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连包拯都有些不敢相信。细细听来,原来是病重的太后偶然听说九公主要被逼和亲大发雷霆,一大早就把皇上叫
去训了一顿,幸好有人再侧及时谏言效仿汉元帝,择名门望族之女代嫁和亲,这才选中了庞琳儿。
可包拯一向并不赞成和亲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妥协。
江山社稷,家国天下,本该是热血男儿的梦想与责任,然祸福之隙,每每有失,为何要草草牺牲柔弱女子求取喘息?但
是眼下天灾横祸,举国艰辛,那个契丹新君大兵压境,没有趁人之危而是主动提出缓兵条件,看得出其实是有意求验我
大宋对两国议和修好的诚意。
唉,两难相择取其轻,如今皇上定然也是不愿再祸累天下战火黎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一百六十七、秋后算账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入夜尤甚,积水从那片巴掌大的风口顺着石墙流下来,阴湿了几乎所有的地面,弄得展昭无
处可躲,只得靠着栏杆站着。
他不是那有洁癖的白老鼠,但还是颇爱干净,尽管多日没得替换,囚服已经脏兮兮的,还是尽量不沾泥水的好。
唉,怎么变成夜猫子了?
他想着,深吸口气,习惯性的气收丹田。火热。看来除却牢里难以下咽的食物,精养休息的结果不可小窥。虽说坐牢是
苦事,但这月余时日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闲在的日子,终日无所事事,闭目养神的多了,谁知结果竟消受不起,眼下连
觉都睡不着了!
展昭自嘲的苦笑一下,甚至很有捶自己一拳的想法,怕还真让玉堂说准了,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欠该是劳碌奔波的歹命
!
抬眼,四周黑的深邃,只有入口的一颗豆大烛火。这般阴森早已习以为常,整座地牢本就暗无天日,没有子午之分,若
是有朝一日活着出去,绝对要好好晒晒太阳!
可是……还有这样一天吗?
展昭心下一痛,首先泛起的居然是委屈。太师一党穷追猛打,自己至今还活着,当是有皇恩护佑。但圣心难测,皇上这
番仁慈究竟是想向天下证明展某的清白还是有罪呢?
还有玉堂,依着他的性子,第一次夜闯地牢并不意外,但日前又来定然是被太师设计。邱鹤人一定是四处宣扬自己冥顽
不化只字不书,而大人他们恐怕至今都不知道,其实自己写过多少封陈述原委的状纸都被他当场撕毁了。
冤屈积得久了,每每想起竟直接就是闷痛。
就像每每记起他的时候。
展昭锁眉,盯着滴水穿石久久发呆。
浅水寺南市集的错怪,塞外黄沙戈壁延绵十几日,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郁结,成了今生难忘甚至永世不退的伤痕。
只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来中原……
天灾之际,于契丹,是个兴兵掠地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来,可能是趁乱再起风硝。但无论如何,理智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责问千遍还是不愿相信他会是那种趁人之危不择手段的敌人。
与之过招,自己次次都是全力以赴却依然屡战屡败,似乎命中注定赢不了他。所以这次他若真要借着天灾南下中原,就
算十八般武艺都用上去阻止,恐怕也没多少自信与胜算。
但是他却似乎意不在此。不但如此,天灾当前反而还愿意出手救助中原的百姓。当然,他不会不知道这也会恩及为了保
家卫国与他们契丹人誓死一战的大宋将兵。
本以为食水中的异味是太师一党的又一阴谋。然而那一日,那根银针,穿云破雾,直摄灵魂,成了无尽黑暗中唯一温柔
的光亮,居然奇迹般的驱散冰寒,暖热了胸中那颗几乎绝望僵死的心。
展昭想到这儿深深叹气,心跳急促。
他是帝王,也是一介神医。只不过前者锋芒太露,结果世人忘却那份隐藏至深的温柔善念,时间一久,连他自己怕是都
记不起来了。
不过云开雾散,无奈的残忍一旦退却,幸存下的就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济世慈悲。否则他若真想强迫自己进药,定然有
其他立竿见影的法子,何必毫不迟疑就应下将那救世奇方公诸于世?
所以,其实耶律熙到死都不明白的,是这位天生的王者并不需要对谁歉疚。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不再歉疚的理由。
思绪延绵之际,空气中的霉湿混杂进诡异的气氛,展昭第一时间敏感的察觉,侧目凝眉的同时,地牢入口传来凌乱的脚
步声。
须臾不到,已经十多日未见的那张太师老脸肃颜冷目的闯进来,后面碎步紧跟着马屁精邱鹤人和一干凶神恶煞般的打手
。
牢中密不透风闷热异常,但毫不影响气氛霎那间降至冰点!
展昭无惧的迎上十几道邪气四射的目光,而庞吉眼神中异样的凶狠出类拔萃。虽说他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但相
较以往,此时代替了怒火怨恨的显然是杀气!
两人隔着牢门无声对峙,仿佛想用目光将对方碎剐千遍。邱鹤人身为大理寺卿,自己的地盘儿上,不见庞吉开口,竟也
不敢上前吭声。
良久,才听得庞吉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展昭,拖了这么久,今日这案子总得有个交代了吧?”
展昭冷笑相应,心道我哪天不是巴不得赶紧有个眉目?
有了那句开山垫底,邱鹤人心领神会,这才敢上前耀武扬威,使个眼神儿,身后一个打手就摊开一张早就写好的供词。
“太师说的对,展昭你通敌叛国查证属实,罪无可恕!今日若是识相的乖乖认罪在这上面签字画押,我看在同朝为官的
面子上,会于皇上面前替你讲情,求皇上法外开恩免了你的凌迟之苦!”
查证属实?你们哪去查?哪来的证?展昭剑眉竖立,冷峻的脸上连轻蔑都不屑挂带,目光一转宁可看墙,碰都不碰那张
洋洋洒洒的罪状。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天生的贱骨头!你今天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庞吉见状火冒三丈的吼道,随即恶狠狠吩
咐那群等待已久的打手道,“把他拖出来!!”
展昭自是知道他们要动刑逼着自己签字画押,所以在那群杂碎冲进牢门的一瞬间本能的想到自卫!然而这个念头在对上
邱鹤人狡猾阴险的目光后立即偃退,因为他看的清清楚楚,这群奸诈小人等的就是给自己安个拒捕逃狱的罪名!
绳索生生夺去所剩无几的自由,展昭眼睑一合,连看都不想再看。
得过耶律尧音的招呼,这刑讯的手段他也就知道个十之八九了。虽然事过境迁,但只要一想起辽国刑狱还是令展昭不由
自主的头皮发麻。要说不怵绝对违心,是人谁不是娘生血肉,说不怕疼的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
然而打手们将他捆扎结实带进刑室却不急着动手,反倒是灌了他一碗没什么味道的清水。展昭连呛几口陡然心惊,难不
成又是什么怪异阴损的毒药?
“放心,不会要命的。”
这时传来庞吉阴冷讪笑:“皇上有旨不得刑责,老夫当然不能对你动刀动鞭子,所以不得不用些教化手段!你喝的是‘
五石散’,但只要在这张供词上签字画押,一会儿就不用受那万蚁噬心的痛苦!”
展昭眉峰一皱,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那药名,却一时想不起来。但有一点他连迟疑都没有,把脸扭过再也不看那张皱褶
横行的奸诈脸孔!
结果庞吉与邱鹤人眼中那抹邪恶神采闪过的同时,刑室里的打手们都窃笑着退了出去,取而代之进来的竟是一个款款而
来风姿妖娆的年轻女子!
展昭这才猛然想起,传言‘五石散’是种甚为凶险的热阳方剂,因其毒性太大燥热无比,非危重寒症不用,而计量算准
又是种极强的春萌之药。
卑鄙——!!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出手如此龌龊的宵小嘴角挂带的冷笑,怒火一下子腾烧起来!
“呵呵呵,去,好好伺候开封府的展大人!”
邱鹤人淫笑,那个女子转身就凑了过来,盯着展昭那张凝脂俊俏的脸孔先是惊喜,随即立刻百媚丛生的伸手环上他的脖
子。
须臾不到,炙热就开始从胃里慢慢延烧,顺着血脉流经五脏六腑,所到之处火辣辣的痛!直到视觉都开始模糊,展昭明
显感觉自己呼吸急促,脸上也烫的火热。他最后瞪了一眼那两个等着看笑话的奸人,而后目光就像要急着逃跑似的躲进
眼睑后面!
自幼饱读诗书的温儒修为令展昭对这种男女之事讳莫如深,所以他一向洁身自好,什么良家青楼根本想都没想过。
卑鄙!下流!!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骂。展某若是轻动半指,今世就妄生为人!!
然而血气方刚的青壮之年,哪是说忍就能轻易忍得的?而他此时就算是将双唇咬的血肉模糊,也难以驾驭越来越强的战
栗席卷全身,豆大的汗珠早就浸透了衣衫,可只是令那女人缠在身上的双手更真实的贴上了肌肤!
被世人耻笑怯懦也比生生干出这等龌龊之事好上千倍吧?
终于,就在意识马上要土崩瓦解的瞬间,他又一次想到了死!
然而,这一次面对生死他却犹豫了。因为他怎么也不甘心,自己坎坷半生,命中注定竟必是要背负万世骂名,沉冤不雪
?
为何命运一定要这么残忍呢?
难道真是展昭杀孽太重,罪大恶极?
茫茫天地,北域南国,苍穹之大,原来已经再没有我容身一隅了吗?
就在展昭的意识苦苦挣扎之际,身边那个女人突然凄厉惊恐的尖叫起来!那一喊,才将他四分五裂的意识稍稍聚拢些许
,懵懵的听到周遭一阵嘈杂。
眼皮很沉,刚刚是不想睁开,可现在竟是想睁都睁不开了。他断断续续的想,身体却越来越难以克制,体内翻滚灼烧的
天龙地火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强烈欲望。
刑室并不大,可是他却什么也听不清楚,唯一能感觉的是一只极为强悍的手臂最终取代了那如同鬼魅毒蛇般缠绕在自己
身边的女人。
“你……你们居然敢……”望着刚刚退出去的那些打手变成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庞吉与邱鹤人退缩在墙角,语
无伦次,惊恐的盯着冲进来的一群蒙面玄衣人!
他们的首领,一身大气的淡紫色隽秀长袍,魁梧伟岸,也蒙着面,但丝毫不影响浓重杀气瞬间塞溢整间刑室,而他此时
仅凭单手就扼断了缠在展昭身边的那个女人的脖子!
“大、大胆!你们是何、何、何人?胆敢擅闯大……大理寺……”邱鹤人面若死灰,还未等他说完就被两个玄衣人揪着
领口朝门外拖去,吓得这一向将他人生死至若蝼蚁的堂堂二品大员失魂落魄的尖叫,边叫边求饶!
等那羞得石板地都会脸红的叫声消失在甬道里,紫袍之人才揽着意识不清的展昭前行两步,一脚踏在那张捏造出来的供
词上,居高临下看着腿脚发软瘫坐在地的大宋太师。
“……庞吉,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话说的咬牙切齿,传进耳鼓,庞吉当即就是一哆嗦!他本就老眼昏花,光线黯淡根本看不清布后面的长相,但是却
能绝对清晰的辨得那双不属于中原的眼眸犀利的如刀似箭!
“你……你是……”他心虚,这才发觉此人将所有人杀尽赶走独独留下他似乎是另有原因。
对方目光一寒,冰冷回道:“既然书信无用,我只好亲自来会你!”
庞吉心里狂跳起来,眼目圆睁惊诧的合不拢嘴:“你……是北院大王派来的密使?”
“哼!”那人冷冷一哼,“办事不利,拖拉至今延误了计划,莫非你是另有所图?”
“不不不不!!”庞吉一听吓得惊慌失措,额上的冷汗瞬间就厚了一层,“皇上已经允下了岁赐与遣使,只是那个开封
府的包拯暗中作梗,送九公主和亲实在是……”
紫衣人冷笑:“和亲本来就是个摆设,谁也不会真对赵祯送的女人怜香惜玉!既然他舍不得那个小公主,换人便是,只
不过你若是再敢拖延一日,休怪我不留情面!”
此话一出无疑与庞吉心窝正捅一刀!看来这辽国新君真是以此试探大宋议和的诚意而已!如此一来若是送琳儿出塞,岂
不是眼睁睁将她推入地狱火坑?!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那该死的包黑子,老夫早晚要将你千刀万剐!!!
怀中的人抖得越来越明显,连庞吉都看的一清二楚。紫衣人似是感应了臂弯里的变化,低头的瞬间眉峰微蹙,这老奸巨
猾的狐狸看在眼里,疑惑一闪而过。
他是契丹密使,传令则已何必单挑这个时候,又何必这般顾虑着一个开封府侍卫的生死呢?
然而还未等他再想下去,来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割骨剜肉的眼刀又落回来。
“这个宋人虽与我有过节但曾阴错阳差救过我一命,如今既然碰上,全当还他个人情!就算你与他有再大的恩怨,我想
他的罪过总不至于大过灵州的那封降书吧?”
令人心惊肉跳的地名一出口就蛰得庞吉又是一颤,他罕见的由心而发恐惧不已!
报应……报应啊……
这时刑室门口传来嘈杂的人声,庞吉不明所以惶惶的张望一下,却听见头顶上紫衣人含着轻蔑笑意,鄙夷的哼了一声。
“大理寺监管有失,狱中失火自然无法再押人。所以明日该如何上奏,我想就不用再教诲你了吧?”
庞吉闻言面若死灰,但除了惟命是从哪还敢多言一句,只得卑躬的应诺,眼睁睁看着来人携展昭拂袖而去!
一百六十七、浅笑对东风
浓云厚雾,萧瑟野风,万籁俱寂,唯有山泉入潭,天地清音。
那一身风尘刚刚步入廊榭,就见一个等待已久的人影从山石后闪现,伏倒在来人脚下。
“主子,一切均以备妥……”他说到这儿似乎觉察异样,抬头就见到顺着鲜华衣摆星星点点落下的血色,“主子?!您
的伤——!!”
“无碍!”叶昊天赫然打断他的关切,紧锁眉峰冰冷的命令,“吩咐下去,今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任何人靠近后苑
莹湖半步!”
玄影领命退去,四周立刻陷入深沉的寂静,唯有怀中颤抖之人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声灼炙人心。
青涩如他,定是万万没有料到世间会有如此龌龊的伎俩。而眼下已过两刻,正是那淫药侵肺腑,入精髓的时候,他也定
然不可能知道,即将经历的将会是怎样一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廊间稀疏的悬笼摇曳灯火,光线朦胧婉约。叶昊天即便不看面色,也能从展昭炙热喷火的身子上断定他此时正忍受着万
蚁噬心般的痛苦。那苦痛就像是恶疾,瞬间传染给自己,无处躲闪,生生撕扯心肺,片刻不停的疼,强烈,甚至超越身
上正血流不止的伤口!
终于,就在叶昊天即将带他步入莹湖之时,展昭紧咬的牙关违背了苦苦坚守的意识,断断续续本能的痛苦呻吟,身体越
来越强烈的挣扎抗拒,试图摆脱束缚他的手臂,力道之大令人始料未及,以至于庞吉一党绑在他身上的绳索都深深的嵌
进皮肉!
叶昊天见状痛的心如刀绞,死死搂住他战栗不止的身体,顾不得自己肋间深刻至骨的伤处,一个翻身就将两人的身体压
入冰冷的潭水中!
‘五石散’本是治疗伤寒重症的险恶方剂,毫厘之差,顷刻致命,因其毒性实在难以控制,数百年来几乎没有几人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