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要不就说老天有眼呐!这不,抓回来了,干部说今天就要公审,叫他们认罪。”老汉的胡子一抖一抖,黝黑的脸上
满是皱纹,眼睛得意的眯成一条缝,“红军干部就是心太好,要俺说,这两个龟孙子,直接吃枪子得了!”
三个人立即倒吸了口冷气,有些难以置信,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台上。
临时搭建的简易台子上,已经陆陆续续的有十来个老百姓走上去,在乡亲们面前声嘶力竭地揭发着杨树旺和他的祖辈们
犯下的累累罪行,说道难过愤恨处,有哭的,有指着脸痛骂的,还有抑制不住扑上去厮打的,群情激奋,恨不得将眼前
的仇人撕成碎片。
当又有人哭诉自己因为天旱交不起租子,而被杨家家丁吊起来殴打的时候,李二保忽然说了一声:“他们都该死。”
正看得入神的方振皓被他一句弄得愣神,下意识问:“什么?”
李二保瞧着台子上那两个人把头低的不能再低,牙缝里迸出声音,“俺爹俺娘,就是叫地主老财逼死的。”
方振皓沉默了会儿,看向他说:“李二保同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听听吗。”
李二保扯起袖筒抹抹鼻子,吸了口气说:“地主剥削俺家,自己不干活,却让别人给他干活。那时俺们只有四亩田,一
整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因为欠了债,俺妹子被他们抢走给卖了。俺爹娘去讲理,被家丁活活打死在门口,那时候红
军正好来了,俺就投奔过去。当时参加红军,就是为了吃饱饭,不被地主老财狗儿子欺负,给俺爹妈报报仇!”
他说着对了方振皓,直直那边的史密斯,“那个洋人问喜不喜欢红军,俺怎么能不喜欢,这里就是俺的家,俺的同志们
,连长和指导员,就是俺的家人。在这里大家都一样,指导员说没有贫富贵贱,这里不像白区,穷人是地主和国民党的
奴隶,只有挨打和受苦的命。俺们红军战士打仗是为了帮助穷人,救中国。红军打地主和白匪,红军是抗日的。这样的
军队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紧紧抿唇,面色一瞬间变得严肃,“后来指导员上政治课,俺才明白了大道理。俺们是无产阶级的
军队,是为了人民大众谋福利的!红军的奋斗目标,就是要让俺家的那种事情不再发生,打倒欺压穷人的地主和国民党
!俺会跟着共产党一辈子!”
当台上的控诉激起台下乡亲们共鸣时,高呼的口号声响彻了空地的上空。
当诉苦结束后,公审人员做出了裁决,郑重判处两人枪决,在台下如潮的欢呼声中,昔日作威作福的人浑身抖如筛糠,
重重跌坐在地下。老汉兴奋地挥舞起拳头,大叫起来,“龟儿子,你们也有这一天!骑在俺们头上拉屎撒尿的日子,滚
蛋吧!”
望着那如潮水般激动地人群,曾经被描述过的场面第一次直接的出现在眼前,方振皓不由得想起书籍中曾经出现的语句
,那些激扬的文字,那些美好的理想,一瞬间,感动充盈了全身。
第二日出发去延安,仅仅相处了一个早晨,医疗队的人或多或少都打消了对于红军的戒备和神秘感,他们觉得抛去灰扑
扑的军装与肩上的旧枪,这个排的红军战士们其实都是一群淳朴的年轻人,有时候很孩子气的好奇,会腼腆的笑,会与
人和和气气的说话,并不会带一般军队中惯有的趾高气扬。
如同之前护送的东北军士兵一样,红军战士们坐在后面那辆道奇卡车里,但不同的是,李二保并未与他们一起乘客车,
而是与他的同志们在一起。在向北进行的路途中,从车窗看出去,清晰可见黄土地面逐层升高,险峻起来,一道道山川
与沟壑掠过眼前。
洛川县城的土坯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田畴和耕地间的窑洞,在坚硬的淡褐色的山壁上挖掘出来,经过简单的修
饰就可以住进去。在外国人看来,那是洞穴,可又比洞穴看起来规整像样,道路两忙完全没有军事区的严整与戒备,偶
尔可见一个老汉,挥舞着羊鞭,驱赶着一群咩咩叫的羊群,在地头悠闲地来回,附近驻扎的红军似乎一点也没有破坏农
村的宁静。
史密斯扒着窗户,在途中一个劲感慨,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在一个村子里吃午饭的时候,史密斯悄悄把方振皓拉去一边,神情很紧张,在角落里神秘兮兮的说:“方,我们能不能
和他们,一起坐卡车?”
方振皓先开始有些没明白过来,随后几乎忍不住的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偷吃了人家的鸡蛋,我还以为什么事,紧
张什么。”
他把李二保叫过来,郑重的表示他们两个人想同红军们一道坐在卡车上,史密斯一个劲的点头,蓝眼睛眼巴巴的盯着李
二保。李二保考虑了一会儿,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车队行驶在略微颠簸的道路上,两侧黄土山梁不断向后退去,黄土山间的公路蜿蜒向前,举目所见都是险峻的崇山峻岭
,形状非常奇特,那些黄色的延绵起伏的山,湛蓝色的空旷辽远的天空,还有绿色的生机勃勃的植物,显出一种纯朴原
始的美丽。
李二保忽然拉开了嗓门,开始唱歌,卡车里的红军战士们就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每个人都唱的很高兴,虽然嗓音很粗糙
,带一点点的五音不全,可是毫不忸怩,阳光下那些年轻人的面庞上的神情都很自然,还带着满满的自信与向上。
一个小战士清了清嗓子,猛然提气开声,却是一曲信天游的调子。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喂一道道水——”
“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
黄色高原广漠无垠,千沟万壑,苍凉沉郁的歌声回荡在连绵起伏的山川间。金黄色的阳光下,微风拂面,方振皓闭上眼
睛,靠了卡车护栏,笑了说:“我喜欢这个地方。”
史密斯一边极力的跟着歌声哼哼,一边大声嚷道:“他们都是浪漫的罗宾汉,我也想做这样又红色又浪漫的罗宾汉!”
方振皓大笑:“你可以去跟他们的领导人要求,作为一个国际友人,我相信你会被批准的。”
“方,那你想做红色的罗宾汉吗?”
方振皓扭头看向远处广袤起伏的高原,任是笑着,脸上多了份认真,“我想做,非常想。”
李二保忽然抓了卡车护栏站起,对他们大声说:“就在前面。”
远远望去,崇山峻岭之间,一座九层高的八角形砖塔巍然耸立,直指蓝天。
“那里,延安!”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飞机翱翔在蓝天云海间,飞过山川平原,江河湖泊,沐浴着阳光,向太阳升起的东方而去。
机舱里回响引擎发出阵阵轰鸣声,规律到单调,令众人都觉得乏味。周副官刚从驾驶舱走出来,坐下才一会就想打哈欠
,又强憋了回去。心里暗叹,这上海、溪口、南京、西安来来回回的跑,真比想象中要忙碌多了,这下又要去北平,到
处都是日本人的地方,还只不定怎么提心吊胆的。
周副官耷拉着脸,眼神瞟过身侧闭目养神的上峰,有些烦恼的想,老话常说,为人属下的人,要深体上位苦心。这句话
讲起来容易,可是等到要自己做的时候,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贴身副官,不仅是帮忙处理日常事务的机要秘
书,还承担了一大半勤务兵的工作量,他跟了这么几个月,才知道亲信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知道许副官还在司令身边的
时候,究竟怎么费心伺候。
想着想着,就又想到目的地北平,周副官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佩枪。
身侧的上峰忽然打了个哈欠,弯腰低头,揉了揉眉心。
周副官连忙凑过去问:“司令,累了吗?”
邵瑞泽微微摇头,眼睛睁开一条缝,“还行,就是有些颠簸的不舒服。”
“今天风大,有些颠簸,不过就快到了。”周副官用肯定的语气说,“安德烈告诉我说,再有四十分钟就能到北平南苑
机场。”
邵瑞泽靠在舱壁上,侧脸对他一笑,“你小子学的挺快嘛,刚用你的时候,真是个陀螺,抽一鞭子才肯动一下,牙痒的
我真是恨不得把你丢去当炮灰。现在总算学的差不离,做副官从来都是个看人眼色要灵性儿的事。”
周副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嘿嘿笑,“司令说的是,我娘就骂我懒,司令这么一教训,懒毛病全改了!”
邵瑞泽曲起指节瞧他脑门,恨铁不成钢的说:“懒东西,少洋洋自得。你比起小许来,还差得远。不肯用脑子,我就当
你不想在我身边干,放你滚蛋,想扛枪打仗,随便你。”
“别,千万别。”周副官可怜兮兮看上峰,“司令,我做得不好,你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赶我走。我就伺候你,绝
不偷懒,不然你拿马鞭把我抽到芝麻开花。”
“你小子还想节节高不成?”邵瑞泽笑骂,随后收回手,笑了叹气:“不过,副官也不能用一辈子,总要拣着那些有本
事的,放去部队里带兵。”
周副官立即点头,“听说许副官,哦,不,许副师长在部队里干得不错,把一一二师那个刺儿团收拾的叫往东不敢往西
,霍师长直夸他是个带兵的好把式,唯一的毛病就是闷葫芦一个不爱说话。”
说完了还夸张的咂咂嘴,脸上一副心生向往的神色。
邵瑞泽笑了笑,神情多了份满意。
把许珩打发下去,想叫多磨砺些,就给了一个向来刺头的团让他带。这小子去了那儿,自然没人服他,刚开始他还担心
这个家伙吃亏,嘱咐叫霍师长暗地里看着,不料许珩去了,先是亮了一手百步穿杨的枪法,连枝头蹦达的麻雀也一枪打
了下来,让那帮愣头青又惊叹又敬佩;随后在练兵场上,十八般武艺挨个耍了一圈,叫人看花了眼,紧接着以一敌五,
把团里那帮人的头儿揍得满地找牙,这事才算了结。又是武力又是怀柔,一连几件漂亮事,整个团彻底怂了,从此许团
长,许副师长叫怎么做就怎么做,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周副官眼力劲儿活,一下就看出上峰很高兴,于是就顺着话头,插科打诨的说话帮上峰解闷,机舱里气氛一下子活跃起
来,身边的随从们似乎也从乏味的气氛中缓过来,加之飞机再过一会就要到南苑机场了,于是纷纷从飞机圆窗向下看。
周副官好奇问:“司令,到了北平,您会去紫禁城玩玩吗?那可是皇帝住的地方,到处都是金子。”
“你给我收心,这不是来旅游的,有公事要办。”邵瑞泽闭上眼,靠着舱壁假寐,“现在华北局势这么紧张,五十三军
在华北,能有那个心思么?等我跟北平市长兼冀察政务委员长的秦德纯、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会晤完,去天津租界探
望过五太太,有时间再逛也不迟。”
周副官听出上峰话里的不悦,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讪讪点头。
机舱里又只有单调的引擎轰鸣声,过了一会,周副官想再去驾驶室里问问,孰料他刚站起来,飞机就开始剧烈的抖动,
随后陡然一个侧身,几乎就是九十度的倾斜。
他立刻被甩到对面,砰的一声撞上去。
邵瑞泽眼疾手快躲过砸过来的行李箱,向驾驶室冲去,“怎么了!”
驾驶员的声音从驾驶室里传来,几乎是吼叫:“前方出现日本飞机!”
顿时一片死寂,几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哒哒哒哒”的子弹声,刚才靠着的舱壁就被打出几个弹孔,还未等众人
惊叫,飞机又是一阵盘旋翻转,几乎转了个底朝天。机舱里乱作一团,众人都像是物品一样,随着飞机的剧烈倾斜与抖
动被抛来抛去。
飞行员安德烈抓着操纵杆,既要躲避日本飞机,又要躲避战斗机的机炮,着急紧张得满头大汗。邵瑞泽刚一踏进,飞机
又是猛烈的倾斜,几乎要将人抛出去,他不得不抓住固定杆才站稳,还来不及问,抬眼就已经愣住。
青天白云之间,三架涂着红日的零式飞机在中国的天空上,恣意地飞行着!
不等喘息,两架敌机左右夹攻而上,靠的那样进,就连机炮里的火舌都能看得到。
“妈的,这还是中国的领空!”邵瑞泽的拳头攥得紧紧地,两眼都要喷出火来。
安德烈手忙脚乱的操纵飞机躲避机炮,差之毫厘地与日机掷下来的一连串炮弹擦身而过,漂亮的转了个九十度的身,俯
冲直上,后面机舱里又是一阵咣咣当当。
“不要恋战!快走!”
“邵司令,这是客机,不是战斗机!你想战我也没办法!”
隆隆巨响声中,一架敌机迎面俯冲直下,炮弹雨水般倾泻而下。客机右转打了一个急转弯,三架日机紧随其后,安德烈
马上又打满左转,迎面一股气流,飞机剧烈颠簸,顿时天旋地转,邵瑞泽死死抓住固定杆,片刻都不敢放松。安德烈一
边躲着一边用熟练的中文恶狠狠骂:“草他奶奶的!要是老子开着K5054的喷火,哪里有你们嚣张的份!”
周副官连滚带爬冲过来,冲着安德烈大喊,“快快!接通指挥塔,请求支援!”
“请求你个屁!”邵瑞泽一脚将他踹出驾驶室,“整个北方地区飞机满打满算只有78架,要动用飞机还要请示平津卫戍
司令,来不来还是另一回事!就算来了,我们早就被小日本炸成了碎片!求人不如靠己!去!叫他们统统趴下去!”说
罢抓牢固定杆,对了前方吼道:“快!全力把他们甩开!目标,南苑机场!”
安德烈大吼接上话:“明白!”
他一拉操纵竿,娴熟的俯冲而下,一个翻腾就见头上两架零式战斗机迅速压下来,紧紧咬住客机的尾巴,一阵急响,子
弹就“哒哒哒哒!”直冲着机翼打过来。“”
“他妈的!”安德烈忍不住破口大骂,飞快的拉杆,操纵飞机左躲右闪。
飞机几乎是违背了正常降落速度,飞速的降低,穿破云层,如一叶飘萍在湍急的气流中与炽热的火舌中颠簸飞行,尾翼
架被风吹啪啪作响,几乎就要散掉。机舱里的人员抱着头,强抑着伏趴下去。
客机比战斗机要沉重,一架零式飞机轻灵凶猛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大的半圈,翻身已经抢到前面,拖了白色的尾气带着凌
厉的劲风直擦过来,“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清脆的机炮声伴随着机头前红色的火舌。甚至能看到子弹射出来
唰得留下的两串黑色烟弹。
“愿上帝保佑我们!”安德烈一边躲闪,一边镇定情绪,突然之间向下俯冲。
拉开了一点距离,却依然无法真正摆脱敌机,零式飞机很快就跟下来,火力甚至更加猛烈!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两架零式从侧边挤压过来,客机动弹不得,直擦过来的战斗机几乎就是泰山压顶之势,安德烈已经将俯冲的操纵杆压到
极限,客机倒栽葱般的直朝着地面。
“轰!”一声巨响。
天旋地转间,邵瑞泽肩膀突然一麻,脸上顿时刺痛,有机玻璃被子弹擦出裂缝了,风从破裂的玻璃灌进来,发出呼呼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