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语——贰人
贰人  发于:2011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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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宪只觉脑袋被人打了一闷棍一般,整个人都懵了,动也不能动,脑中一片空白,盯着滕翼发呆。

耳中又传来张冀长的言语:“我今早过来的时候见到他正在被大营的守卫盘查,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捻他又不肯走,

我一时好奇走过去看,原来是弟妹,想来他是来找你的,便带他过来了。”

李承宪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看着那人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表情先是怯怯的,随后又露出一个笑容来,胸中更

如被大石击中一般,闷闷的又疼又涨。

他怎么来了?竟如没事一般打着自己夫人的名号过来了?他怎么还能对自己笑得出来?是嫌把自己玩弄得还不够,还是

竟能无耻到这地步?再看他的一身打扮,也恢复到最初见他时的装束,竟穿回了男装,不禁又是怒气上扬。怎么,只是

嘲弄、折磨自己还不够,还要这样到处宣扬,将自己竟瞎了眼娶了个男人回家的事大肆宣扬出去,让自己丢丑显眼,在

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一旁的张冀长看这被众人公认素来恩爱的夫妻二人见了面竟都是不言不语,滕翼表情尴尬,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李承宪更是反应古怪,数息内脸色数变,浑身僵硬,看得张冀长疑窦丛生,又无从问起,想了想问道:“对了,承宪,

弟妹为何如此打扮?可是有什么隐情?”

李承宪闻言身躯一震,心中大惊,莫非冀长发现什么了?看看又不像,忙掩饰道:“哪里,你也知道内子现在在药庐处

随楚大夫做事,虽没甚大碍,但这里毕竟是军中,长此下去终是不妥,内子便换上男装,行事也方便些。”

张冀长闻言认同地点头:“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军中毕竟都是男子,弟妹一个女人家呆在这里是有些不妥,换上男装

就方便多了。”回头打量滕翼,赞赏道:“令夫人虽是女子,然而天生一股豪爽与英气,穿上男装倒也是英姿飒爽,不

让须眉,说到这,上次我受伤还是多亏弟妹尽心医治。”又转头对李承宪道:“承宪得妻如此,真是福分不浅。”

李承宪听了心中又是一阵不自在,虽知张冀长是出于无心,却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嘲讽自己。又怕张冀长待久了会看出端

倪,急忙走上前去,道:“多谢冀长送内子来此,冀长若是还有事尽管去忙吧,内子由在下照顾就是了。”

张冀长被李承宪推着往外走,只道是李承宪几日未回家急于与妻子说话,嫌自己碍事,心道这两人果然感情好,表面上

虽不表露出来,其实心里还是急着要一诉衷情的,自己也不要在这里妨碍人家了,便哈哈笑了几声,向李承宪告了辞就

走了。

李承宪送走张冀长,回到帐中,仍是背对着滕翼,也不去看他。

滕翼见他并没怎么发火,心中也渐渐燃起希望,走过去,小心翼翼道:“李承宪,我们谈谈……”话未说完,突然被一

只大手扼住脖子,整个人也被大力冲撞得站立不住,倒向一旁的案台。

碰地一声,滕翼重重地摔在案台上,背上剧痛,案上公文纸张漫天飞舞。

纷飞的纸张中,李承宪愤怒的脸已近在眼前。

李承宪居高临下地看着滕翼,怒道:“你来干什么?”

滕翼只觉颈间的手渐渐收紧,紧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看着上方李承宪的脸,双眼里全是血丝,心下震惊,他竟是真的要

扼死自己么?

不禁心中一痛。他竟如此怨恨自己。

李承宪看着滕翼的脸,渐渐因疼痛与窒息而痛苦地扭曲,心中却并不觉得轻松。两日不曾见他,今日终于又在如此近处

看这那张脸,只见他脸色苍白,口唇的颜色都是苍白的,想起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被卡住脖子,而是从刚刚进来时自己就

注意到了,又觉几天不见,他亦是清减了不少,眼睛里也都是血丝,双眼下一层淡淡黑迹,不禁想到他这几天必是吃不

下饭,也睡不好觉,不觉又有些心疼起来。

突然心中一凛,我怎么又关心起这人来?

犹如被烫着一般甩开滕翼,看着他摔到地上,抑制住心中异样的情绪,冷冷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你还是走吧。

滕翼摔在地上,忍住疼痛,站起身来,伸手又想去碰李承宪的衣角,却被李承宪一个闪身躲了开去,转过身背对着他道

:“阁下还是快些走吧,李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滕翼身上摔得生疼,也不能张口呼痛,望着李承宪的背影,坚决而又冰冷,口中开合数次,终是说不出口,整整有些凌

乱的衣衫,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听里面传出李承宪冷冷的声音:“你我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李承宪还丢不起这样的脸。”

滕翼心中更是凄苦,可又知道终是错在自己,怨不得人,忍住痛心匆匆应了一声,便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回头望望那人的营帐,仿若不可触及的遥远,心中剧痛,却又无可言说。

帐中李承宪听到滕翼终于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刚才就是这只手紧紧地扼住那人的脖子。那人熟悉的体温,皮肤的触感,这身体依然记忆地清清

楚楚,可是心却茫然地无处可依。

想起那人的脸,那苍白的面容,明显消瘦的身躯,不禁又是苦笑。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明明知道那个人已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放在心头的那个人,也知道之前种种均是谎言,均是虚幻。

可是早已习惯了去关心他,去在意他,生怕他受一丝委屈,吃一点苦。早已习惯,至今仍是未肯忘却。

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想着想着就像要忘记他其实并不是自己妻

子的事实。

就像要忘记他其实一直在骗自己。

李承宪重重一拳捶在案上。

醒醒吧,李承宪。

青山不语 30

若是以为滕翼会这么放弃那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被李承宪撵了出来,又摔得浑身都疼,然而滕翼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起码要让他听我解释,听我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请他原谅我……

虽如此说,滕翼也知道李承宪军务繁忙,也不能一直呆在他帐中打扰他,只得先回药庐中休息,等到正午时分才又带上

食物去找李承宪。

李承宪见他居然又来了,还带着午饭过来讨好自己,心中烦躁,想要呵斥他,一低头却又赫然看见他端着托盘的手腕上

缠着白布,想起望月节那晚自己暴怒之下终是弄伤了他。看他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抖着,望向自己的眼神小心翼翼,知道

他是在紧张害怕,不知自己下一刻是会撵他出去,还是再会动手打他。

从没见过他这般可怜的模样。那人一向是随心所欲,神气活现,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何曾有过这样畏首畏尾,小心翼

翼的时候?

虽是知道对这个欺骗自己的人心软很没出息,心中却终是不忍。

仍烦躁不已,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但却再也开不了口去呵斥这样的他。

也再不想动手伤他了。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撵又撵不走,李承宪终是拿他没法,只拿一张冷脸对他。

滕翼见李承宪对他己态度依旧冰冷,不假辞色,对他带来的食物也不理不睬,心中苦笑。

从前自己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李承宪的吗?不理不睬,冷眼冷面,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李承宪到底在自己这里吃过多少

苦头?受过多少气?又要有多少忍耐多少包容才能坚持下去,直等到自己终于对他敞开心扉?

想想便又坚持下来,从前他能为自己做到的,现在自己也能为他做到。

守着李承宪一个中午,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肯吃自己拿的食物,终于李承宪站起身叫人进来开始下午的办公,滕

翼这才无奈地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李承宪看滕翼终于走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整个中午,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大帐里还有另一个人,却仍

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背上,坚定不移。李承宪觉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住了,却仍是不能转过身去。

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若是再看到那个人,自己究竟会暴怒之下杀了他,还是……还是不忍心看他那双清澈黑亮的大眼睛

染上悲伤,终于忍不住想原谅他……

赶快放弃吧。非则我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

不想李承宪并没有轻松多久,到晚间那人居然又厚着脸皮来找他。李承宪终于忍无可忍冲他大吼,见他肩膀瑟缩一下,

仍是走上前来,讨好地笑着叫李承宪一起回家。

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他,许久终于如愿听到他离去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承宪吹熄烛火,早早躺在床上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管怎么骂自己没出息,逼自己不要去想,脑子里翻来覆去想

着的还是他。不禁暗恨,他为什么要骗我?既然骗了,为何不一直骗下去,为何又让我发现真相?终究真相大白了,我

……我终是不忍心伤他,只能离他远远的,他又为何偏偏要追上来,再来扰乱我的心神?

正思来想去,却听见门口有响动,在门口踟蹰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踏进屋中。

李承宪心中又不由紧张起来,连忙装睡。

耳中听到那人走进床边,弯下身子探看自己,轻轻叫着:“李承宪?李承宪?”

李承宪心中更是紧张,双眼紧闭假装熟睡,却仍是能感觉到那人,靠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能感受到他熟悉的体温就在自

己身边,能感受到他鬓角垂下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颊,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甚至连他微微的鼻息喷在自己

脸上都能感受到,不由心如擂鼓,剧烈地跳动着,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自己都耳朵生疼,不受控制,甚至感觉离自己这么

近的那个人都能听到一般。只能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继续装睡,不要睁开眼睛,不要露出破绽,不能看他。

李承宪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好久,那人才直起身来。李承宪这才从紧张中稍稍缓和下来,却听到那人并没有离去,反倒在

屋中活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有一会儿才安静下来,那人竟是在自己床边打地铺睡下了。

李承宪几乎要跳起来撵人,又怕这样他不就知道自己刚刚是在装睡了?忍了几忍才忍下去,尽力平静呼吸,不让地上的

人听出破绽。

想想又对自己暗骂,我干嘛要装睡?直接撵他出去不就好了?

可是不知为何,终究无法就这样跳起来,当面吼他,撵他出去。

好久才平静下来,听到床下也传来那人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思绪不禁又飘了出去。

不禁回想起从湛城回潋京的路上,他也是这么在自己床边打地铺。那些天他总认为自己的伤是因为他的拖累而受,对自

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整夜整夜睡在自己旁边,夜里自己有什么动静他马上醒来探看,生怕有半点照顾不到。那时自己每

天晚上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安然入眠。

而今,一样的大帐,一样的两个人,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然而两人却早已回不到过去。

他到底有什么打算?这样缠着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现在彼此都知道,两人都是男人,再也没有任何可能,没有未来。

那他如今这样不肯放手,又是为了什么?

李承宪心中烦躁不已,躁动地翻了个身,听到地上那个人马上惊醒,轻轻问了声:“李承宪?”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将醒

未醒的沙哑。

李承宪也不应声,继续装睡,片刻,听到地上那人又躺了下去。

李承宪躺在床上,胸中一阵烦闷。想从地上揪起他来,问个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到底要扰乱自己的心到什么地步

才肯罢休?

可终是不敢起身,不敢去看他。

心中恨恨,暗暗地把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被骗的明明是我啊,怎么现在反倒好像做了亏心事的是我?

青山不语 31

从那之后,滕翼一直随李承宪住在军中,整日里也并不时时黏着李承宪,只是在午间和晚上李承宪休息的时候到李承宪

帐中,每日找李承宪说说话,也不管他会不会回应。

李承宪这些天来魂不守舍,没法集中精神,整日里心不在焉,干什么都不对劲。这些天来,那个人整天在自己面前晃,

即使不再眼前,李承宪也抑制不住会想起他。想着他这些日子日益清减,沉默不语,也不停回想两人从前点滴。

最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屈服了。

就像以前每次两人闹别扭一样,最后先服软的都是自己。

李承宪苦笑。这又不是闹别扭这么简单。

可是看着那个人每日坚定地来找自己,虽不说话,但是李承宪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意,他的坚持,他的难过,他说不出

口的恳求,还有歉意。

虽然他从不干涉自己,也不怎么言语,但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李承宪只觉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总觉得,或许明天,自己就忍不住回过身去拦住他,让他别再如此自苦。

或许下一刻,自己就忍不住原谅他了。

正想着,李承宪突然觉得右臂一阵剧痛,恍然惊觉自己怎么在与人交手时还走神?慌忙手摄心神,可惜已来不及,右臂

剧痛无比,抬不起来,手中长枪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鲜血顺着右手滴落,李承宪捂住伤口,支撑不住,单

膝跪地。

对面与之对敌的正是张冀长,见自己误伤好友,也是大惊失色,慌忙扔了手中刀,抢上来扶住李承宪:“承宪!”

见李承宪皱眉不语,捂住伤口的指缝中却汩汩往外淌血,更是大惊,架起李承宪就往药庐赶去。

李承宪被张冀长架着走,眼看要去药庐,想想这几日楚晋臣似乎是被瑞王招进宫去给皇上看病,此间药庐里岂不就剩滕

翼一人?想想实在不愿见他,想唤张冀长不要去那里,无奈这一路上失血过多,神志已有些不清,张张嘴却无力发出声

音。转眼张冀长已心急火燎地带着他进了药庐大门,耳中听着张冀长的大嗓门喊到:“弟妹!快出来!承宪受伤了!”

视线逐渐模糊,只见屋中一个身影慌乱地跑出来,跑到两人跟前,伸手去扶自己。

李承宪意识渐渐模糊,勉强抬起眼皮,映入眼帘正是滕翼的脸,吓得煞白,小嘴微张,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一双晶亮的

大眼睛里却早已蓄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即使你是骗我的,也还是会为我担心,为我掉眼泪吧?

眼前滕翼的脸渐渐模糊,一片黑暗降临,李承宪昏死了过去。

李承宪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药庐的床上,转头看看右臂,伤口已经包扎好,起身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

乎摔回床上。

一旁的滕翼急忙过来扶住他,惊喜地道:“你醒了?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还不能乱动。”

李承宪再见到滕翼又是一阵尴尬,想要甩开他扶住自己的手,却看到他两眼微红,似乎是哭过,便又有些不忍心,也就

作罢。

滕翼见状,又道:“你已经睡了一下午了,张大哥本想在此照看你,我已经让他先回去了。”说罢从桌旁端来一只药碗

,道:“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养些日子就没有大碍了。不过你失血太多,还要好好补补,这碗药趁热喝了吧。”说着,

端起碗来便要喂李承宪喝药。

李承宪看着凑到眼前的药碗,一阵熟悉的浓郁药味扑鼻而来,脑袋靠在滕翼的肩头,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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