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5——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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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拥抱,感觉到他的泪地滴落在他手上,温温热热,打湿他指尖。

除了低低唤他的名字,唤了一声,又是一声,除此再也说不出别的,唯有拥抱。

方振皓听着心里一阵心酸,伸手把人揽在自己的怀里,捏着脸,“我看看……瘦了……真的瘦了,看来要把你好好喂上

些日子,这样抱起来,捏起来,才舒服,对不对。”

邵瑞泽慢慢闭上眼睛,把头也靠在方振皓的肩上,轻声说:“对啊,要好好吃饭,更要好好活着。哪怕只为了你,为了

你。我没见过,一个男人,那种场合,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眼泪和汗水一起蹭在我脸颊颈项。”

方振皓慢慢抚拍着他的脊背,心里却很酸涩,他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的抽噎会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

“对。”他低下头,用下巴蹭蹭他的额头,“都要好好活着。”

邵瑞泽牵起他的手,吻在手背,“不要怕,都过去了。”哪怕是一句安慰,自己语气也依然微颤。

“嗯……都过去了。我们都好好活下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冬日淡薄阳光下,彼此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静静靠着。时间悄无声息

的流逝,阳光从前方移到头顶,又悄然滑向身后,呼吸一起一伏,慢慢变成一个频率,也许,连胸腔里的心跳,也慢慢

变得一致。

两个人默默靠在一起,交换彼此仅有的勇气,一起抵御这乱世的冷酷。

能够这样,似乎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方振皓搂着他的肩膀,一直低头看他,看着他紧紧拢住自己的手,温柔的摩挲,然后对他笑,周身染上淡淡金辉,也衬

得他肤色更显苍白。

侧身抬起头,邵瑞泽目光温柔流连于他脸庞,看他噙一丝笑,目光微垂,浓密睫毛投下如扇阴影,遮去眼底憔悴痕迹,

遮住因为彻夜不眠所积的淤暗。

两人怔怔相视,皆在一刹那恍惚。

方振皓忍耐许久,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酸涩,哽咽几声,一滴泪水从他的眼里滑落下来。泪珠坠落,恰恰滴落在邵

瑞泽的眼角。

他摇头笑,泪珠不住往下掉,像黄河的堤口被冲垮了,止也止不了,“衍之,我……不是难过,我只是很高兴。很高兴

你好好的。”

邵瑞泽没有说话,任凭那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慢慢的滴落。

方振皓转过身,狼狈擦去泪水,“我去洗个脸。”

话音未落,身后一暖,他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方振皓用手背擦着眼泪,只觉得身上发软,力气迅速流失,只想软绵绵跌进这怀抱,什么也不去管。

他的气息温柔低拂耳畔,手臂坚实,满满的安全感将他包围。

“乖……不哭了。为什么哭,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不是应该笑吗?”

他说着,声音低如耳语,却也带着显而易见的颤音。

心口抽痛,良久说不出话,眼泪更是没法控制地涌流出来,方振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对……应该笑的,可是……可

是,我还是,不够坚强。”

“媳妇儿,很好了,你做得很好了。”他吻着他的耳垂,一边说一边呵气。

方振皓不说话,只是小声的抽气,手紧紧抓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花在了紧紧握住他手的动作上面

,所以就连抽泣的声音都再也没有办法控制。感受到那双湿润的唇吻在他的颈侧,他想回过头去,下一刻,两个人就摔

进软绵绵的大沙发里。

“衍之!你的背!”

“没事,没事……只是一点点的疼。”

邵瑞泽勾了勾唇角,也不说话,就着方振皓紧紧握着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心口,然后拍了拍。

方振皓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悲喜难分,揽了他肩膀,脸埋在肩窝里,身体不住的颤抖。

邵瑞泽心里叹息着,捧起他的脸,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然后探了进去,咬了咬他的舌尖,方振皓倒吸一口凉气

,更加火热地纠缠上来,吻炙烈强劲,灼热的气息扑面,迷乱仓皇的气息纠缠复又浮上,更仿佛是冬日抗拒不过春天的

温暖,身体一点点地,慢慢地软化,融化……

然后,薄唇轻轻落在他眼角,将泪水全都吻去,舌尖心尖都是涩涩甜甜。

邵瑞泽用舌头舔了舔他眼角,“咸的……也很甜……”

方振皓慢慢地平息了剧烈的呼吸,仿佛又在呆住,半晌猛地把他紧紧拽在胸口,用力的搂抱住。力气那么大,胸膛撞到

一起,还有肋骨,有一丝硬生生的痛,但方振皓一点想松开的意思也没有,邵瑞泽吻了吻他面颊,任由他抱着。

紧紧贴着,邵瑞泽注意到,他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就像受不了大冬天的寒冷一般,他叹息一声抱住他,搂近自己怀中

,一边抚拍着脊背,一边柔声安抚,“南光,我回来了,再哪里都不去了。”

他没有回应,他也不语不动。

方振皓抬起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变为一丝苦涩的笑。

随后盯着他半响才出声,一字一字的,语声暗哑,“二月三号,明天,西安。”

闻言邵瑞泽不觉顿住了手,想要抚拍他的动作凝滞砸半空,转了目光看向天花板,几不可闻的一叹。

方振皓静了一会儿,忽然翻身坐起,背对着他许久,邵瑞泽只能听到他在叹气。

“南光……”

方振皓没有回应,只觉得压抑郁闷,还有难以触摸的伤痛一阵阵翻涌上来,胸腔里的心脏,似乎被浸在烧热的油锅里,

反复地煎熬。

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他会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还有飞回西安的行程,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但就是因为清

楚,所以才更加觉得无助。

邵瑞泽又唤了他一声,还没有回应。

他早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是啊,西安,他还要去面对那些义务与责任,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质问,更是期望

眼前神色落寞的方振皓,令邵瑞泽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抑或无奈,抑或歉疚……终究只是叹口气,有些话徘徊于心

底,竟是不敢跟他讲。想着想着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刚要坐起来想跟他说些什么,眼前身影一动,就被他按在身下。

方振皓趴在他上面,俯身看着他,语声低哑,“你是不是还打算坚持原来的主意?”

邵瑞泽明白过来他这声反问的意味,心下有些尴尬,“南光,这件事情,我们再商量,行不行?”

“不行!”

方振皓愤愤然打断他的话,脸上平添霜色,眸子里冷冷有迫人的光,“到现在,你觉得,你还能说服我你身边的一切,

统统都是安全的?”

他盯紧他,紧绷的下颔透出蓄势欲发的怒意。

邵瑞泽略皱了眉,“南光……”

不理会他说什么,方振皓吸了口气,语声稍稍缓和,“你别想着再说什么,我不会再相信你那所谓的安全,你听好了!

他俯下身,几乎贴到他的面上,一字一顿,“明天,我要与你一起走!”

“南光……”

他双唇颤抖着,却努力用最清晰的发音说:“衍之!你这辈子,去哪里!都别想抛开我!”

唯有微颤的肩头,泄露了他的不安与脆弱。

强烈的酸楚攫住心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邵瑞泽定定望着他,缄默许久,最终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将他拉向自

己,吻住那颤抖的嘴唇。

唇舌纠缠,气息紊乱,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亲吻,碾转在彼此唇间。

“好……”

克制不住的是眼睛一点点地酸涩,一点点地湿润。

邵瑞泽深深吸气,慢慢说道:“好……我答应你,答应你,我们一起回去……回去。”

窗外夕阳已西斜,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一个人握着一个人的手,另一个人枕着一个人的肩膀,一起看阳光一点

点变得透明,谁也不说话,只是相视着微笑,谁也不忍心打破这一刻的安稳静好。

“衍之……可不可以带兔子回去?”

“你想就带上好了,反正……多一只兔子又压不垮飞机。”

阳光从房间一侧照到沙发,从沙发头移到沙发尾,终于无声离去,让出夜色悄悄笼罩在周围。

仆役收拾了碗筷退下,紧接着便有人敲门,气息却不怎么稳当,“报告!军座,有消息到!”

邵瑞泽的手忽然一颤,静默于黑暗中,没有应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最惧怕就是突如其来的这声“报告”,每每听到,总是变故接踵而至。

方振皓感觉到掌心里的手紧了一紧,他沉默着放开,邵瑞泽沉声说:“进来。”

许珩面色带着压抑的惊慌,立即大步走进来,一向稳健的步子变得仓促。

看到人影停在自己面前,邵瑞泽抬起眼。

不知道算不算大限未到,医院住院部的那一阵爆炸,铁床被气浪掀起来朝着他们砸下来。混乱中却一下子卡在病房里,

堪堪就卡在他们两人头上,阴错阳差反而挡住了头顶上掉落的沉重砖石,令他们避过更多的爆炸伤害。

而许珩更是不顾危险将他护在身下,将那些炸成无数尖利碎片的玻璃挡过大半,一道尖利的碎片当场划破他的右肩,鲜

血直涌,浸透了军服。

“换过药了么。”他问。

许珩却答非所问,“军座……西安的消息,杨将军的电报!”

他说着递过右手中的电报,一纸薄薄的电文捏在他手中,仿佛因为没有愈合的伤口而剧烈的抖动,变得有千斤重。

二月二日,抗日同志会为首的年轻军官们因为不满意对南京妥协,激怒之下揭竿而起,发动政变!

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总参谋处长徐方、交通处长蒋斌和副处长宋学礼等相继被杀。

一天之内,西安再度兵变!

第一百零四章

漫长的等待,夜的寒凉让方振皓不时跺脚揉手。

机场内探照灯向着漆黑夜空四射,士兵们在忙碌着将一架飞机开出库,机械师跑进调度室对着长官报告说,飞机还要等

检修,确认了一切无误才可以起飞,请务必耐心等待。

隔了玻璃,看到一架战斗机徐徐滑进跑道,机翼上灯亮了几下,停稳了立即有机械师上前检修,招呼加油车过来。

邵瑞泽裹着大衣,面无表情,唇角抿起,显出一种神经质的不安。他低着头,将皮手套脱下,戴上,再脱下,再戴上,

然后一根一根抚平手套指尖,又盯着袖口的铜扣出神。

“衍之?”

许久邵瑞泽才应了一声,依旧垂着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指尖,手指无意识握紧又松开。

许珩站在窗玻璃前,注视着窗外停机坪上忙碌的场景,侧身正同调度室的工作人员开口询问什么。

沉默,依旧是难耐的沉默。

随声的行李都被随从搬走运至停机坪,身边只剩了一个小小的藤条箱,箱子横放着,不时的动一动。

方振皓盯了它,忽然叹了一口气,再度望向窗外。

刚才他也听到调度室的工作人员说了,这样暗的夜色,上海的地界内又是阴云遮蔽,能见度很低,实在不是起飞的理想

时间。

但没有办法,只能赌上一次,不然等到明天,西安城内也许会血流成河。

不……也许现在,已经是血流成河了。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停止去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人来回走动,终于有人跑进来,立正敬礼,气喘吁吁的拉开嗓门:“报……报告,一切无误

,可以起飞!”

不等方振皓和许珩反应,邵瑞泽第一个站起来,往下拉了拉帽檐,裹紧大衣快步出门。

方振皓连忙轻手轻脚抱起箱子,把滑下来的围巾扔到背后,快步跟了上去。

飞机引擎声震耳欲聋,人们鱼贯钻入机舱,细看下来机舱内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就只有几个面熟的随从。事

实上这是方振皓第一次乘飞机,还是军用飞机,机舱内只有靠着舱壁的两排座椅,背后是圆形的窗口,驾驶室那里拉着

帘子,一个蓝眼睛的美国飞行员探了探头,用英语嘀咕了一句什么,又缩回去。

方振皓却听懂了,他是在说,老天,这些不要命的中国人,这种鬼天气,半夜要飞西安,一个个都疯了不成?

猛然记起邵瑞泽也是听得懂英语的,他惴惴回过头去,看着身侧的他。

邵瑞泽却也侧过脸来,恰恰对上他的目光,忽然的,嘴角抿起一笑,一道笑纹漾开在嘴角。

看的方振皓背后禁不住一股幽幽的凉。

“南光,今天晚上天气不好,飞机速度会慢一些,就几个钟头,你困了就眯一会,其他的不用担心。”

说着邵瑞泽也不顾旁人的眼光,覆上他手背。

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不该再给他加什么负担,方振皓会意一笑,“我明白。”

舱门被人用力拉上,人声叫喊声被隔绝在外,而飞机引擎的剧烈轰鸣,却灌入耳中,吵得人心里发麻。圆窗外光影不时

扫过,将一片片光影投入机舱,晃得人脸上也明明暗暗,正仿佛此时明暗不定的心情。

笔直通天的跑道两侧闪着亮光,飞机加快速度滑行,机身一阵阵的震动,驾驶舱里美国飞行员推着操纵杆,掖了掖领口

内雪白的汗巾,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检查了飞机仪表,猛的拉起操纵杆。

趁着暗黑的夜色,飞机腾空而起,盘旋两圈,向西北方向飞去。

那架战斗机也紧随其后,一同消失在漆黑夜空里。

腕表上时针已越过凌晨两点,方振皓却没有睡意,目光不停地在机舱里来来回回,几个人皆是闭着眼倚了舱壁,仿佛因

为困倦而沉睡,身边的邵瑞泽也是一样,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着,呼吸一起一伏,平稳的让人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不经意间,方振皓的目光与对面正襟危坐的许珩相遇,许珩依旧是惯常的面无表情,眼神仍旧犀利。

两个人都看到对方嘴角抽了抽,似乎是要笑的样子,却又随即消于无形。

机舱里更添沉闷,不时能感觉的出来飞机在气流里颠簸,偶尔侧过身将目光投向窗外,依稀看得到夜色里那战斗机的机

翼上一闪一闪的红色亮光,从起飞到现在一直就在斜后方,紧紧跟着,时刻作出戒备的状态。

待到收回眼神,面上已经是了然于心的表情。

他盯着机舱顶,听着耳边一刻不停的轰鸣,轻轻叹了口气。的确,在天上出点意外,生死就是一眨眼的事情,那就真的

是什么都完了。

飞机仍在颠簸,一刻不停的摇晃,直晃得人头晕。方振皓默然闭上眼睛靠上冰冷舱壁,感觉着身侧那人的肩膀正微微抵

着他的,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与大哥大嫂一道并肩坐在车里,一起去南京路上的国际饭店吃饭,眼前掠过饭店大厅

里的灯影辉煌,衣香鬓影……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回到西安,又将会是怎样混乱的一盘棋呢……

不知为何,身上寒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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