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避不开他灼灼的眼神，只能不自然地轻轻点了点头。

忘舒了一口气，凑到他耳边说：“不管怎样，你要安安心心地活着，长命百岁。你身上的玉佩能护你不被人伤害，所以

你自己绝对不要有轻生的想法。”

桃子想不通这个要求有什么意义，但忘说得那样郑重，不容他质疑。

说完，忘松开他的手，朝庄熙走去。

桃子被楚一带走，他回过头，楚一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只一瞬，却也看到，忘瘫倒在地，庄熙收回扇子。他

突然明白了，庄熙的武器，原来是看似脆弱的扇子。

他被送出宫，住在郊外的一所房子里，跟他一起住的，居然是慕容雪。

整座房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加一个仆从，楚一偶尔会来看他。身边却没有那个小侍卫，他很想问他的下落，却不敢开口。

不知道，总归还是可以怀抱些希望的。

开始的时候，慕容雪一直不说话，看人定定地让人毛骨悚然。桃子却依然和她亲近，在他眼中，慕容雪没有变，只是太

压抑。

过了一段时间，慕容雪渐渐恢复过来，与桃子也恢复了之前的关系，却很少说话。更多的情况是，两人各捧一本书坐一

天，不交谈，但偶尔会相视一笑，不管如何，这个时候是温暖的。

慕容雪的身体状况却渐渐差了，桃子看着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办。

慕容雪看着桃子微皱的眉头，却突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桃子，我快要走了，说个故事给你听。”

“你应该也知道雪族的存在，族长有一个女儿，并不娇气，却也没吃过什么苦。遇到那个男人，是她一辈子最美好也最

残忍的意外。”

“那人盗了几颗药丸来找族长，族长的女儿对他一见倾心。他留在族长家一段时间，两人的交往也越发密切起来。”

“族长最终与他商定了一系列计划，雪族这几年一直为当年几乎灭族的复仇默默计划着，而这么多年的准备，也确实够

了。”

“那人自己潜入日以国王府，做了一名书童。他有一个弟弟，略通医术，借用了当时神医之名，便于搜集消息。而族长

的女儿，在那人的劝说下，不顾父亲的反对，悄悄潜入邻国，假扮丞相的女儿，直至做了尊后。”

“后来族长的女儿才知道，那人不单单只是书童，更做了一名男宠。虽然这是任务，但想到自己一直为他守身，心里总

归是有些不痛快的。想着刹国有户大官的女儿要嫁到日以国王府，便用偷出来的药丸控制了一个鬼魂，将自己安排的人

嫁了过去。并给她一颗药丸，让她借机下给那个人，可最终这枚药丸被一个道士拿了去。”

“那人知道后很生气，族长的女儿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而且药丸不多，却被她白白糟蹋了。心里内疚，打算找他道歉，

却无意间撞见他与那个大官有联系。”

“他弟弟那段时间下了蛊，身体失去知觉，却一直未曾死去。大官家的儿子说有办法治好，他便把弟弟的身体寄放在大

官家。”

说到这里，慕容雪脸上却突然有些抽搐，桃子有些吓到了，拍拍她的手背。她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颤抖。

“他是变态，爱上自己弟弟的变态。他为了救活弟弟，几乎成魔。杀了族长，控制了雪族。大官的儿子与他合作对付日

以国，他自然照办。”

“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他的弟弟真的醒了。却变了个人一般，不似之前那般懦弱，对他哥哥也不那么依赖。喜欢四处

闯荡，倒也不辜负他的神医之名。最令他惶惑的一点是，他的弟弟医好了据说活不过25岁刹国皇帝之后便失踪了。”

“偷了药丸的道士介入，得知他是刹国皇族。而当时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说是刹国皇族到了极地之东便可以实现任何

愿望。他困了道士三年，终于逼得道士同意为他去犯险。他是贪婪的，既要弟弟，又要江山。而且，心够狠。”

“只可惜，他终究是棋差一招。道士不知用什么方法摆了他们一道，他的族人几乎被全灭。他想到当初大官的儿子，向

他求救。大官的儿子便把他安排在了族长女儿身边做了婢女，让他稍安勿躁。”

“大官的儿子以师兄为幌子，因这而起，杀死了爱他的帝王，也杀死了假扮丫鬟的他，可惜了，那个帝王也是个狠角色

，但终归羽翼未丰满。”

“现在这个天下，帝王姓庄。国号庄楚。”

桃子掏出手绢擦干慕容雪脸上的泪，自己则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着这样的一个故事，想到很多人，但脑中无法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线，有些记忆被抹去了。

他摇摇头，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目前自己最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答应过忘的，总归要做到。

慕容雪一个月后死去，来的大夫查不出所以来，桃子脑中却突然有些明白了：她想必也被下了蛊，她吐出的血色泽鲜红

，而雪族人的血液都是纯白。

桃子看了三年的医书，后来在没人制止的情况下离开。四处救人，倒也落下了“神医桃子”的称号。他有些好笑，到底

是谁给自己起桃子这个名字的，长大了用，太幼稚。

总想不起来，他看了无数医书，救了无数人，却终究寻不回自己的记忆，也无法再开口说一句话。

而梦中的白衣人，依然时常梦见。桃子依然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安静的，仿佛许多年前便是如此，已成习惯。

终究是潇潇洒洒一个人，如忘所要求的一般，在一间小茅屋中长命百岁，自然安老。生命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冒出的一

个青衣道士的形象，他艰难地喃喃出声：“秦楚。”

然后是一道白光，便什么都不清楚了。

45.平反

桃子摇摇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外头有人推门进来。这人梦中见过，正是之前年长一些的小童。

“师弟可算醒了，这是补药，喝了提提神。”那人端来一碗汤药，打算喂桃子喝。

“师兄，你先放一边，我自己来就好。”桃子止住他，挣扎着下床。

下床后也急着端汤药，只是定定看着面前之人：“师父他……”

那人面色一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师父受罚，被关在无界里，恐怕得有些时候。”

“谢谢师兄告知。我还有些疲，师兄还是先请回吧。”

“好，你好好休息。”

桃子送走他，阖上门，端起桌上的碗，将里面的药汁全部倒进窗边的盆栽，这朵花还是自己向花神讨来的，样子并不讨

喜，但胜在好养活。桃子离开这些年，虽然其并不见长大，倒也还算精神。

桃子想着自己历劫九九八十一世，除了最后的一世，其他几世的记忆都被抹去。师父为了救自己受罚，想到梦中的情景

，心真是痛得厉害。

一时间脑中无数想法掠过，脑子便有些昏沉，想是还未适应。他重新爬到床上，仍是他熟悉的味道，再见却真的是隔世

了。

休息了一阵，整理好了思路。桃子也暗暗下了决心，悄悄出门，来到一座府上，所幸天宫的墙都极矮小，他轻易便成功

爬进后院。

屋里照样烟气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桃子被呛得泪水直流，好不容易才看到那个人影。

“老君。”

“这不是桃子吗？你回来了。”炼丹的人看到他也很诧异，但神色还是很欣慰的。

“老君，你帮帮我。有没有什么仙丹吃了可以让人说真话的。”

那被称为老君的满头白发，精神却是很矍铄。眼神闪闪烁，桃子自然明白这说明什么。自己的身体被他称为最佳试药体

质，他恨不得收自己为徒。

桃子白白他：“我帮你试十种丹药。”

对方没反应。

“二十。”

还是没反应。

“五十，这是我的极限了。”

“……成交。”

老头进了内室，拿出一个葫芦，倒出一粒丹药。

“喏，这个可仅此一粒，吃了可维持一天的状态，你自个好好利用。事成之后，别忘了来试药。”

“放心，我可是守信之人。”

桃子又翻墙出去，正好撞见一个人。他一抬头，暗道，真是巧，找的就是你。

来人是阎上仙，专负责处理惩戒事宜。桃子惧怕他那森冷的眼神，面上却不敢将害怕太多表现出来。

“上仙请留步，当年淫乱盗窃一事另有隐情，恳请上仙告知玉帝，重新审判。”

声音中微微的颤抖终究泄露了他的紧张，不过他也算把自己的意思完整表达。

“我凭什么答应？”

“上仙正是一个公正严明之人，而且我家仙人现被囚于无界，那当真是一个把人逼疯的地方。我这边可以重新审过，我

家仙人的罪刑便可减轻些。”

“真有冤情？”

桃子吁了一口气，看来赌对了。作为一位侍童，每位仙人来府中探访自家仙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会多加关注。对这位上仙

的眼神，他觉察出些暧昧来，果然如此。

桃子与他细细说了当年之事，他听后蹙眉离开，桃子安心地回到自家院落，师兄的房间离它远一些，没有师父的院落，

果然，太空了。

果然很快，便有旨意下来，明日重审当年的案件。他想着自家师兄贪嘴，每日必饮一小瓶，倒是可以把那丹药下在酒里

。

偷偷溜进院里，搬开一颗老铁树下的几块石头，果然藏着几瓶酒。他知道师兄的习惯，必是取最下面的一小瓶，今晚他

有烦心事，必饮。把药揉碎后撒入，桃子把一切恢复原样，重新回到屋里。

第二天和桃子被宣召进殿的，除了自家师兄，还有当年与他淫乱并指责他盗窃的一位，而最讽刺的是，他曾经是他最好

的朋友。

“青荷，你可知罪？”阎一上来就来了个下马威，桃子低头，手心却紧张得些微出汗。

“我坦白，当年的一切均是由我而起。师父一直都是宠桃子一些，我看了心生妒忌，便和白苏设计陷害桃子。桃子一直

不知情，也没有犯事，一切都是我着手做的。白苏与我发生了关系，然后才与桃子共枕而眠。那枚玉佩也是我偷的，藏

到桃子的衣服里。桃子那几日嗓子无法发声，体力虚弱也是我下的药，一切都是我的错。”

一席话说完，桃子诧异万分。抬头看了师兄几眼，他确实在坦白，但坦白得却不全然是实情。

“好大的胆子。来人，将青荷与白苏遣送无界思过。”

“桃子，你承冤多年，可有何要求？”

“师父信我清白，知我最后一世必要安稳过一生才算历过劫难。他私自下界占用凡人身体实属不得已而为，况且师父平

日不曾有过，希望不要再为难他，放他出来。”

“这……此事我无法擅自做主，待我禀明玉帝。若无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是。”

桃子回去后着手收拾，天界本就无甚尘埃，他却着魔一般，一遍一遍擦拭物品，打扫房间和院落。

又去换了一桶水，他打算重新擦一遍书桌。门口有动静，他歪过头一看，稍一愣神，很快奔上去，扑进那个人怀里。

“师父，师父。”

泪濡湿了被唤作师父的白衣人衣衫，他拍拍桃子的头：“乖徒儿，师父还健在呢，别哭。”

桃子心一颤，外人面前出尘的师父，偶尔与他逗逗趣的师父，真的是回来了。他又可以呆在他身边，偶尔调皮犯点小错

，原本是无趣的生活，他却发现自己无比怀念。

自家师父本是一个闲仙，或许是玉帝觉得这次亏待了他，便下了个诏令令他掌管宫中的字画。

他本身对这颇有研究，做起来得心应手。只可惜了桃子，开头几天累得睡不上好觉。天天陪着登记搜寻，磨墨，他恶毒

的想，要不让自家师父犯点小错，脱离这苦差事。

自然是只敢想想。

这日，府中新来了两个仙童，不过晚上便消失了。

桃子问起，自家师父露齿一笑：“一个就够了。”

桃子点点头：“师父，这敢情好。不过，你好歹也要个厨子吧，我不想再吃半熟的饭菜了。”

“不必，御厨已经答应我收你为徒，你明日去学习怎么把饭菜烧熟。”

“……”

其实这样真的很好，桃子觉得自己过得很快乐。除了有些时候心里某个地方会隐隐作痛，那个地方上面雕了个名字：“

秦楚。”

46.完结

“桃子，你去把这幅画送给阎上仙。”

“要说什么吗？”

“不用，他明白的。”

桃子捧着一幅巨大的卷轴到了上仙府中拜访，守门的小童说师父在后院。到了那里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看来自己来

的不是时候。

石桌上摊着一本典籍，桃子本不欲窥探人家隐私，看到上面的名字后却忍不住了。他细细看了起来，上面罗列的正是自

家师父的罪行，想必这是一本案宗记录。

“私下界入凡人之身，以意志驱动死尸，改变凡人命数。”

桃子想想，大概说的是师父占用了白轻云的身体，想到他为自己做的，心中酸楚不断上涌。

凡人命数后面却被涂掉了几行字，桃子这几日跟在师父身边久了，对被破坏的字画也略有研究。他凑近分辨了一下“凡

人秦楚前世积德本应享荣华富贵，却因尔一缕魂魄命数尽改……”

感觉有些奇怪，他又把前面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在念到“尔一缕魂魄”呆住了。龙魂尚且可以分离出一魂，更何况仙

魂。那一缕魂魄化成的秦楚不记得前世的记忆，但冥冥之中养他，爱他。之前梦中的师父面目模糊，但后来清晰，大抵

也是因为秦楚死后魂魄归位的缘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桃子呆呆立于庭院之中，不曾听见缓缓踱来的脚步声。

“桃子，你来干什么？”

“阎上仙，这是我家师父让我送来的。”

桃子恭敬地奉上，对方接过后面色一变，也不顾桃子在场，喃喃出声：“如此大礼报恩……何必。”

桃子向他告辞，回到自己院中，并未急着去回见师父。一时之间有些混乱，这么说来，秦楚就是师父，师父就是秦楚，

他以为自己对师父的爱有了缺陷，原来还是拧在一起的。

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痛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着师父对他的情感，该是比师徒更深一些。一想到这，便坐不住了，他匆忙跑出去，又跑回来。反复几次，也累了

，狠狠灌了一口水，趴在桌上休息。

走到院中，自家师父正忙得慌，看到他，忙道：“快来帮忙，把这些字画搬回房去。”

桃子看他忙得焦头烂额，灵机一动：“来啦。对了，师父，你和庄熙是不是相爱过啊？”

“小时候年少不更事，哪算得上……”他突然停下来，瞟了眼桃子。

“师父，我搬字画去。”桃子暗自做鬼脸，拿了一副画跑回房。

晚上，桃子跑到师父的房间偷偷看师父。师父真算上美人，想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忍不住就摸上了，真是段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