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5——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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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之还想与你做兄弟。”

推开许珩的搀扶,他慢慢站起身,王太太看了他动了动嘴唇,一脸的麻木。

“嫂子……”

邵瑞泽苦笑一声,缓缓环顾周围的人,不晓得还能说些什么。

王太太点头又摇头落泪道:“……罢了,罢了,回去吧……回去忙你的,各人有各人的命,这……都是命呐……”

也罢,也罢。

邵瑞泽一时无言,对着王太太鞠躬,转身欲走。

“还我爹!把爹还给我!”

孩子清脆的声音带着愤怒骤然传来,待邵瑞泽转身,男孩儿已经如小豹子一样跃过去,不由分说照他打。

踢打叫喊了半晌,小兽般发狂的孩子终于仆人七手八脚的制止,他被拽住了,忽然失声抽泣起来。

邵瑞泽的军服被撕扯的皱皱巴巴,却无动于衷,他从孩子乌乌亮晶晶的眼里,看见自己神情恍惚的样子。

男孩红着眼,亮晶晶的眼泪不住掉落,仍旧对着他狂怒的吼:“告诉那些凶手们,等我长大了,会替我爹报仇。还有你

!等我长大了,我要为我爹报仇!我要为我爹报仇!”

走到他面前,邵瑞泽慢慢蹲下身,忽然笑的恍惚,“好啊……育然,我等着你长大,如果,我还没有死。”

走出王公馆,邵瑞泽最后回身向白色幡幔迎风招展的宅院望去,只见黯淡的天色下,条条白绸素麻如阴曹地府的孤鬼般

在风中乱舞,合着风声发出噼啪的一阵阵响,是如同鬼魂一般的哭吼。

许珩叹气,抖开大氅披在他肩上,劝慰说:“人死不能复生……副司令,节哀吧。”

邵瑞泽曲起指节敲了敲额头,说:“等王老下葬了,你再来一趟这里,问问王太太想要什么。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马后

炮一次了。”

闻言许珩脸色一黯,“王太太……若是什么都不要呢?”

“好好劝劝她,人死了,日子还要过……我估计,中日一战是免不了的,她一个女人又带着两个孩子……要是她同意,

我着手联系送他们去国外,给育然育罄找个好学校。至于钱物,要多少给多少,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也只剩下这些了…

…”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递上一份电报低声说:“副司令,有消息到了。”

邵瑞泽心头剧跳,接过薄薄一纸电文在手,有不好的预兆却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只将电报叠起,一言不发上车。

车子稳稳行驶在路上,邵瑞泽缓缓拆开电文。

仅仅映入眼中的第一行字,就令他骤然怔住。

许珩还想问些上门要注意些什么,见他低头看着那电文,嘴唇紧抿,脸上阴云越聚越多。

“掉头,立刻去绥署!”邵瑞泽抬眸,断然命令司机改道。

许珩犹豫道:“可是廖先生约了您去办事处的……”

“马上掉头!”邵瑞泽语声坚决。

司机不敢迟疑,打满方向盘,全速向绥靖公署所在的新城大楼驶去。

一丝刺骨的冰冷浮上邵瑞泽脊背。

六十七军辖下驻眉县、周至的一○六师,驻潼关的一○五师,还有炮兵第六旅,宣布效命南京,脱离西安!

一○五师的师长刘多基逮捕,甚至枪杀了最早帮助东北军联共的高团长!转而与潼关的中央军接头!

潼关门户大开!

第一百零九章

正值寒冬,十三朝古都那城墙巍峨屹立在寒风中,果然是气派非凡。

夕阳余晖照斜扑下来,在身前投射出长长地影子,也在古城墙上洒满金色的落霞余晖。那古朴肃穆的城墙箭楼肃立在金

色夕阳下,一眼望去,千年的沧桑感顿时扑面而来。

从办事处出来,方振皓不想回那个冷冰冰没有人烟的公馆去,于是硬让老刘带了他在古城墙周围随意转悠。老刘虽然有

些为难,但是觉得那公馆也实在不怎么有意思,也乐得趁机有人和他聊天,于是两个人在四周到处的溜达。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转悠,身边人流熙熙攘攘而过,脸上有着忙碌一天后归家的期待和释然。

老刘上了些年纪,于是话特别的多。见到了方振皓就拉开了话匣子,一边走一边说,先是夸起了当年先大帅是如何一个

爽利的人,多么叫日本人吃瘪,在东三省多么的风光。又自然的对比到少帅,感慨一番世事无常之后,说:“我们家大

爷,就是从小养了的少爷脾气,家里没个人敢惹他。他当年十四五岁去军校前,连个鞋带、扣子都不会自己系呢。”

方振皓听的奇怪,于是说:“十四、五岁的光景,还不会系鞋带扣扣子,大户人家的,也不至于这么宠儿子吧。”不过

一想到那些传闻,说是东北的张大帅怎么宠儿子,少帅怎么怎么样的无法无天,再想到那些报纸上流传的艳闻轶事,一

瞬也不觉的惊奇了。

老刘“嘿”的一声,“我老刘在张家都几十年了,见惯大爷总是想起一出、闹一出的不闲着,连带了下面人没少受苦。

小爷自从跟着他这个太子爷,念书也好,胡闹也好,还是干别的也好,真也是被大爷连累了不少,两个人挨揍罚跪都是

一起的。”说着又自顾自得点头,“不过小爷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娃娃,坏点子一个接一个,大爷都被弄得狼狈的要命。

这一看就是几代老臣,不然不会说话这么的随意而有底气。方振皓来了精神,于是就撺掇着老刘讲邵瑞泽小时候的事情

,老刘咳了一声,神秘兮兮说:“大爷那会儿在家里,都是仆人给他系扣子系鞋带,一天小爷故意把仆人支走了,等日

上三竿才把大爷叫起来,他给大爷系好了鞋带自己先出门,等大爷站起来一走,那就坏事啦!”

现在说起来,老刘还是忍俊不禁,“小爷故意把鞋带系在一起了,大爷刚一走,就结结实实摔个了狗啃泥,气的要踹小

爷屁股。小爷嬉皮笑脸躲在五太太背后,大爷被五太太瞪回去,大帅也吹胡子瞪眼不许他对小爷动粗,打那以后,大爷

才自己系扣子系鞋带。”

方振皓听得哈哈大笑,心里直叹绝对像是那个人做出来的事情。

笑过了,心里又觉得酸酸的,想想这么些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的境遇,再想想从初见至今邵瑞泽那少年老成的身影,实

在是觉得无奈。

不管怎么说,邵瑞泽真象他自己形容的那样,被迫被扯上了东北军的船桅做了那张大帆,能撑场面的人都走了,尽管他

自己可能不愿意,但也就只剩了他独撑危局。

越靠近火车站,人流越是嘈杂混乱,人群里越来越多的学生模样的人,男的女的都有,抱着不大的行李,站在寒风中的

马路牙子上,裹紧了衣服,年轻的脸上带了焦急,一个劲的张望四周。街上挤满了人,听口音又是一群北方人。

方振皓知道现在日本人一心向中原腹地扩张,中国疆域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了。

“那时候呀,一拨一拨东北学生往西安跑,都是来找大爷的,在街上,在学校里,还在新军官训练营地的空场里演爱国

戏,演完了就唱《东北松花江上》,直唱的台下泪花闪闪,连大爷都哭了。”老刘说着一阵唏嘘,“现在可好,不打中

国人了,却赔上了大爷。”

他忍不住用袖子揩揩眼睛,“真不晓得,接下来小爷打算怎么办。上海是好地方,我一年多没见他,可不知道他怎么就

瘦成那个样子。这几天忙的一整天不顾家,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呀。”

方振皓连忙劝,“老刘叔,你别着急,我劝他多吃饭,他肯定听。”

话还没说完,前面人群就顿时起了一阵骚乱,学生们七七八八围成一群,不时有“晕了”,“晕了”,“怎么办,哪个

知道怎么了”的叫喊声传出来,方振皓连忙跑过去,费力分开人群,瞧见地上躺了个瘦小的穿学生服的男孩,脸色青白

“散开点,散开点!”方振皓挥手叫学生们都散开,一边掐住那学生的人中,学生瘦瘦小小的,脸上一摸上去全都是冷

汗,他摸了摸脉搏,很是缓慢。旁边一个看样子是同伴的人蹲在旁边,一脸担忧,“我们刚下火车,还么没走几步,他

说了声头晕,腿一软,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没事,没事。”方振皓确定只是太过疲劳,他安慰着周围焦急的人,掐着人中,一边抚拍着病人的后背,又叫人群散

开通气。不多时男学生唔的一声,悠悠睁眼醒了过来。方振皓与同伴将他扶坐在旁边的店里上,跟店家要了一杯热水给

他,一边看着他喝水一边说:“没事儿,估计是火车上太挤了,又通风不良,一路你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吧。”

男学生舔舔暗色的嘴唇,缩在椅子上,同伴苦笑说:“能上火车就不错了,不是老师托关系帮我们买了车票,又把我们

送上车,恐怕现在还在日本人的刺刀下那狗屁的中日亲善呢。”

他说完又试探问:“先生,您是河北人吧?”

见方振皓点头,几个人一脸的兴奋,“老乡遇老乡了!”,然后又絮絮叨叨说,他们之中有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有几个

东北大学的,东北的学生先是出关逃难在燕大,但华北也被日本人占了,就随了燕大的同学来西安,说现在这里已经是

唯一能安心的地方了。

随即一个人根本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滔滔不绝的讲了北方来的同学们给他讲到的见闻。那日寇如何欺辱中国人,如

何把手无寸铁的百姓扔进火车锅炉里烧了戏耍,又是如何奸淫妇女,做禽兽不如的事情,又是如何在大街上随意拿中国

人砍了当试刀石,连一点人性都没有。

方才晕倒的那个男学生忽然说:“东北家乡里都在骂呀,骂怎么拥兵十多万,为什么不去跟小日本拼命?怎么就躲在后

方打内战。”

另一人点头说:“对,哪怕去东北义勇军当兵,也要马革裹尸,比这么憋屈的好。”

老板走来放下几碗稀粥,笑呵呵说他请客,临了插了句嘴说:“那张少帅和杨将军不是闹着兵谏,最后答应了……那个

叫什么……国……共什么的……”

“国共合作!”一个人抢先说出来。

随即气氛变得热烈,学生们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连吃饭的客人也参与进来,一时气氛很是高涨,学生们说得眉飞色舞。

好像两党马上就能抛弃前嫌,共同抗日一般。听着那热烈的谈话,方振皓却只能保持沉默。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本该是国家军队的一份子,却被用嫡系杂牌的原因分出亲疏。

至交好友的性命被无辜断送,上司被这样无辜的捉拿问罪、身陷囹圄,军队又被这样的束缚乃至于削弱。如此狠心的手

段,不曾目睹也就罢了,目睹了,知道的越来越多了,还叫人怎么去相信眼下执政的政府?

老刘暗暗催他,说时间晚了,方振皓于是又和学生们礼貌的谈了几句,捡了些话温言劝了劝,他就起身告辞。踏出店门

的时候,冷不丁有一个人影跑得极快还不停的叫喊着什么,方振皓来不及躲开,就和他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方振皓看清他容貌,那人也同时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俱都震住。

“罗钊?”方振皓先出声,试探的叫出他的名字。

罗钊愣了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盯着看了一刻,犹豫着叫道:“方先生?”

四目对视的时候,忽然大笑,亲热得拥抱一下互相拍拍肩膀,寒暄了几句。

比起在上海做学生,罗钊越发的成熟了,眉眼间都显出几分风霜。他对那几个学生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外面,学生们

立刻把剩下的粥喝了,抹了抹嘴拿上行李走了出去。而后他才走到方振皓身边,叹道:“什么风把你吹到大西北了,上

海的医院难道不好么?”

方振皓笑了几声摇头,轻轻巧巧几句话敷衍过去,反而问他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学生们。”罗钊与他并肩走着,给他指了指前面;“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来西安,大半是要去陕北的,这里是个

中转站,我的工作就把他们接到,然后送到各个大学去落脚。”

方振皓抬头看着一群群学生脸上的表情,哪怕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旧神采飞扬。只要有理想,再贫瘠的土地都能开出美

丽的花朵。

两个人说着又谈到当年上海的事情,罗钊直到现在提起还显得很内疚,“我们当年实在是太冲动了,更不成熟,被日本

人利用都不自知,险些酿成大错。幸好幸好……”

沈雨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埋在记忆里了,经历过诸般和日本人有关的事情,方振皓早已变得平静。他摇了摇笑说:“都过

去了,老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年轻,总有犯得起错的余地。”而后又把话题岔开,“说来都一年,你们在西安

过的怎样?”

“生活条件自然是不比上海,可是好歹精神上是自由的,没有南京上海那样的憋闷。”说着罗钊话锋一转,看了看四周

拧起眉毛,“可是,这里一样有无孔不入的监视!”

罗钊义愤填膺,一路痛斥着政府情报系统的种种无耻的恶行。兵变前的一段时间,同他一起来的十几个上海大学生,做

抗日宣传,在广场演讲的时候,因为和几个特务发生了口角,竟然被定性为赤色可疑份子,特务先是抓了他们,又抓了

领头游行的学生。

不仅如此,特务还大摇大摆抓走“剿总”秘书处的另外两个人,坚持说有共党潜伏在剿总副司令身边。

然后就是堂堂剿总副总司令,下令把中央放在省里的中央情报组织给查抄了。

方振皓沉默着不语,只是听着,这件事的后果严重多了,不仅有无辜的人被拉出来抵罪,还有人用来为难他,狠狠将他

敲打了一顿。

罗钊又愤怒的说,被抓去的学生很是凄惨,被定了赤色份子的罪名,电刑、火烙、竹签逼供,无所不用其极。好几个同

学被整得生不如死,直到剿总副总司令查抄监狱的时候,才把人救出来送去医院。

“你还记得章惠吧。”罗钊说着,不自觉的抽噎了一下,“她也被抓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又那帮禽兽奸污,到底没

救过来死在了医院。还有好几个,都死了。”

他还记得那个女学生,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留着剪发头,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那瘦小文弱的样子,却遭到特务的

拷打酷刑,还被没有人性的奸污……只听一听就觉得残忍。

他叹气,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伸手按住罗钊的肩膀。

分别的时候,罗钊说他现在在西南城角的国立西北大学做助教,如果他想进学校,或者找个兼职的助教工作,他可以帮

忙介绍。方振皓谢过他的好意,也并没有透露自己现在的状况。

送走了人,坐上车的时候,老刘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头压低声音问他:“先生,那个人是共产 党吧?”

方振皓抬起眼故作不在意笑说:“是我在上海的一个朋友,后来他忽然不见了,真没想到,会在西安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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