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年轻公子最后的话，方才惊觉自己出了多大的洋相漏了多大的破绽，怪不得一眼就被人家认出来。

连忙扯下束发的带子，散乱的发丝之后隐约可见一枚青黑色的刺青，乍看下去像是块胎记。就是这枚刺青让他暴露了身

份，那年轻公子高出他许多，定是低头道歉的时候被发现的。于是将发丝拢起遮盖住那枚刺青再用带子紧紧扎好，大大

的叹口气，少年快步走出巷子脚下生风般离开城西，丝毫不敢耽搁的替年轻公子传话去了。

白沙镇算不得大，找起人来却也颇费力气。卓不凡颇有些头疼的站在人山人海的西街上，这下说是海底捞针也不为过了

，满眼都是人上哪儿去找一个有心要刁难他的游逸？木隐于林，眼下如此人潮拥挤是最好的伪装，或许游逸正坐在那家

茶馆酒楼里优哉游哉的品茶听戏也说不定。

无奈的笑笑，这算不算是一种纵容？看游逸的年纪也不算小，或许跟他同年，怎么就像个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当初

在升平馆的时候还真没瞧出来他竟是个越相处越看不透的人。

有些东西越是叫人看不透就越吸引人，卓不凡自认为也是这凡尘俗世中的一个，会被游逸吸引也在情理之中，大概如此

才会任着他捉弄欺负陪着他斗心眼儿。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看不透的窗户纸就会脱落，里面露出真实的一面是否还

能继续吸引他，那是后话了。

卓不凡眼下只想应了那个誓言，在其余两恶找来之前保护游逸不受损伤。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游逸可不是个省油

的灯，没事也要找出点事情来，眼下不就是出了个难题给他。不知不觉整条西街走了大半，眼看着日上中天晌午已到，

卓不凡连游逸的影子都没看见。

正寻思着要不要先吃饭再找人，余光乎的瞥见人群中一闪而过一道甚是熟悉的碧色身影。下意识的拨开人群跟了上去，

追着碧色人影一直去到西街尽头的小巷口，那人驻足侧身避过巷子里跑出的几个孩子，露出的半边侧脸让卓不凡停下了

追逐的脚步。

不是他。卓不凡颇有些失望的叹口气，也是，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摇摇头转个身准备离去，刚迈开脚步忽听巷子深

处一声狗叫，同时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卓不凡的身体快过脑子先一步行动起来，飞身掠过巷子口的碧衣少年和孩子

们直奔声音所在而去。

幽深小巷的尽头，黑黄皮毛的狼狗冲着骑在墙头的青衣男子狂吠，一人一狗一上一下的对峙着，形成一幅颇为怪异的景

象。

看到这一幕的卓不凡先是一愣，随即便被那人狼狈不堪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只是狗吠声太大，并没有引起墙上那人的

注意。

“滚一边儿去！再叫小爷踹死你！”死命扒着墙头虚张声势，下面的狼狗不为所惧，张牙舞爪的向上蹦。墙上的人急出

一头汗，抓起墙头的瓦片朝狗砸去，却惹来狼狗更凶狠的叫声。

明明害怕却又不甘认输的死扛，这故倔强劲儿倒让卓不凡觉得很是熟悉，不由得止了想要帮忙的想法，抱着剑等待他下

一步又会怎样应对。只见那人咬着嘴唇眼珠一转换了一副口气，对着狼狗好声好气的劝道：

“狗儿乖，别叫了，去那边儿玩儿去。”

武的不行就来文的，说白了就是叫欺软怕硬，卓不凡笑得直摇头，天底下哪有人跟条狗低声下气的。果然那狗不理会那

人的话，仍旧不依不饶的又跳又叫，那人无计可施的吼了一声：

“死畜生！非要逼得小爷动杀手不是？”说罢手往怀里一伸，再出来时只见五指间夹着几根金针，一手扒着墙沿一手执

着针对那狗威胁：

“你走不走？再不走小爷真的下杀手了！”谁知那狗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突然跳起来冲着他垂下的一只脚咬去。又是一

声惨叫，脚上的鞋子叫狗给咬了去，手里的针也不知是掉了还是断了，墙上的人气急败坏的指着狗破口大骂起来：

“你、你这条疯狗！小爷没招你没惹你的！”

卓不凡大笑了起来，只觉得那人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虽然算不上风姿潇洒气质出尘，可也是行走举止端正得体，眼下

却被一条狗逼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难得，想起那人平时也是心眼多多动不动就整人报复，现在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叫他怎能不笑？

墙头的人听见笑声抬眼望去，看见卓不凡顿时僵在原地，嘴角抽搐心里止不住的抱怨道：怎么好死不死偏偏让他给撞见

了，叫游小爷以后的面子往哪儿搁！！

抱怨归抱怨，游小爷毕竟是个混迹江湖多年的成年人，很便快从僵硬中恢复过来，反正面子已经保不住了，正所谓‘舍

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想看好戏？门缝儿都没有！于是小眼睛一眯嘴角一翘游小爷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对着人声

熙攘的街道方向扯开嗓子大叫：

“救……”只喊出一个字便哑了下来，瞪着眼睛看已经落在墙头的卓不凡。

卓不凡看到游逸眯着眼睛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赶在他叫出来之前点了他的哑穴，游小爷发不出声

音还能动嘴，瞪着眼睛只做口型：

“姓卓的你敢点我？”

“你要叫我当然要点你，”指指下面依旧狂吠不止的狗，“有它一个叫就够了，两个一起太吵。”

火冒三丈，游小爷无声的怒吼：“你说我是狗？”

摇头叹息，卓不凡理解的感慨：“狗急跳墙嘛，也不能怪你。”

游小爷气的肺都快炸了，咬着呀攥着拳恶狠狠的瞪，恨不得在姓卓的身上瞪出几个窟窿，可看在卓不凡眼里就像是被拔

了牙齿的小老虎，不具任何威胁却可爱的紧，叫人忍不住想要继续逗弄。

“瞧你牙齿磨得咯吱咯吱的，想咬人么？”

的确很想咬，但是坚决不能咬，否则便是中了那人的全套。深呼吸硬生生憋下一口气，游小爷腮帮子涨的鼓鼓的，让人

很想伸手掐一掐捏一捏，可是再想掐再想捏也不行，凡是总有个适可而止嘛。于是卓不凡忍着笑拉着游逸要下强，可是

怕狗的小老虎扒着墙头死活就是不动。

卓不凡只好安慰道：“别怕，我还能让条狗咬了你不成？”游小爷脸色不善就是不肯下去，除了怕狗，更多的是不想让

卓不凡帮忙，虽说面子已经丢光了，毕竟还是心有不甘。

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卓不凡摇摇头跳下墙，往那叫个不停的恶狗面前一站，手里的长剑杵在地上，不动声色的与之

对视，恶狗叫着叫着便没了声音，后来干脆夹着尾巴溜了。卓不凡抬头看一眼墙头脸色更加难看的游逸，笑道：

“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越怕它就越叫，下次站着不动便好。”

话里话外听着就有那么点讽刺游逸忍着张口要咬上去的冲动，一掌拍开卓不凡伸过来的手，跳下墙穿上鞋子气呼呼的往

外走，没走几步便又站住脚，回过头对着身后低笑卓不凡阴测测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再笑就让你笑一整天！”晃晃指尖捏着的金针，自己解开了哑穴的游小爷一扫之前的狼狈不堪，气势凌人的飞了一记

眼刀过来。

卓不凡很识时务的收敛了笑摆出一副正色，游小爷这才收了针自顾自的走在前边儿，卓不凡跟在后面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脸上依旧带着笑。

第十七章

路边小茶馆里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执着空茶杯对着桌上的一纸书信凝眉不语。信纸是水色打底的上好宣纸，左下角的印

花隐约可见出龙飞凤舞的‘风雨’二字，信上只有几字片言：

白沙镇，昨日已到。

少年屈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心里盘算起来：那人昨日已到，或许明日一大早便会离去，此处距离白沙镇还有一段距离，

即便是快马加鞭也不一定保证能赶在关城门前到达，如此看来，要想在白沙镇截到那人，就必须在今晚进城，否则便可

能再一次擦肩而过。

一想到已经与那人多次擦肩而过，少年白玉般的面容微微起了怒意。

有本事就别让他找着，找着了，哼哼，就走着瞧。

手里的杯子被放下，少年将信纸折起来放进空杯里，手指在杯壁内转了一圈儿，倒上半杯茶水润湿，信纸竟似糯米纸般

一点点化开了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半点影子。少年将杯里的茶水倒在地上，招来小二结账，出了茶馆策马而行，正是往

白沙镇方向去了。

大街上热热闹闹，茶馆饭庄里便满满当当，小跑堂儿的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一个人摆成八瓣儿用，掌柜的算盘扒拉的

噼里啪啦的响，银子哗啦哗啦的往口袋里进，忙是忙，但是忙得心情愉快。

游逸酒足饭饱心情舒畅的打了个饱嗝，之前的种种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吃饱了？”卓不凡倒了杯茶递过去，游小爷接过来点点头，没瞪人也没摆脸色。

卓不凡看他端着茶杯一派稳重样子，与刚才骑在墙头惊慌失措的模样相去甚远，想刚才气呼呼的样子像只张牙舞爪的小

老虎，现在捧着茶杯靠在窗前的样子则像是晒太阳的猫。若是猫的话，卓不凡笑笑，觉着会怕狗也不奇怪。

游逸用余光瞥了一眼卓不凡的笑，茶杯挡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似是习惯了游逸的有仇必报，眼下这个样子虽然安安静静不动声色，很可能心里面已经形成了报复计划，就等着时机成

熟一展拳脚。卓不凡喝着清茶浅笑，对游逸接下来的动作有些期待。

咕咚咕咚喝完一杯茶，游小爷啪的放下杯子，舒爽的长吐一口气：

“吃好了，结账走人吧？”

话虽如此，可游小爷笑眯眯的双手放在桌面上，小眼睛贼亮贼亮的，丝毫没有伸到衣袖里掏银子的意思。

原来如此。卓不凡了然的笑起来，游小爷果真不叫人失望，报复行动说来就来，明明大把银子在他身上，点的最贵吃的

最多的也是他，原来都是计划着要别人付账。

游逸似乎挺善于理财，从清河镇出来的时候便有过君子协定：姓卓的银子用来吃饭，游逸的血汗钱用来抓药。后来仔细

一算才发现：要吃饭的是四个人加一匹马，吃药的却只有两个人，一服药可以多熬几遍，一顿饭却不能多吃一遍，所以

实际上到达乌陵之前卓不凡的银子就已经所剩无几，游逸一路上的哭穷都是胡扯，真正穷的人是卓不凡。

被游逸算计了的卓不凡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苦笑着看游小爷在对面得意的笑，不知道这一桌饭菜够不够他付的。

“小二，结账！”游小爷大叫，跑堂儿的乐呵呵的过来算账，报出一个数字后，游小爷笑的比掌柜的还愉快。

堂堂的泰山飞虹吃霸王餐，我看你以后怎么到江湖上混！

这情况与之前颇为形似，一个有难一个旁观，看是有难的先顶不住求救还是旁观的先忍不住出手。卓不凡心知游逸是有

心要看他笑话一雪前耻，倒也不急不恼，看看手里的银子的确不够，招招手让跑堂儿的小哥附耳过来，也不知说了些什

么，跑堂儿的一愣连忙低头哈腰的请了卓不凡起身往柜台方向去。

游逸坐在桌前看着卓不凡跟掌柜的说了几句话，原本笑脸迎人的掌柜的立刻变了脸色，卓不凡倒是依旧斯文温和的笑，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之后，掌柜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对着卓不凡似是千恩万谢。

结果出乎游逸的意料，一顿饭吃的不算便宜，掌柜的却分文未收，反倒低头哈腰的送了二人出来，搞得游逸心有不甘却

又免不了疑惑不已。

“你到底跟掌柜的说了什么？”待到出了饭庄的门，游小爷忍不住的问，卓不凡笑笑问他：

“方才那桌饭菜，你不觉得味道有些怪么？”

“怪？”游逸细细回想，觉得除了味道偏淡之外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卓不凡边走边道：“白沙镇之所以叫白沙镇，是因为多年前以产盐而得名，虽然现在不产了，但是镇上居民仍然习惯吃

井盐。”

“那又如何？”见他停顿，游逸催促着问，却见卓不凡眼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

“欲知后事如何，”手一伸道：“银子拿来。”

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游逸先是一愣，待看见卓不凡戏谑的笑容之后便白了他一眼，右手却还是往袖袋里伸了去。

“还卖起关子了……”慢慢腾腾嘟嘟囔囔的伸出手，却是趁其不备朝着着卓不凡的手狠狠拍去，不料被卓不凡一把捉住

外轻轻一翻，掌心露出一截细细的针尖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卓不凡笑道：“这东西可不好随便乱扎，要出人命的。”

“你不是要银子么？看清楚，这针可是金的。”

“金的又如何？又不能拿来换银子。”抓着手臂轻轻一拧，一个反剪便制住了游逸，趁着他挣扎的空儿用剑一挑，光明

正大的拿走了腰间的钱袋。

游逸气的大骂：“堂堂卓七少还偷人钱袋？你还有没有点侠义之道？”

“不知不觉才叫偷。”卓不凡仔细打量着那个钱袋。与他身上衣服的颜色相同的宝蓝色，看上去是挺贵重的锦缎所制，

前面是精致的绣样，翻过去一看，背面是水青色丝线绣的几个字：

“归兮，离兮，归之无处，不如离去……”轻念出声，卓不凡对那几个字颇有些好奇，开口欲问，谁知游逸左手指尖间

夹着一枚金针突然袭了过来，险些正中他的面门。

这还是游逸第一次主动攻击，毕竟是毫无内力外功也很粗劣，被卓不凡头一偏剑一格便轻易的截住，但是那股凌厉的气

势却让卓不凡想起那日在幕琴山，游逸也是这般出乎意料的变了脸，夕阳下阴冷的眼神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

可是这一次游逸没有变脸，只是咬牙切齿着怒道：“不知不觉是偷，那趁人不备算不算是抢？仗着你会武功欺负人不成

？小心我叫的整个白沙镇都知道。”

卓不凡很想回敬他一句：那你这岂不是叫恐吓威胁？

“你可以叫，我也可以让你叫不出来。”卓不凡伸出两根手指笑道，游逸立刻闭上嘴巴不做声，只是一双眼睛还愤愤的

瞪着他。好你个姓卓的，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地痞流氓的潜质！

两个人姿势怪异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自然引起了路人的侧目，卓不凡见好就收松开了游逸的手腕，游逸极愤恨的剜

了他一眼，手一伸语气不善的道：

“玩笑开够了，钱袋还我。”看样子是暂时服软了，可卓不凡知道他必定还存着报复之心的，于是还了钱袋，再加上一

项赔礼，便是早前买来的那柄牡丹扇面的扇子。

游逸看他一眼道：“这是什么？”

卓不凡笑道：“赔礼。卓某欺负了游小爷，赔礼道歉是自然的。”

游逸开始磨牙，赔礼道歉还不忘欺负人，姓卓的你真是个伪君子！

啪的一声打开扇面，游逸不甘示弱的开始挑刺，又是扇面的牡丹图案不应景牡丹花期已过啦，还有扇骨不够韧扇面纸张

不够好之类的。卓不凡笑笑的不予回答，任着他口沫横飞的讲了半天，最后以极为勉强的态度收下了扇子，临了还不忘

瞪了他一眼，大有“下次走着瞧”的意味。

可算了摆平了报复心强的小猫，游逸心情有所好转，边走边催着卓不凡继续先前的话题。

卓不凡边走边说：“那家店里做菜用的盐不是井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