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之一 空城——卫风无月
卫风无月  发于:2011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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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库拉斯特才有的这种酒。

入口绵软沉厚,滑下喉咙却象刀子一样。

当初这种酒都是搀着喝的,各种东西都可以搀进去,最特别的就是汝默的喝法,往里面搀白兰花汁,喝起来有股青涩的

花香气,但是喝下去仍然热辣刺眼。

饭我没有吃,但是酒却全被我一个人喝了。

喝多的了感觉象是失去了身体,只有灵魂在飘飘荡荡的,找不到方向。

“怎么了?”劳伦斯拉了我一把。

“喝多了吧……别管我。”

我的步子还是稳稳的,走到一条废弃的木道的头上,慢慢坐下来。

海水在脚下面,静静的沉淀着黑色。

从看到这海水我心里就有些隐隐的出神。

总有一缕神魂在我自己也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分开身去想了别的。

汝默。

我不用骗自己。这么多年的寂寞生涯,自己骗自己成了一件很无趣也无益的事情。

我是在想他。

第三十七章:河道

听脚步声我就可以分辨是谁,拉撒在背后说:“你发什么呆?”

我懒懒的吁口气,没说话。

“秀丽看你的时候眼里都有刀子了。”

他在我身边儿坐下。

雨停了一会儿,又飘起来,细细密密。

“你为什么跟我们一起来?”

我有点想笑:“不是你也邀过我吗?”

“我当时想的是你一定不来,所以才说的。”

我点点头:“那对不住,叫你失望了。”

“你喜欢四海?”

我没再装傻,海水漫上来,涨潮了,已经淹到了脚踝。

脚提起来,被海水冻得冰凉:“喜欢,不过不是你对她那种。”

他冲我告近了一点儿,呼吸都吹在了我的耳朵上:“其实你……”

“我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我摇摇头,用手握住冰凉的脚趾。

我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而四海和他也不是一样的人。

拉撒是很世俗的一个人,活的很实在,身边总有活色生香,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睡觉的时候也可以抱满怀的东西。

四海完全不一样。

或者说,库拉斯特这地方的人,和别处的总有点不太一样。

“其实你和她站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很般配。”拉撒怀里居然还揣着小半瓶酒,递给我:“我看你很喜欢这个,所以跟

赫拉铁力又要了一点儿。”

“你不如把这个省下来去请四海。”我没接。

他想了想,还真把手又缩回去了,站起来拍拍衣裳:“那我去了。”

我失笑,看他大步远走。

其实人活的实在一点儿没有什么不好。

可我没办法那样活。

因为首先我不是一个人。

我来库拉斯特,和他们的理由也不同。

劳伦斯从醒过来,眼神就十分温存,一漾一漾的眼波,似乎真是十分情深的样子。

但是我又不是因为他而来到这里的。

误会还是自以为是,其实都不重要。

我看着雨滴落在黑色的海面上。

一个又一个涟漪荡开。

我是来道别。

向那个从未走出这片土地的自己。

秀丽也走过来,站在身后没有靠近。

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不靠近。

她一身都是杀气。

她静静的站了半晌,又静静的走了。

有人想爱我,有人想杀我。

还有的人暧昧不明。

我是一条简单的蛇,我不想去适应那样复杂的人间。

潮水又涨了一些。

一艘无主的小船飘飘荡荡,从长栈道那边飘过来,在我的脚边羁留不去。

我呆了一会儿,身体缓缓前倾,轻盈的落在船上。

船边有篙,我执起来,已经阔别了许久,但是还隐约记得如何撑船。

我在被淹没的石础边点了一下,船悠悠的滑开离岸。

从海港去神殿,水路最近。

中间有漫长的距离,一片被称为蜘蛛森林的大陆,庞大的湿地,一片曾经繁华的密林,然后才到下城的边缘。

坐船走,顺利的话,也要六七天。

小船轻巧的滑入河道。

森林毫无生气,偶然飞过一只长翼翠鸟,也只显得诡异凄凉。

没有和任何人招呼。

我来这世上原也没有牵绊。

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东西呢?

感情?或是有感情的人?

那些东西,不过是过眼云烟一样,过去了,就算了。

当时再迷惘再投入也是没有用的。与其过后惆怅,不如一开始就先放手的好。

河道也显得狭窄难行,两旁的树木倒了很多,天色渐黑,雨丝细密,似乎有无数带着野性的眼睛在黑暗中伺机而

我慢慢的撑船,并不着急前行。

前方黑色的水面忽然一阵翻涌,一只巨大的蝰蛇脑袋从水中钻出来,绿色的眼珠象拳头般大,闪闪发光。可是左摆右摇

的看了我几眼,又沉了下去,再没有什么声息。

我赤着脚踏在被水花溅湿的船板上。

这就是我的生活。

人们当我是同类,虽然有些疑虑。蛇也是一样。

人们被我的外表迷惑,而蛇则被我的眼神和气息迷惑。

我的船悄然的行过。

我要去寻找……被自己遗忘在这里的东西。

很多,极多。

多到我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我在这里丢失了多少。

第三十八章:神殿

我在阴雨的丛林里航行,随便找东西果腹,累的时候就停下来歇一会儿,用麻布裹着身体,拉上草编的舱盖睡上一会儿

,常在醒来的时候不辨方向,要努力眨几下眼睛,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船正泊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下面,零星碎末似的白色的小小花朵,带着一点潮湿的香味儿。

我伸手轻轻掐下一朵花苞,即使是黑暗的丛林里,也可以盛开这样洁白的花朵。

但是手上用的力稍微大了一些,花苞碎了,簌簌的从指间落下。

很弱不禁风的美丽。

我没有叹息的心,继续前行。

丛林越来越茂密,河道曲折密集如蛛网。

我一直以为蜘蛛森林得名是因为这如蛛网一样的河道,当地的人也曾经这样告诉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黑暗中的力量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响应这个地名,到处都是蜘蛛。

它们的颜色诡异而艳丽,在这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目的凝固感。

它们并非不动,那些沙沙的声响,长着密密的刚毛的螯和脚交错着摩擦着,血红似的眼睛盯着我看,往我的方向蠢蠢而

动。

我怕它们吗?

我露出一个微笑,慢慢的伸出舌头。

不是圆而短钝的人类的舌尖。

是长长的,细而优雅,带着明显的分叉。

淡淡的粉红的颜色,咝咝的响着地,声音并不大,或许人类的耳听不到,但是兽类和爬虫的知觉不一样。

那群蜘蛛骚动起来,纷纷的向后退去。

这些畜生很灵敏,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虽然我对蜘蛛的味道不感兴趣,但是我对如踩破它们的肚腹,折断它们的爪子,一样很有研究。

蜘蛛们迅速退得一干干净,地下居然残留下不知道是谁的又是被谁踩断的几只爪子。

蜘蛛森林。

现在真的成了一片蜘蛛们的森林。

地势渐渐变了,船开始不须用力,顺着水流一直向前。

我坐在船上,对这呼吸间都会滴水的潮湿丛林没办法。

天一直阴雨,丛林也越来越黑暗,长长的树木在头上结成穹顶,垂下万条藤蔓。我甚至没办法计数自己已经在这船上过

了几个日夜。

岸上并不宁静,隐约透过来的有喘息的声音,嘶咬的声音,还有惨呼。

各种味道,最后都变成一样。

与这丛林一起潮湿腐坏,变成一股凝郁不化的,陈旧的味道。

所以,当丛林终于走到尽头,眼前看到那片似曾相识的城墙,从眼前到心底,都变得一下子明朗。

这么漫长的阴暗之后,似乎就是为了看到这片在预料之外出现的光亮。

已经接近了库拉斯特中心腹地,这里是它的外缘,库拉斯特下城。

船轻轻靠岸,脚踏上实地的一瞬间,有种奇怪的触感。

在水上飘荡得太久了,踏上实地反而觉得虚浮。

下城显得光明而清朗,在淡淡的天光下,有种神圣的静寂。

这当然是错觉。

已经堕落到底的库拉斯特,现在没有一片静土 。

把一直扔在船上的鞋子拿过来穿上。

软革的鞋子里似乎灌了水一样潮湿黏腻,但其实没有,我一直很小心。

我还是喜欢鲁高因那种沙地里的麻鞋,即使砂粒粗糙磨伤脚底,也觉得是种痛快的历练。

和这种不干不脆的牵牵扯扯不是一个感觉。

下城的城里很空旷。

这里的建筑多是竹质和木质,还有泥墙,以青石为基。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以吃腐尸为生的鸟儿经过我身旁,鸷猛

的眼睛却避开我不敢看。

吃腐尸的鸟也害怕我。

我有那么恐怖么?

虽然是一座空城,还好找东西果腹不那么困难。

天黑前大概走不到商城。

那也没有什么,我的时间是可以不用计数的。

人们常常注意着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一年的衰老,是因为老不起,等不起。

我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哪怕商城明年才能走到,也没关系。

在一幢看起来不那么陈旧破败的屋子里过夜,汲一点井水喝,毡毯已经腐坏不能再用,就这么躺在木板的床上,觉得有

点冷。

不知道劳伦斯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不过,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一条蛇的入眠,是非常浅而易醒的。

我就在中夜的时候,静静的睁开了眼。

我听到脚步声,不是兽,不是爬虫,不是恶禽。

是人的脚步声。

而且很多,沙沙的响着,由远而近。

我轻巧无声的起身,从墙上的缝隙里向外看。

先看到许多闪闪霍亮的火光,云集着,跳动着,渐渐靠近。

人群在火光的下面,面目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难以看清。

但是的确是人类。

这里还有人在?真的让我意外。他们待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时候会出现?

队列长长的,看不到尾。前排的人手里拿着火把,表情阴暗的,木然的向前走。

我把衣裳拢了拢,跟着他们一起走。

那些人似乎没发现队列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像是沿着一条早就定好的路,向前走。

我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四周的气息微潮,带着点热意。

好象很早以前的一个早晨一样,我跟着做早祭的人群一起,进了寺庙。

寺庙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神龛的位置深深的陷下去,是一条往下走的台阶。人流分开,有的就走下台阶,更多的是在庙

里打了个转,出来继续向前。

我跟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

下城被夜色笼罩,火把大概是用一种有药气的草扎的,燃烧起来有股奇异的香气。

那种草的名字很怪,叫莫察奇拉。

用我能明白的话来说,就是迷惑。

人流越来越稀,最后只剩了几十个人,火把只有寥寥两把。

我跟着他们走进一座陌生的石殿里去。这所建筑我没有见过,大概是那个什么新冒起的宗教后建的房子

墙上贴着雪白石头,上面有浮雕的花纹。

我跟着那些人走入地下,然后惊异的发现,不象我以为的,这里并不是一所地下的殿堂或是囚牢。

长长的甬道,壁上有火把和油灯,一直延伸向我看不到的远处,深处。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第三十九章

那些人一直向下向里走,长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都走了多久,只觉得脚腿都刺刺的痛了起来,像是灌进了铅。热的铅汁流进身体,慢慢的麻木钝痛,渐渐沉重

我都受不了,这些人却好象没有感觉。

我左顾右盼,终于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没有呼吸。

根本不是活人。

我刚才心中想事,听着火把呼啦啦的燃烧,人的脚步声作响,还有许多其他的动静。

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如果不是自己呼吸渐沉,竟然还没有发觉。

怕被发觉,一直也没有敢动用自己隐藏的力量。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鞋子里湿漉漉黏糊糊,捱的这么辛苦,却才发现异常。

这些根本不是活人。

轻轻吁了口气,手缓缓握起来。

身体轻轻向上飘移了一点,夹在这些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尸的家伙中间,脚不点地的向前飘动。

这样一来倒是不再疲累,只是觉得背脊上似乎渗水透风,凉浸浸的一直从上到下的灌进。

死人不是没有见过。僵尸也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这样的诡秘,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来。

这库拉斯特,到底成了什么地方了?要说是人的城,这些明明就不是人。

要说是鬼的城,没见过这样肃穆谨行的一群鬼。

转头看身后的时候,那些幢幢的一路而来的灯火隐隐迭迭可见。

回去吗?

把这些活死尸杀倒回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又觉得不甘心。

都走了这么久的路,脚踝疼痛恐怕破了皮。

不再走下去不甘心。

但是又觉得太不可测。

还是要走下去吧。

即使回去,又回哪里去呢?

还是要向前走的。

地道里气息不畅,仿佛沉积了很久的怨气,呛得人眼睛生疼。

我眨了一下眼,轻轻的停了呼吸。

不呼吸也不要紧。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自己是个真正的人,脆弱,怕死,会畏惧会伤病。

有的时候又想自己始终只是一条蛇,在沙漠中,寻吃,等死,不懂伤悲。

但我不是。

不是一个人。

也不是一条蛇。

在一个转弯的岔口,一些人停了下来不再走动,还有几个接着向前。

我跟着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什么走到什么样地方。

我是来库拉斯特找寻东西的,可是我都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东西了。

跟着这些人,会找到什么?看到什么?

看不到天色,眼里只有那一点火光。

最后火把灭了,壁上的油灯也渐渐暗沉。

这些人还在走。

忽然想起传说里说的鬼门关。

这些人,是去死路的吗?

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

忽然前一黑,一道极低的拱门,那些人伏下身钻了过去,我依样钻过。

钻过来之后眼前就是一片豁亮,明晃晃的灯烛照着一片广阔的店堂。

脚下的地面像是铺着一层水晶石,明光流动,耀眼华美。

仰头看到的穹顶,却高而茫远,悠悠不见边,隐隐有星光灿烂。

那些人散开来去,或左,若右,步伐加快,转眼间都走的不见踪影。

我一个人留在墙边,看着这间殿堂。

身后轻轻的轧轧声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墙上来的来路已经不见了。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和传说中很不相同。

殿堂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声音。刚才那些活死人都已经不见,墙上垂着金丝的帘子帐幔,壁架上陈着金器和珠宝

,桌案上有玉质的壶器与杯盏,精美的象画中一样。

我走过去,信手提起那把壶晃晃,里面淙淙有声,拿了一个杯子倒出来,却不是茶,是酒。

淡淡的梨花白,好象曾经的月光。

忽然廊柱后有人轻声喊:“怀歌?”

我觉得好象……是一阵风吹过来,衣角似乎也抖了一下。

回头的姿势慢的很,仿佛在害怕,又不得不回这一次头。

有人站在柱子的暗影里,一袭黑衣,目如寒星,身姿修长的仿佛琼树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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