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卓不凡便对孩子们说：

“阿呆哥哥的手可巧了，让他给你们每人编一只。”

于是孩子们立刻蜂拥而上拉扯着游逸要蟋蟀，游逸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卓不凡只是

站在不远处笑的如春风般温和。

“阿呆哥哥给我编一个吧。”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孩子们七嘴八舌吵的人一个头两个大，游逸佯装生气的吼了一嗓子：

“好了！”

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一眼扫过去有几个胆儿小的已经眼泪汪汪的马上就要哭出来，游逸叹口气道：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想要的话自己去摘草，我教你们怎么编，要学的留下，不想学的马上给我消失！”

孩子们乖乖的摘草去了，然后围着游逸坐下竖着耳朵瞪大眼睛学。

卓不凡靠在树干上，看着游逸修长苍白的手指在绿色的草叶间灵活的翻弄着，态度耐心语气温和，调皮的孩子捣乱，他

便曲起手指打过去，瞪着眼睛教训，聪明孩子的一学就会，他又很高兴的夸赞几句，像极了谆谆善诱的教书先生。

晌午快到的时候孩子们才被家里人叫着回去吃饭，游逸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样子像是累的不行。抬头发现卓不凡正睨着

他笑，于是眼睛一瞪站起来道：

“看的那么高兴，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啊？”

卓不凡俯身摘一根草叶在手里把玩，问：“你还会编什么？”

游逸挑着眉毛看他，道：“问这个干什么？你想要？”

卓不凡点点头，笑道：“挺有趣儿的，也教教我吧？”

游逸嗤之以鼻：“你没这个天赋，算了吧。”说完便往回走，卓不凡在身后笑着跟上去，原以为刚才的事情他会生气，

连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并报复他，没想到游逸什么也没说，瞪了他几眼便什么都没有了，实际上只是他没有看到，游逸

在转身的瞬间，嘴角浮现出算计的笑容。

卓不凡早已习惯了游逸在饭菜上虐待他，这种报复方式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所以当看到自己面前炒糊的青菜和夹生白

饭的时候也只是以无奈的目光看游逸得意的笑，然后照吃不误。

只是卓不凡没想到，游逸这次的报复没有结束，很快的午饭过后，游逸端上来黑乎乎的药汁，卓不凡看着撒发出苦涩味

道的药，看一眼游逸，笑的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喝吧，为了你的伤，全都给我喝了。”

“喝了会怎样？”卓不凡问，游逸笑着回答：

“不是说了嘛，对你的伤有利而无害，你就放心的喝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卓不凡也只能把药当水一样一饮而尽，果然从舌头道胃苦成了一片，卓不凡强忍着嘴里的不适看向

游逸，游逸正抓着一把东西往嘴里放。

“你在药里放了什么？”他问，声音都有点不对劲儿了，游逸嚼着嘴里的东西答他：

“天气热，我帮你把甘草换成了黄连，帮你去去火，”原来手里抓着的药里去苦的甘草，怪不得嚼的那么开心，卓不凡

无奈的笑，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居然是空的。

游逸指指门外说：“要喝水？自己去井里打吧。”说完乐滋滋的出门，嚼着甘草靠在墙根儿。

卓不凡走到井旁一看，井里只有绳子没有桶，游逸又说：

“桶被隔壁的秀云嫂借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没想到这次居然玩起了连环记，真是小看他的报复心理了。卓不凡无声的叹口气说：

“是人家来借的还是你主动借给人家的？”

“当然是我主动借给她的，”眨眨眼睛无辜的说：“互相帮助是美德啊。”

明明是借互相帮助之名实施你的报复计划，卓不凡这样想着，没有把话说出口。嘴里的味道实在让人难受，看着游逸嚼

着甘草得意洋洋的样子，卓不凡也只好另辟蹊径去解救自己的味觉，转个身朝着院外走去，快出院门的时候游逸在后面

叫，他回过头，迎面飞过来一个东西，抓在手里一看，是只橘子。

“秀云嫂给的，要不要吃啊？”

游逸手里也有一只橘子，只不过是金灿灿的颜色，卓不凡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半青半黄的颜色，一看就知道没有熟透。

游逸剥开了手里的橘子，捏着橘瓣往嘴里送。

“别愣着啊，让我看看堂堂卓七少到底是怕苦还是怕酸。”

吃了就是怕苦，不吃就是怕酸，合着吃不吃都是他赢。卓不凡无奈的笑起来，看来这一次真是惹到他了，这样没完没了

的报复，罢了罢了就认输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于是卓不凡剥开橘皮拿出一瓣送进嘴里，果然满口汁液酸得牙都要倒了。看见卓不凡吃完整个橘子酸到表情都扭曲的样

子，游逸心情大好的结束了报复行动，拍拍手回屋睡午觉去了。

傍晚的时候，游逸坐在墙头看村子里的孩子斗蛐蛐儿，卓不凡站在墙下，看着他和那晚坐在树头的时候一样晃悠着双脚

，嘴里叼着根草叶，平日里苍白的脸被霞光染成淡淡的金红色，眉眼嘴角挂着闲适的笑意，样子惬意自然仿佛和这宁静

的山村融为一体，哪里像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人。

这两日日子过的太过悠闲，游逸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被人追杀，卓不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差不多

是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也许就这一两天。

正想着的时候，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头，抬头一看，游逸挑着眉，手里还抛着几颗小石子。

“想什么呢？”

“在想游小爷好像很喜欢爬墙头。”明明轻功烂的要命，就不怕摔下来么？

“有钱难买我乐意，倒是你，”游逸俯下身子道：“整天挂着张笑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卓不凡浅笑着反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伸个懒腰游逸说：“我当然知道，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差不多该走了对吧？”

卓不凡但笑不语，游逸又说：“我倒是蛮喜欢这里的，要走了还挺舍不得。”

“那你留在这里如何？”

卓不凡随口那么一说，游逸却正了脸色看他，先前一脸闲适悠然荡然无存，霞光退去后的清冷夜色落在他脸上，竟显出

几分阴冷之色。

“当初是你说要保我周全，难不成现在想反悔？”

第十二章

游逸冷笑着说：“莫不是怕我成了你的累赘？”

卓不凡忙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玩笑？”游逸嗤笑一声，眼光愈发的凌厉：“我怎么知道卓大侠的玩笑是不是会成真，以后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好。

”

说完便跃下墙头，阴沉着脸绕过卓不凡径直回了小院儿，腰背挺的笔直，初上的月色打在他身上，背影看上去单薄而沧

桑。

袖子被人拉住，卓不凡低头一看，刚才蹲在墙下斗蛐蛐儿的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想是被他和游逸的对话吓

到，怯怯问道：

“大哥哥和阿呆哥哥吵架了么？阿呆哥哥好吓人啊。”

摸摸孩子的头，卓不凡什么也没说。

一句玩笑话竟然让他翻了脸，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人转眼间变了个人一般，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是敏感到如此地

步，未免太过古怪。

卓不凡蹙着眉站在门口许久，游逸的影子被烛光倒影在窗子上，两个人各存了心思动着脑筋，前些日子轻松惬意的气氛

一扫而光，院子里空留下阴冷沉闷的气息。

夜色寂静，屋子里却有人不能成眠。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一个重叠在一起模糊的很，嘈杂的声音在耳旁断断续续的响起，说着大致相同的

话，离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多少年了，记忆里的那些人和事都已经褪色得看不清楚轮廓，谁是谁非也懒得去计较，唯有那种仿佛冷风吹过心脏般的

心情还根深蒂固，不时跳出来骚扰一下，他便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公鸡一样紧张兮兮。

墙上月影斑驳得支离破碎，游逸叹一口气烦躁的闭上眼，逼着自己入睡。

卓不凡只听见游逸轻轻的一声叹息便再没了动静，偏过头去看，月光照在那一头青丝上，镀出一层淡淡的银色，流离的

光亮中透出几分苍凉，看得人心生寒意。

他叹的是什么？他叹的又是谁？

一时间脑子里浮现出很多很多的问题，仔细想来才发现，游逸这个人就像一团雾，从头到尾都看不清虚实，却叫你不能

不去在意层层雾气背后被掩盖的真相。

浮云闭月，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卓不凡收回盯着游逸的目光翻个身睡了。窗外漆黑一片，直到天亮，月亮再也没有从

云层里露出头来。

翌日清晨，乌云蔽日。

游逸站在空地旁的老榆树下打着哈欠精神萎顿，苍白的脸上挂着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病怏怏的。昨晚一

宿没睡着，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些有的没有的人和事，只能瞪着眼睛干躺到天快亮，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正准备补眠的时

候却被村里召集的钟声惊醒。

原以为是什么重大事件，来了之后才发现是分狼大会——那头男人们半夜进山打到的巨狼今天要被分配给全村，据说是

村里历来的规矩。

空地上摆放着焚香燃蜡的祭桌，在分狼之前先要祭拜山神，这也是村里的规矩。游逸是外乡人不宜参加，于是乖乖站在

一旁看热闹。

只是他本想直接回去补眠的，一回头却发现卓不凡站在身后几步的地方，蹙着眉头盯着他看，一脸的歉疚。想想这家伙

算是害他一夜无眠的始作俑者，虽然他是无心之失而且自己发的也是一时之气，可就结果而言游逸还是觉得很不甘，所

以直接无视了他的歉疚臭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没有挪窝。

卓不凡见游逸一脸哀怨的哈欠连天，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一看便知彻夜未眠，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失言所致

。起初觉得游逸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昨晚显示听见他的叹息现在又见他这么一副摸样，不由得又是一阵歉疚。

歉疚是歉疚，道歉的话却是难以出口，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游逸气呼呼的站在前边儿，回头一见自己立刻

黑着脸转了回去，摆明了根本理都不愿意理他。于是只能暂时作罢，静静站在游逸身后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开口。

游逸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空地中间那头大狼身上，狼肉有补五脏，厚肠胃，治虚劳，祛冷积的效用，虽然有些腥臊但若

是烹饪得当却也不失为一道美味佳肴。

民以食为天，游逸正想顺道祭祀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只不过目测下来那狼虽大却架不住村里人多，估计分下来是没有游

逸的份了，于是只好默默叹口气，垮下肩膀靠在树上，干巴巴的瞅着村里人个个兴高采烈的等着分肉。

吉时一到，村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面山而跪三叩首，一来是感谢山神赐予猎物，二来祈求山神保佑村子平安。之后才是

今天的重点，猎户长主刀将巨狼洗净剥皮后分配给各家各户，最后剩下的狼皮狼骨则当众以火焚烧，作为祭给山神的供

品。

果然是没有他的份，游逸以手掩鼻遮挡着狼肉腥臊的味道，脸上怨念更重。转个身准备回去睡觉，经过卓不凡身边的时

候一言不发，挺的笔直后背将那人紧盯的目光挡在脑后。

一觉睡到傍晚，外面天色依旧阴沉，游逸出门一看，卓不凡坐在他昨天坐过的墙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游逸心想：说他喜欢爬墙头，自己还不是一样爬上去了。

走到柴垛旁抱柴火，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卓不凡回过头微笑着说：

“睡醒了？”

点点头不吭声，心里说一句：废话。

“要做饭了？”

再点点头，还是废话。

卓不凡跃下了墙走过来说了一句：“我帮你。”说完接过他手里的柴火径直走进了厨房，蹲在灶前挽着袖子生火。游逸

眯着眼睛站在门口，厨房里有一股异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味道，腥臊刺鼻，正是狼肉的味道。灶台上放着一只瓷碗，几

块狼肉装在里面。

游逸问：“哪儿来的狼肉？”

终于开口和他说话了，卓不凡暗暗松口气，答道：“村长给的。”

“村长？”

“我去向村长辞行的时候讨来的，”将点着的柴枝送进灶里，卓不凡用扇子边扇边浅笑着道：“你不是想吃么？”

又是这个眼神，熟悉得让人厌恶。游逸冷冷的反问道：

“你那只眼睛看出来我想吃？”

“你的脸上写着你想吃，在村东的时候就写着了。”

那时候站在他身后看得到他侧脸上的变换的表情，看到那头狼时的期待，看着分到肉的村民们时的羡慕，最后都化成失

望的一叹，皱着鼻子厥着嘴，十足一副没有糖吃的孩子模样。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昨日是我不对，说错了话惹你不快，你莫生气。”语气十分真挚，只是游逸好像不为所动。因

为他讨厌卓不凡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像是宠溺着一个任性孩子般的神态，与他梦里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极为相似。

卓不凡自下而上的仰视着游逸，那双细长眼睛曾经灵动活泼，现在却是沉静无波，比黑色更浅淡些的深褐色眼睛仿佛一

潭深不见底的泉水，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灶里的火发出噼啪的声音，静默不语的游逸忽然眨个眼睛俯下身，一把夺过卓不凡手里的扇子将他挤到一旁，自己扇着

灶里的火说道：

“君子远庖厨，卓大侠还是出去吧。”顿了顿又道：“尊师要是知道了你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怕是会气得不轻吧？”

话到最后突然生出几分调笑的意味，游逸偏了偏头露出微微上翘的嘴角，方才的面无表情在眨眼的瞬间退的干干净净，

反倒笑的有些挑衅。卓不凡眉头微挑站起身，两人的位置恰好逆转过来：卓不凡居高临下的看，游逸自下而上的望，脸

上都带着看不清虚实的笑。

“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果真不简单。”

“卓七少师从泰山君子剑段正风，天下皆知。”

“可是天下并不知道我师父鄙薄男子下厨。”

正所谓自古庖厨君子远，从来中馈淑人宜。段正风以君子剑闻名天下，人如其名倒是名君子，只可惜颇有些迂腐，就拿

这下厨之事来说，不知怎么的厌恶之极，不过此事知道的甚少，就是泰山本门弟子有知之甚少，如今却被游逸一语中的

，叫卓不凡不得不再次怀疑游逸的身份。

“天下不知不代表无人不晓。我也是道听途说，没想到确有其事。”游逸狡黠的一笑，用扇子指指那碗狼肉，“狼肉腥

臊，劳烦卓大侠帮我到隔壁讨些陈皮茶叶可好？”

明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卓不凡还是如他所愿出门跑腿去了，只是临出门时说了一句：

“之前说过要坦诚相对，现在想想觉得很是不公。”

说完便出门了，卓不凡猜测游逸会在他身后换掉那一副笑脸，至于换上怎样一副表情，他却无从得知。事实上，游逸始

终注视着灶里的火焰，表情随着火苗的跃动忽明忽暗，直到卓不凡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才将被火烤热的脸转向外面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