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领口。席间人声鼎沸,他与众人又碰了一杯,便搂了那桃红旗袍的女子,笑着楼了跌跌撞撞出了花厅,似乎是去独自
寻欢的模样,周副官被姐儿拉着灌酒,怕上峰出事,一把甩开手,装作尿急跟出门。
他刚下楼梯,邵瑞泽正跟鸨母说话,面上丝毫不见了酒意。
“你看,这些袁大头够了吧。”邵瑞泽将一摞大洋给了鸨母,鸨母立即一声尖叫,堆起擦满了白粉的脸,谄媚笑:“够
了够了,谢谢,谢谢啊。”
“好。”邵瑞泽接过那女子端来的酸梅汤,喝了口醒酒,笑着一抬眼看楼上,面色转为严肃,“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把那三个日本人灌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不亮不让他们走人。能做到吗?”
“哎呦,没问题没问题。”鸨母扭着屁股,在楼梯下对了楼上高喊:“姑娘们,好好伺候着。”
“只要能做到就好。”邵瑞泽又掏出来大洋,给了鸨母一份,“这是赏你的。”又对陪在身侧的那女子一笑,“你,也
有份。”给了一叠大洋,又伸手拍拍她脸蛋儿,“告诉姑娘们,把客人伺候好了啊。”
姐儿捧着大洋,撅起红嘴唇就往他脸上凑。
周副官跟着出门的时候,看见两人拿着大洋笑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
“现在去哪里啊?”
“卢沟桥!”
周副官差点没当街摔一跤。
他赶紧追上去,嘟嘟囔囔说:“我要告状。”
“告什么,想给司令太太告状吗?我这可是公事。”
“谁家的公事在妓 院里办……”
“你小子敢打小报告,就踢你去前线扛枪打仗。小周,自己选吧。”
“唔,司令,你欺负人!”
“就欺负,怎么了,那把我欺负你也拿去跟司令太太告啊。”
永定河从北向南奔去,势如游龙,卢沟桥安安静静的横跨在永定河上,已有将近八百年年历史了。时近午夜,人声寂寥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停在桥头的黑色汽车,车里下来一个便服男子,正是平津卫戍司令宋哲元。
两个人握住手,对视间,均是无奈一笑。
倚在桥栏上,随手抚弄着柱头上的石狮子。宋哲元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凑在一起点燃烟,吐出烟圈道:“邵司令是从八
大胡同出来的吧。”
“宋军长火眼金睛。”邵瑞泽吸了口烟,“我别无下策,就跟你我在司令部歇斯底里的争吵一样,都是不得已之举。”
“那是。”宋哲元笑笑,“平津之地,日本特务间谍防不胜防,时时刻刻,都有耳目在监听监看。就说两个月前,老秦
身边才逮出一个日本间谍,潜伏在府里做了四年帮佣,当场还咬毒自尽了。”
邵瑞泽闻着烟丝的味道,叹了一声,“明轩,你我中原大战一别,此时再见,不过几年,物是人非了。”
宋哲元抽着烟,“你属东北军系,我属西北军系,在南京眼里都是地方武装。蒋介石把他的嫡系部队全部撤出平津,留
着我一个人独撑大局。日本人在华北气焰嚣张,你以为我想窝窝囊囊抬不起头来吗。”他捶捶头苦笑道:“难哪,日本
人步步紧逼,南京指示拖延时间,田代皖一郎十分不满,扬言要武力解决。”
他气得大骂:“你们想在我家里占地方,我不答应,就是对你们的侮辱,哪里有这么无耻的人!”
气愤归气愤,但这就是事实,就连愤怒的权力似乎都是奢侈。
邵瑞泽抿唇不语,闻着烟味自嘲笑:“你在会上骂我是不是想再来一次九一八,当年他指示我们不许挑事,等待国联来
调停中日纷争。有人后来对我说,‘家里来了强盗,自己不动手反抗,却要等了乡里邻居来做矛盾调停,不是可笑吗?
’现在何尝不是如此,跟当年又有什么两样!”
宋哲元无奈笑,摇头,“九一八是你们做了恶人,现在华北的恶人,就要我来做了。”说着重重捶着石桥护栏,“《秦
土协议》,割让察东六县,二十九军撤到张家口以南,日本人逼着政府撤掉我察哈尔主席的职位,外国人逼迫政府撤掉
自己的官员,滑天下之大稽!谁再相信蒋介石抗日,谁就是他妈的傻瓜混蛋!”
邵瑞泽沉默不语,指尖一支烟徐徐燃尽,烟灰坠在地上,“骂归骂,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办?”
“能怎样。不过是打太极,同他们周旋。”
“周旋?被日本人刺刀架在脖子上去签字做事,还能如何周旋?”
“竭尽所能吧,有我在,至少免百姓少受些蹂躏。”宋哲元叹气,“拖延时间,等着看南京能拿出什么良方妙策。
他顿了顿,掐灭了烟蒂,“你呢,五十三军你若想撤走,骂娘也好,发火也好,帮着演戏,该做什么,想要什么补给,
兄弟我责无旁贷。”
邵瑞泽垂下头,淡淡道:“不用了。”
宋哲元一愣,听他说:“我原本是想让五十三军撤走的,九一八北大营得兄弟们死得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他们因为上层
争权夺利丢了性命。可是委座下发手令,严令我不许轻举妄动,宣称华北兵力空虚,五十三军必须与二十九军一道抵御
日本驻屯军。”
闻言宋哲元冷笑,“空虚,还不都是南京一再妥协,导致我不得不把部队全部撤出战略要地!北平城周围只有37师的110
、111旅以及骑9师、特务旅等不多的兵力,其中担负战备值班任务的只有110旅219团,南京怎么不让嫡系来抵御!只会
躲在背后,看我们送死!”
“衍之,我这丑话,说了你别嫌难听。没个十五年,这沦丧的东三省很难收回。日本弹丸小国,但人人齐心。中国人,
一人是虎,三人成虫,派系斗争,国共内战,力量用不在刀刃上!”
“我懂。”邵瑞泽含着烟,苦笑:“你还好,冯玉祥将军至少还为你能说上话,我呢,唉……西安事变之后,委座想把
东北军拆散了驻防鄂豫皖各地,我拼死拒绝,东北军死也不能散,何应钦就提出,不换防也可以,但一旦中日开战,我
第一时间就要上前线参战。”
他仰起头,望着皓月,眼中带着深深无奈,却只有沉沉叹息。
宋哲元也摇头,“两难取舍,唉。”
一阵寂静后,宋哲元又道:“平津是是非非,如果没有大事,你还是快走吧。来时座机遇袭,不过是田代皖一郎给你的
下马威。日本人狼子野心,想立傀儡来堵国人之口,还掩盖其侵华的真相。没有中国人去做日本人走狗,他们就名不正
,言不顺。现在前清废帝做了日本的狗,把他们侵华一事混淆是非!以你当年在东北的名势,恐怕也早就入了他们的眼
。”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同日本人有杀父之仇,深仇大恨,早已经回绝他们了。”邵瑞泽将烟扔在地下,“我明日去天
津探望大帅遗孀,随后就回西安。”
“小心惹得他们狗急跳墙,驻屯军司令部就在天津,一路小心。”宋哲元停了停又说:“你我兄弟一场,打坏的飞机留
在我这里,我给你架新的,你我都是自己人,不帮兄弟帮谁?切记速去速回,以防夜长梦多。”
“多谢。”邵瑞泽侧脸看他,“话又说回来,你也小心。太极打久了,小心变成炸弹。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了,吴佩孚你
知道吧,北洋老将,当过北洋政府总统的,就因为不愿意与日本人合作,在养老的寓所里被他们在拔牙时暗杀了,日本
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卑鄙!真是卑鄙!”
骂完了,宋哲元用脚一碾烟蒂,自嘲笑,“不堪纠缠,我回山东家乡‘扫墓渡假’,谁能奈我何?”
邵瑞泽默然听着他的话,眼里有了深深无奈的洞悉,“驱逐倭寇,匡扶国威,这是军人的职责,但究竟何时才能实现?
”
二人都清楚对方心中所思,却谁也解答不了对方的困局。
宋哲元无奈微笑,举目远远望去,看到远山、近水、晓月、美桥,相映成趣、浑然一体。
邵瑞泽仰头望天,说:“此乃燕京八景,卢沟晓月。”
月朗晴空,野旷天低,曙色苍苍,波光淼淼,令人心旷神怡。远望苍山,近看逝水,皓月盈缺,天地悠悠,使人遐思无
限。
宋哲元出神地看着,仿佛自言自语,“卢沟晓月,千百年的美景,但不知,还能看上多久。”
第一百五十章
天蒙蒙亮,太阳还没爬上黄土坡。
延河边异常清静,很少有人经过,只有早起的老汉赶着三五成群的白山羊来河边喝水。
在习惯每天早早晨起,沿河散步的方振皓看来,裹着白羊肚手巾的老汉鞭扬起清脆的响哨声,是此时最美的音乐。远处
的山梁上,隐约有站岗的战士的身影,那身影衬着山后影射而来的晨光,仿佛是一幅精美的图画。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延安,不知为什么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当激动的心情平复的时候,屋外已经可以听见公鸡打鸣
了。现在已经过了已经快半个月,他也习惯了这种简朴到甚至简陋的生活,习惯了睡土炕,吃小米饭,一入夜就伸手不
见五指,连蜡烛都是限量的。但在这里,精神上的富足弥补了物资的匮乏,每天的生活规律而固定,抗大的教学班,还
有红军总医院担任外科主任,都是他非常喜欢的职务。
就像现在,他穿着一套半新的粗布红军军服,戴上一顶红五星军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红军战士。
想到这里方振皓弯下腰松了松绑腿,他还没有完全的适应这玩意,因为没有经验好几次捆得太紧而弄得腿上发麻,还被
主要负责他们一行人的社会部干部陈云峰嘲笑了好一番。不过他很快的安慰自己说,这也是来这里受教育的一部分。
延河就在延安城外,还没走出城门口,就已经可以听见汩汩的水流声了。方振皓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在这条路上几乎
每次绕过他都想起,还在上海时他所学习的那些东西,延安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向往的革命圣地,无数进步青年从全国
各地奔向延安,义无反顾的投入到这个大熔炉里去。到了延安就一定要看看宝塔山,看看延河,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愿望。
“方医生,你好,又来散步啊?”城门洞口有个红军小战士正在那里站岗,看到来人了,认出是谁就很熟悉的打招呼。
“常贵同志,早上好。”方振皓笑眯眯回答,还学着他的有模有样的敬了个军礼。
小战士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比手中的步枪高不了多少,脸上的稚气和和老练很自然结合在了一起,完全是与年
纪不相符的成熟。方振皓还记得他第一次早上出来被拦住的情景,那时还不明白这里的规矩,没有路条,一脸稚气的常
贵就举枪拦住他,一度把他当做奸细看管起来,直到陈云峰把他领走还是完全的公事公办。
常贵来红军总医院领药的时候,认出他还有些不好意思,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方医生,昨晚我给指导员交了入党申请书。”两个人一如既往寒暄起来到时候,常贵明显很高兴,“指导员说我有资
格申请入党了。”
“恭喜。你说过自己参加了长征,从江西一直走到这里,打了许多恶仗硬仗,是老战士了啊。”
“嗯……参军一年以上的才叫老战士的,不过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入。指导员说,组织上要考察。”常贵很不好意思地摸
摸自己的后脑勺,神情显出少年人固有的害羞,“我觉得自己能给大家做得太少了。”
“我觉得你为大家做的很多,有你和你的同志们在这里,城里的人不是很安全吗?”方振皓点点头,很认真的说,“每
个人都竭尽所能,都会好起来的。”
常规嘿嘿笑,很自豪的挺胸。
“对了,今天是抗大很特别的日子,指导员说是很重要的典礼。方医生,你说上大学好吗?指导员经常教育我们说,还
要建立真正属于劳苦大众自己当家作主的国家,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能够自己当家作主,不受地主老财和资本家的欺
负。”常贵一下子变得老成起来,有模有样的学着他心目中崇敬的指导员的样子说:“大家要记住,这个革命的日子还
很长,等革命胜利了,要去上大学,做个有知识的人,为建设新世界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方振皓的内心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样纯朴的战士,朴素的理想,他们没有更多的奢想,在他们的眼里,仅仅是人
人有饭吃和没有剥削,这就已经是理想中的乌托邦了。为了这个极其朴素的理想,他们可以为之流血,可以为之牺牲,
忽然的,他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一些湿润的感觉。
“真好,真想明天就革命胜利了!”常贵很神往地说,“现在我识了二百多个字,你说,我将来可以上大学吗?”
方振皓很郑重的拍他肩膀,目光严肃又充满鼓励,“常贵同志,只要有心就能,一定能!”
告别了常贵,他沿着河岸随意的散着步,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
河水波光粼粼,方振皓不由驻足俯身,双手捧起了一捧延河水,轻地喝了一口。虽然身为医生他多多少少会带点洁癖,
但是此刻却不这么觉得。延河水是冰凉的,但喝在嘴里却仿佛是清饮一般甜美,比在那些繁华城市里的美酒要更甘甜,
心底泛起了难以言说的激动心情。
“红军同志,清晨的这河水凉,小心喝坏了肚子!”
他的举动让不远处的几个赶羊老汉很是惊讶,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好心地向方振皓提醒道。
方振皓站起来,笑笑说:“没关系,老乡,这河水很甜啊。”
“水是……甜的?”
头上裹着白羊肚手巾的老汉一愣,有些狐疑转头的看河水。一辈子都吃延河的水,怎么不知道河水是甜的?待要再问时
,在清晨的阳光之中,那个清朗俊秀的背影,早已经走远了。
抗日军政大学坐落在延安城外一处山坳间的平地上,朝阳的山坡下,就是大学的办公大院,在红军来之前,这里是某个
土财主的安乐窝。山坳的不远处就是汩汩流淌的延河水,其他三面则是几乎光秃秃的黄土山了。站在山坳间的平地上,
抬眼侧望便是宝塔山,山上的古塔就像是一名尽责的红军战士在为延安城站岗。
抗日军政大学的校门设在延河边新整修的大路旁,这里刚好有一块露出在地面的巨大石头,大石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上面雕刻的是题写的校名“中国红军抗日大学”。旁边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扬着红军的红星军旗。校名石的
后面就是黄土堆砌的围墙,大门右首的围墙上是校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每一个字都是用黄土烧制的
面板镶嵌在黄土胚的围墙上。
而在通向操场道路的墙壁上,题写着这样的话语:“我们是一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用特殊材料制成,具有钢铁般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