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哥,我只是凭自己的良知做事。我教了他两年武艺,我知道他是个值得相交的好孩子。他不应该为后宫妃嫔的争风吃
醋赔上性命。如果这会为公孙家带来灭顶之灾,我只能说抱歉,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知。"
他慢慢掰开公孙贺抓着自己的手,说完后大步走开。公孙贺看见任安和苏建跟了上去,"你们!......"
"对不起,贺大人。敖大人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所以我们要助敖大人一臂之力。"
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往掖庭的方向,公孙贺呆立在原地,"一群只图眼前痛快不知考虑后果的笨蛋。"无奈地挠挠头,
现在怎么办呢?想了想,他迅速整衣,向未央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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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中,横七竖八地躺下了近十具禁军的尸体,卫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有四个人......
他正这么想着,从外面又涌进好多名禁军。想来是大长公主感到拖了这么久都没进展,等得不耐烦了,便派人进来增援
。
绝望感陡然而生。滑溜的血好几次让剑柄差点从手中滑出去。虽然经过那么多次劈砍刺划短剑的锋利程度一点也没有减
弱,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原本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体力上就要比大人弱的多,又是以一对多,光是为了
躲闪从各方面的攻击就已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体力。
溅到脸上的血模糊了视线,一个失神,便有金风袭来,急忙趁势向下缩去躲闪,虽然依旧挨着了,顿时血涌如注,但总
算卸去了一半的力量,筋骨没有受伤。又有一刀当胸劈来,煞时被劈倒。
抓着短剑的手腕被踩住,手指反射性地张开,脱手的短剑被踢到角落里。众人将他的手脚按住,终于将他压在地上动弹
不得。
"臭小子!"
一只脚继续踩在他的手腕上并来回旋转撵动,"看你年纪小,才不想太粗鲁,想不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杀了我们这
么多兄弟!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了!"
利剑举起,扎进了卫青的肩头。痛苦的尖叫声中,剑被拔出,又刺进了他的上臂,跟着是小臂、大腿、小腿......却没
有一处是刺在要害,他是准备要将他慢慢折磨至死。
利刃再次举起,眼看就要落下,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剑身,叮地把它弹开。奔跑、叫喊以及金属抨击的纷杂声响高
速传近,三名骑郎闯进来,和禁军及狱卒们混战成一团。
苏建挡开追过来的敌人,任安取了五六支箭,一齐搭上弓板,对按压着卫青的禁军们发射,然后又是五六支箭同时发射
。中箭的禁军捂着伤口惨叫。
公孙敖冲过来一把揪起方才用剑刺卫青的禁军,挥拳狠狠地揍开便不再理会他,急忙去扶地上的卫青。触手尽是不断喷
涌出的滚热血流,衣服已经完全被浸湿。肩头那一处最是严重,似乎被砍了一下又刺了一下。
公孙敖的内脏仿佛被捏住一般。天啊,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步就没救了!
"......公孙......大哥......"由于失血过多,卫青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公孙敖一个隐约的轮廓。他竟然来了?他
竟然来救他了?
"这里不宜久留!动作快!"苏建在外面大吼。
发现竟然有人来救卫青,大长公主大怒,更多的禁军涌过来了。
顾不得伤心,公孙敖脱下斗篷,将失去意识的卫青裹住单手抱起,另一手持刀出来。苏建任安立即护住他们,三人背靠
背,彼此掩护着迅速向外撤退。他们的目的只在将人抢出来,重要的是速战速决,现在是逃命要紧。
眼看四人出了掖庭越逃越远,大长公主只得命令禁军停止追赶。私自囚禁官员是大罪,她还是有所顾及的,不敢明目张
胆地把事情闹大。可恶!这次算那小子命大!
第八章
"朕想听听皇后的解释。"
长门宫中,刘彻与陈阿娇面对面。
头好疼......
刘彻强忍住要去揉额角的冲动。真的好疼,仿佛有一根绳子绑住了后脑勺到太阳穴一整圈,越勒越紧,抽疼的厉害。
也许是因为最近烦心的事比较多的缘故吧。当他正为该怎么弥补太皇太后捅下的漏子而操心的时候,大长公主和皇后居
然又给他玩花样!
卫青是他全力栽培的幼苗,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
面对刘彻神情冷峻的质问,陈皇后原本充满热情的心渐渐冷下来。当听到御驾到了的消息,天知道她是多么雀跃,迎驾
的时候,整个身心都因喜悦而颤抖着。
可是皇上来并不是因为想她了,更不是来关心她的,他来,是为了母亲和自己想要暗地里杀死的那个小男娼!是为了那
个小男娼而前来兴师问罪!他不是来看望自己这个原配妻子的!
"......皇上,"她凝视着托付终身的夫君,平静地开口,"臣妾想皇上啊......每天,每个时辰,每个时刻,都在想,都
在想......在想皇上现在在做什么,是该上朝了吧?又要听多少唠叨?该下朝了吧?又要看多少斤的奏折?--"
"皇后。"
"--该进膳了吧?御膳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也不能总是忙着视政,总要出去散散心。不过也不能太忘记时间,不然那些
公卿又要唠叨了--"
"皇后!"
"天气越来越凉了,晚上呀,不要太晚睡。皇上小时候总有踢被子的习惯,得吩咐人看着,小心千万别着凉了--"
"皇后!够了!"刘彻大声喝止陈阿娇,"不要东拉西扯!朕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他觉得陈阿娇的话仿佛咒语般,让自
己的头越来越疼了,胸中也像是塞进了一团什么的东西,让他越来越烦躁,
"......臣妾,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陈阿娇弯下腰,拜伏在地,"母亲大人不过是依照臣妾的命令做事而已。如果皇
上要降罪,就请惩罚臣妾一人吧。无论是什么样的责罚,臣妾都将甘之若饴。"
刘彻愣在远地,呆呆地看着跪伏在地的皇后。这太反常了!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和这个泼妇大吵一架的准备,却万万没想
到她是这种态度,这与预想中相差实在太远了。怎么搞的?她究竟在想什么?真是搞不懂女人的心思......不好,头疼
的愈发厉害了!简直就像是有个大锤子在狠狠敲打一般!
刘彻离开后,陈阿娇依旧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仿佛睡着了。宫女试探性地唤道:"娘娘?"没有得到回答。她只看到一
副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脊背。
不久,刘彻下诏,纳卫子夫为夫人,封卫青为太中大夫、典护军,秩俸比一千石。卫氏全家都被召进长安,住进御赐的
豪宅。卫青同母兄弟们得到的赏赐,数日之间竟累积有千金之多,甚至卫家次女卫少儿的情夫陈掌也没有被遗漏。太仆
公孙贺因报信有功,刘彻将卫家长女卫孺嫁给他为妻。
受重伤的卫青因不便移动,暂时住在公孙家。他看着宦官们将赏赐在床前堆成小山一般,呆楞着无法反应。他不满十四
年的人生中见过的所有东西加起来,恐怕也没有它们的一半值钱。
"贺哥,你也未免太狡猾了吧!"公孙敖对公孙贺不满地撇嘴。
"什么?"
"少给我装糊涂!救人的明明是我,可为什么得到皇上赐婚的却是你?"
"好浓的酸味啊。"公孙贺笑道,"没错,拼性命救人的是你和苏建任安,我只不过是跑去跟皇上报了次信,悠哉地很,确
实不能和你们的辛苦相提并论。但是有一点我却比你们强,而且这一点可以说是举足轻重,那就是,--"他伸出一根手指
在公孙敖眼前晃晃,"--我将皇上摆在任何事物之前。我,给了皇上面子。"
是这样的吗?卫青将眼光从赏赐上转向正在拌嘴的堂兄弟俩,若有所思。
"呃......卫孺漂亮不?"公孙敖无话可说,只好转移话题。
"那还用说吗?看看你的小兄弟就知道了,一个娘生的,还能差到哪去?"
"好命的家伙!怎么就没有类似的美女嫁给我呢?"
仆人来报上大夫韩嫣到。
"姐夫,敖哥。"卫青唤道。
"咦?"
"贺哥要娶我大姐了,自然是我的姐夫。"卫青微笑,"我想和韩大人单独说说话,好不好?"
"嘴甜的小鬼,改口倒快。这会儿就不是公孙大哥,变成敖哥了。""公孙贺取笑道,"那我们就先出去了。"站起身的同时
伸手在公孙敖胸口拍了一下,"以后可得对人家好点,但可别变成狼哦!"
"胡说些什么呀!"开玩笑也不知道轻重,公孙敖脸黑了一大半,怏怏地跟了出去。
公孙贺离开后,房里就只剩下韩嫣和卫青两个人了。
卫青挣扎着想要起来,被韩嫣制止了。其实他也根本还爬不起来。
韩嫣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布包,正要解开,一碰之下,那缠绕的布竟然散落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物体。那是卫青在掖庭
中被禁军踢开的短剑,正因为有了它,卫青才能活到公孙敖前来。
短剑依旧锃亮,闪耀着寒光的刃口没有任何缺口,透出让人发冷的气息。就是这锋利的刃口,割开了束缚着它的布料。
"谢谢你,韩大人。如果不是您给的这把剑,我就不能与您再次相见了。"卫青发自内心深处诚恳地道谢。
韩嫣微微一笑,算是答话。
"好剑。"韩嫣用指腹在剑身上细细摩挲着,"割断了那么多喉咙,削断了那么多骨头,喝了那么多血,也只当等闲。和它
最初的主人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韩大人您不要这样!您不是这样的人!"卫青急急叫道。
韩嫣笑了:"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把它送给我的,是恶名昭著的匈奴人。不过--"微笑渐渐转为无奈地苦笑,"不过制造
它的,却是一个汉人。他身为汉人,却用故乡燕地赫赫有名的铁刀剑制造技术,来对付汉人......"
他抬头对卫青说:"我在掖庭里没有看到它的鞘,是在你这里吧?来,把它收好了,以后还用得着呢。"他将短剑递过来
。
"韩大人留着防身吧。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真是浪费了。"
"皇上给你们卫家的赏赐你都知道了吧?那么你记好,这次还只是刚开始,"韩嫣指指他裹着绷带的肩膀和手臂,"以后的
日子里,类似的事情会像家常便饭一般。这次如果不是有它,你想你会怎么样?所以你还是乖乖地收好吧。"
卫青还想推辞,却被硬塞过来,最后只得取出鞘。韩嫣还剑入鞘,交给卫青收好。
"别恨皇后,别恨她。虽然她把你伤成这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恨她。"
"韩大人?"
"皇后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拼命想要挽回丈夫的可怜妻子罢了。"
他还记得,那天皇后向刘彻献上了一份竹简。那是篇极尽华丽之能事的辞赋。皇后贬居长门宫,故名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白鹤嗷以
哀号兮,孤雌跱于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好文章!好文采!"刘彻只粗粗一阅,便击节称道,跟着话锋一转,讽道:"不知皇后是花了多少钱财,才请得司马相如
为你捉刀?"司马相如是他招揽的名士,他的文风,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皇后说此赋字字句句代表的都是臣妾的心意,刘彻冷笑一声,"别说笑了,写出如此情真意切之文的,是司马相如,不是
你。"
他看到皇后当场就呆掉了。竹简被摔回怀里,也没有反应,只是跪坐在那里,望着刘彻无情的背影,眼睛也不眨一下,
晶莹的泪水却扑簌扑簌滚了下来。
她站起来,全身都在颤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却推开了想要搀扶自己的宫女。仅存的骄傲与自尊支持着她,让她
在进了内殿独自一人后,才在压抑的啜泣中开始了喃喃自语。
"皇上,皇上,我才是你的结发妻......你说过会疼爱我一辈子的,你都忘记了吗?......你说过的,如果我愿意嫁给你
,你会用黄金为我盖一座屋子......谁也不让进,只有我和你......你说,我们会白头到老,举案齐眉,子孙满
堂......"
她是太皇太后的长外孙女,是堂邑大长公主的长女,是皇后,是国母。这士族的骄傲,让她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有任
何示弱的表现。花重金聘请司马相如写《长门赋》,是她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做出的最大让步,是最后的赌注。可是她输
了。
难道要她像卑贱的歌女一般去献媚?她做不到,自幼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那种有失身份的行为。于是,一切都无可挽回
了。
韩嫣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他刚到大汉的时候,正是陈皇后最受宠的日子,然后,自己就取代了她
的位置。那么,谁将取代他的位置呢?在什么时候?是明天还是后天?
"坦白说,如果换成是我,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少年纤细的脖子上,"不要把我想的太好了。
卫大人,我不是圣人。"
发现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惊异与不信,韩嫣笑了,"不必害怕。"把手移开,身体往后倒,双手向后随意地在地上一撑。
"其实,我的天地比作为女人的她要宽广,所以从这点来说,我比她幸运多了。"凉爽的秋风过来了,卷起垂地的白纱帐
,舞出一片旖旎风光,"......如果皇上最喜欢的人不再是我,那也没关系,只要我还能得到他的信任,还能帮助他,那
就足够了。"
韩嫣和卫青说话的时候,公孙家的堂兄弟俩悄悄密谈:
"这次公孙家与皇后和大长公主作对,太皇太后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必须赶快自救,否则公孙家就真的完了"
"太皇太后已如风中残烛,而皇上风华正茂、龙体康健,背后又有王太后那只母老虎,你说谁会赢?"
"不错。还有李当户和石敬的事,以李广为首的一干武将已对太皇太后寒透了心。"
"可是虎符还在太皇太后手里,有了虎符就等于掌握了天下兵权,如果她不肯交出,谁也没办法啊。"
"这就要看皇上准备怎么做了。皇上早就想铲除外戚、收回皇权。我们能做的就是及早站稳立场,依命行事。也幸好皇后
和大长公主的愚蠢,给了你我向皇上表忠心的机会。"
"贺哥!我可不是为了表忠心才--"
"知道了知道了,开开玩笑嘛。这样就生气了~~~~~......总之,为了公孙家,也为了你的小兄弟,就这么办吧?正好韩
嫣来了,待会我去跟他说说。"
"好,就这么办!"
送韩嫣离开后,公孙敖来给卫青换药。
解下被血弄污的绷带,将红肿的伤口细细擦拭干净,上药,然后再仔细地缠上干净的绷带。少年恢复能力强,用不了多
少时候伤口就会完全愈合,最终只剩下依稀疤痕。
"敖哥,对不起。"
"啊?"
"还有苏大哥任大哥,对不起。为了我,竟然让你们与皇后和大长公主为敌。如果因为我一人而连累大家,我实在是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