和其他人能做的只有接受。」
「命运可以改变,」他说。「我相信一定有办法可以改变。」
佟亦虹撩开两人之间的被单,看向那双为自己抱不平的金眸。「『改变』需要力量,『魔魅』拥有魔兽的寿命,但只有
普通人类的力量,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这是逃避的借口。」
「你是在说我?还是暗指你自己?」
毕罗德愕然,佟亦虹的敏锐像把铲子,掘开思绪里最经不起挑拨的一处。
明知道甘泽城一事自己有责任查清楚,也知道必须查出王城奇术师追捕自己的原因,但他并未真的积极追查,始终采取
被动的态度面对一切。
就算心里早明白一连串的事情并非各自独立,而是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关联,会来到这个世界,不单只是受「时之流」
影响……他知道,但还未下定决心找出真相,追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有力量的人总是能轻易说出『命运可以改变』这类强而有力的话。」佟亦虹轻笑的声音引他回神。「而说出这样的话
来的人,往往被普通人敬仰崇拜着。」
「没有这回事。」他得到的只有嫉妒、利用以及——更多的嫉妒与利用。
「请不要听拧我的意思,毕罗德。」佟亦虹双手捧住眼前俊容双颊。「我并没有将无力当作借口就什么都不做——是的
,无力的弱者不能选择命运,但能选择面对的方式,这是我们所能做的反抗。」
「不,你不弱,你们都不弱。能力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强弱,就我看来,没有人比你们更坚强。」
「哦?」杏眸笑成两道弯月。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真高兴能被强者这么称赞。」
「我并不强。」垂下眼睑,毕罗德发现自己无法正视佟亦虹笔直的目光。
「一点都不强……」
胭脂粉香、红帷罗帐,城郊外,游走各地的舞娘们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展臂投怀,为来客营造如梦似幻的旖旎温柔乡
。
「啊!」突然,一声惊呼乍起,刺破泡沫似的梦境。
闻声的来客、舞娘如梦初醒,惊恐地你看我、我看你。
「啊!」第二声凄叫随着一名舞娘像射出去的箭一般疾飞入篷,终结在撞上篷内主杆的瞬间。
「绿、绿儿!」认出同伴的舞娘们尖呼。
「逃……逃命啊!」寻芳客的怜香惜玉仅止于床第,当有人喊出「逃命」二字时,除了吓得腿软的男人,几乎所有人都
抱头鼠窜冲出帐篷。
同时,几名黑袍者走了进来,为首者环视眼前穿着暴露的舞娘,寻找他的目标。
听闻骚动声的佟亦虹从自己的帐篷赶来。越过几名黑袍者,走向倒地不起的舞娘,对吓坏了的舞娘们说:「你们几个,
还不帮忙把绿儿扶回篷里找人看看。雀喜,交代下去,教那些怕官威、胆子小的姐妹们乖乖待在篷里别动。」
机灵的雀喜连忙道是,吆喝其他舞娘回自己的篷。
「大人若想寻欢作乐,亦虹绝对欢迎,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吓跑客人呃——」话到一半,佟亦虹的身子突然凌空。
「说!那个男人在哪?」
「哪……哪个?我认识不、不少男——呃!啊……」佟亦虹双手扣在颈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掐住她脖子。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看不清面目的黑袍者沉声。「想活命就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