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璋 第一卷+番外——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1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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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高楼可是一层层往上叠的?我告诉你哦,这人也是一样,五少他们,就是楼顶那一层,咱们这些,就是最底的停车

场,不,你是停车场,我连停车场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下水道沟渠。哥哥别不服气,我做这一行,这种事见多了,就当

便秘被棍子捅了一通,没什么的,想开了就好。”他笑嘻嘻地说:“我有时候接的客人可要野蛮得多了,至少五少不好

那些道具,要用上那个,你才真叫一条命去掉半条。”

他的口气劝慰中带着满不在乎,但说的话却直指问题关键。是啊,真告了又怎么样?顶多能告他一个蓄意伤人,连刑事

拘留都算不上,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没准前脚进派出所,后脚就有律师去保他出来。周子璋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

自己一个人挣扎生存,看到的不公平难道还少了么?

他顿时觉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颓然闭上眼,那男孩浑然不觉,继续絮絮叨叨:“你这伤还是要好好养,不然往后啊

都是麻烦。五少也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人,瞧瞧给你留下的这些印子,啧啧,这得好几天才能散吧。”他撩开周子璋的

被褥,自来熟地说:“我给你擦擦背吧,舒服些。”

周子璋摇摇头,咬牙说:“你,你帮我打个电话好吗?”

那男孩停下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哥哥要给谁打电话?”

“我一个师兄。”周子璋垂下头:“几天没回去,不交代不行。”

那男孩亮晶晶的眼光只盯着他,看得他浑身不对劲,才轻声问:“我问你,你要遇到同学朋友,人家问你这身伤怎么来

的,你可怎么说?”

周子璋心里一突,这确实是难以启齿的问题,那男孩这才笑了笑说:“我倒有个主意,说与哥哥你听啊,你在我那好好

养伤,养个把两礼拜,等伤好透了再回去,怎样?”

周子璋愕然,说:“这怎么,过意得去?”

“哥哥见外了,我可是跟你一见投缘的。”那男孩凑近他的耳朵,用讲悄悄话的样子说:“如果过意不去,那就象征性

给点食宿费。不瞒哥哥说,我最近想转行,正要找个正经人学些东西,你也知道我这样子不像样,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

道怎么回事,哪里还有好工作找?不如这样,哥哥你帮我补习点文化知识,我照顾哥哥直到痊愈,咱们各取所需,怎样

?”

周子璋犹豫了,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惨叫,男孩撩起布帘,撇撇嘴说:“切,又一个。”

周子璋听得胆战心惊,凑过去一看,只见外头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正打针,伸出的胳膊长了大大小小的脓疮。

他吓了一跳,身边的男孩趁热打铁说:“瞧见了吧,这诊所看的都是隐疾,跟你就只隔一块布,那细菌可不会因为一块

布就不过来哦。”

周子璋抬头看那男孩,男孩嫣然一笑,说:“我那就不同了,地段虽然不怎么好,可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的,怎样,哥

哥跟我去吧?”

第 6 章

周子璋似乎没法选择,F大历史系全国闻名,属文科中的大系。他所在的宿舍楼同层住的都是一个系的师弟师兄,抬头不

见低头见的,弄成这个样子回去,定会被人问长问短。历史系的学生向来喜欢刨根究底,搞不好真会被他们弄清楚来龙

去脉,而周子璋在这种状况下情绪极差,也没心思编瞎话自圆其说,哪里能保证不被人瞧出点端倪来?古往今来,读书

人都将面子看得比大于天,只要有些许破绽露出,那他今后还怎么在F大混?

而这个小诊所往来的病人,看的又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病,周子璋向来的生活环境虽然不优越,可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好

人家,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形,不要说了解,连看都没看过。

周子璋脑子里对这些“脏病”越是一无所知,就越是恐惧,到后来简直觉得自己多呼吸一口,多喝一口水,多躺一会,

那些病菌就会侵蚀进自己的皮肤,给自己带了毁灭性的后果。他原本也长了心眼,没立即答应那个男孩,哪知到得晚上

,再听见些夜诊病人的呻吟痛呼,再瞥见些病患的邋遢相,一股恐惧自脚底油然升起。

周子璋左思右想,自己这个样子,连翻身都难,更别说下地走动,实在离不开照料的人。而诺大一个S市,除了返校,他

就只认识亚芬和几个同乡,无论哪一边,他都不敢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去麻烦别人。这小诊所就算没有染病的风险,就这

么住下去,天知道到时会被讹去多少住院费?自己那点微薄积蓄,可是要用在求学上啊。

而那男孩是风月场上的,见惯了这等丑事,为人看着又还有些古道热肠,麻烦他的话,既不会被他嗤笑,也不会让他瞧

不起,就如那个男孩所说,大家各取所需,也未尝不可,日后就算过意不去,最多补他点钱就是,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

担惊受怕。

而且,周子璋还有个说不出口的缘由,因为自身的屈辱遭遇,他对那个男孩,有种同病相怜的亲近。

他近乎一厢情愿地想着,那个男孩看着才多大?做这一行,想必也是不得已的吧?自己被侮辱了一次已经是生不如死,

那孩子却靠这个赚钱,那得多苦?

正所谓倒霉的见到更倒霉的,这倒霉,也就不那么严重了。

翌日白天,那男孩果然又来了,这一次穿得规规矩矩,身上的T恤既不是网状的也没露不该露的肉,下面一条军绿色嘻哈

风格休闲裤,脸上早就没化妆,看着干净纯良,就如F大附中的中学生一般。周子璋的脸就没好再崩紧了,待看到那男孩

提着保温桶,打开来竟然是热腾腾的白米粥,周子璋的心一下就软了。

“哥哥呀,快吃吧,这可是我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将就吃点啊。”男孩笑眯眯地扶起他,将调羹塞到他手里

周子璋试了一口,说实话味道不咋地,隐隐有股烧糊味,但人心在患难之中总是容易被感动,容易放大那一点点温情。

这一刻,周子璋在意的是,这粥是暖的,男孩的笑也是暖的,他心中一热,沉默着又含了一口。

“慢点呀哥哥,怎么样,好吃吗?”男孩巴眨着眼。

周子璋微微一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那男孩眼睛一亮,说:“哥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还好你不做我们这一行,不

然生意都要叫你抢了去。”

周子璋脸色一白,却不好出言训斥,只淡淡地说:“不要乱讲。”

“啊,对不住哦,”男孩捂住口,无辜地说:“我的意思,只是夸你长得好看嘛。”

周子璋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但此时听了,却觉无比讽刺。要说这张脸没给自己带来好处,也不尽然,自打父母去世

后,若不是自己长得可爱,性格又温顺乖巧,带出去有面子,只怕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未必肯断断续续养着自己。即便如

此,自己还是从小如皮球一样被从东家踢到西家,捱到高中毕业,若不是自己考了当地一个不收学费的三流师范学院,

只怕大学的门槛也是万万踏不进去的。

但若不是这张脸,他不会被那恶霸相中,不会遭受这等屈辱,早知如此,他宁愿自己长得平凡丑陋,也强过现在这样。

周子璋心中发疼,忍着颤抖,默不作声地勉强自己将粥喝下。刚吃到一半,那男孩却伸手夺走,他诧异地抬头,那男孩

笑嘻嘻地说:“别吃太多,不然上厕所有你难受的。”

周子璋脸上发臊,男孩却不以为意,自己一屁股在他床边坐下,慢悠悠地说:“哥哥呀,我刚才去前面打听了,你住进

这里,当初帝都那边只压了一千五的押金,你这三天用药,住院,人护士照料着,人算了算,你还得倒找给他们五百。

周子璋吃了一惊,说:“怎么这么贵,三天就去掉两千?”

男孩白了他一眼,却又换上笑容,说:“那可不,你来的时候,伤势有些重,那里还动了个小手术,这个也要算钱的。

周子璋又羞愧又心疼钱,哆哆嗦嗦地说:“这,这收费有按物价局的规定来吗?”

“切,”男孩嗤笑说:“物价局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这里来。人家这已经看在帝都的面子上打了折扣的,我呢现在就跟

你讨个主意,你要继续住,也行,他们这就这么贵;你如果不住呢,想想上哪,去我那,我就象征性收你一千,包管照

料到你能下床走动,你说呢?”

他这么明码标价,周子璋反倒心里安定,那男孩察言观色,知道他心里松动了,忙趁热打铁说:“先说好,我也就只是

照料你吃饭住宿,药啊什么的你得自己掏腰包。”

周子璋迟疑着说:“你,你觉得总共大概,要多少钱?”

男孩五根白白的胖手指头敲打床沿,说:“买个药,付了这里的余款,加上我照料你的费用,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块吧

。”

周子璋垂头,心里一阵愤懑,却无从发泄,沉默了一会,才说:“我的银行卡放在学校宿舍里……”

男孩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先帮你垫着。”他眼珠子一转,笑开了热络地说:“哥哥这样的人,我最信得过,还

怕你跑了么?怎么样,这就搬我那去吧。”

他说做就做,立即就出去招呼护士来给周子璋打今天的点滴,趁着周子璋输液的工夫,又忙前忙后,跑去小诊所的前台

结账开药,拿了一大包针剂之流跑了回来,放在周子璋床上,笑着说:“哥哥再等等,我去给你买衣服。”

周子璋过意不去,忙拉住他的手说:“不用,买什么衣服……”

“总不能穿着这身走吧?”男孩笑呵呵地指着他身上穿的病人服,目光有些闪烁,含糊地说:“你来时那身衣裳是不能

穿了,兜里没要紧东西吧?”

周子璋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那身衣服是被霍斯予扯烂了,自然穿不得,至于兜里的东西,他那晚上走得匆忙,只塞了个

钱包在裤兜里,倒没多少钱……

他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抓住男孩的手说:“我,我的学生证,可能还落在帝都……”

男孩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笑开了,说:“我上班的时候替你找找看,放心吧。”

“谢谢啊。”

“没事,”男孩拍拍他的手,站起来说:“我出去替你买衣服,别的不说,内衣裤是要的吧。”

周子璋有些为难,男孩眨眨眼,狡黠地说:“放心,男人那里能有多大我最清楚了,你的尺寸嘛,我一眼就知道。”

半个小时后,男孩提了一袋衣服回来,展开了看,倒都是舒适宽敞的休闲服,都是那种低档专卖店的货,贵倒不贵,可

也不便宜。周子璋平日里断舍不得去那种地方买衣服,但如今却怪不得人家,只得强笑着接过来道谢。男孩只笑着,叫

来护士拔了点滴,替他换好衣服,抖开塑料袋,里面竟然还备了一双懒汉鞋,周子璋感激地靠着他,忍痛站了起来,哆

哆嗦嗦地说:“谢谢你了。”

“客气,你好了可是要付我钱的。”男孩调皮地眨眨眼,叽叽喳喳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周子璋说:“我姓周,名字是子璋。”

男孩咯咯娇笑,说:“纸张啊,一张纸那个纸张?”

“不是,”周子璋微微涨红了脸,说:“子是孔子的子,璋是王字旁一个章节的璋。”

“不认识,”男孩漫不经心地说:“哥哥别笑话我啊,该读书那几年,我尽顾着玩了,这个字什么意思?”

“玉,玉的一种。”周子璋微微一动,疼得龇牙咧嘴。

男孩忙殷勤地扶住他,说:“咱们慢慢的,不着急啊,哥哥坚持一点,门口就有出租车,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坐车都

不用跳表的。”

“你,你叫什么?”周子璋看着那男孩明媚的眉眼,问。

“我姓童,他们都叫我童童。”男孩嘻嘻哈哈地说:“后来有客人说我这名字是叫对了,童童,捅捅,可不就是做的让

人捅捅的生意。”

周子璋一阵发窘,他还适应不了这种风月场上的男孩荤腥不计的话,略微尴尬地说:“不,你,你的名字挺好听。”

“好听个屁,”童童撇嘴说:“总好像长不大似的,不过也好,有些客人专门喜欢年纪小的,我这名字算捡了便宜。”

两人一路说,一路慢腾腾挪到诊所外,数日不见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天底下一派光芒无限,玻璃窗,石基路面,处处泛

着反光,汽车过处,扬起一阵尘土,马路上行人匆匆,皆是各有各忙。骤然站在这样的日头下,周子璋只觉脑袋一片空

白,四肢发虚,受损的躯体里,涌上来一阵难以言说的空茫。

不过几日,但在这小诊所一进一出,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周子璋。

第 7 章

也许,他真的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周子璋。

用“回不去”这样的字眼可能也是不确切的,事实上,比之“回不去”,他更感到的是从心底深处开始产生的裂纹,那

场来自同性的强 暴所带来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是超越一个男人的自尊和观念架构所能承受的范畴的。它就如一颗霉菌

,悄然扎根,从记忆中刻意想荫蔽不去勘探之处开始冒头,逐渐扩散开去,遍布全身。

最开始,他想像过单枪匹马去杀了那个王八蛋,恨到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尖刀利刃将施暴的男人一刀刀凌迟致死。他也

不是没想过如何去报复,或者将全副身家抛出去,雇佣几个民工,就埋伏在帝都边上,专候这个人,拿麻袋罩头狠揍一

顿;或者买通哪个通常会伺候他的少爷,将毒药下到他的饮料中,让他七孔流血,横尸街头;或者干脆绑架了这个王八

蛋,找个郊外的废弃仓库,绑住他,将文献中提到的老刑罚一样样往那畜生身上招呼。

但这些都只是幻想,除了突增恨意,没有任何用处。事实上,哪怕周子璋再恨那个王八蛋,他都没办法做什么,他从来

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己没用,发现对伤害自己,侮辱自己的人,竟然这么无能为力,别说讨回公道,你连当面质问,

唾骂的资格都没有。

小老百姓,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除了白白受欺负,除了受完欺负后再苟且兢业地活下去,你能做

什么?

你以为你真能如游侠列传那般路见不平,大声疾呼?能怀揣梦想,看到别人平凡的人生鄙夷一句“庸俗”?只要你经过

什么叫生活,你就知道,你根本连激怒生活的资格都没有,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堂吉诃德,当你拿起长矛要去跟风车作斗

争,也要人家风车肯配合你演这出戏才行,而若是大多数老百姓,恐怕即便穿上盔甲,都会实际地想一想,弄坏了风车

自己赔不赔得起。

生活,有的是法子将你磨得只剩下过日子的力气。

周子璋痛苦地闭上眼,紧紧缩入被窝中。

他强迫自己默念,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会淡忘,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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