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不由得好奇:“先生若是有难处不妨直说。只要是朕力所能及之事,朕愿为先生打点。”心想自己虽然没用,但是
在宋国境内,还是能做主的。
素羽摇头:“不——不,皇上别误会,皇宫内外并没有人为难在下,在下也没有遇到什么难决之事。只是在下呆在此处
的时候到了,就该离开了。”
朱爽很想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想想素羽向来骄傲,如果他不愿说,问了也没用。于是点点下巴:“既然先生坚
持,朕也不强留。先生请务必多留几日,等朕能起来了,给先生设宴送行,顺便——让他们给先生备些盘缠。”
就算素羽不把这些俗礼放在心上,他也该记着的。
素羽果然道:“皇上不必客气,在下原想——跟皇上辞行之后便带叔闻和怀真走的。”
朱爽一惊:“他们——也要走么?”
喂喂喂,他还打算让那两个孩子带德明一起长大哪!
但是反过来一想,那两个小家伙不是一直都跟着素羽的么,素羽要走,他们自然也要跟着走。那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怜的小儿。
素羽似乎是看清了他心中所想,笑说:“皇上,小皇子现在还小,皇上不如从高门望族中挑些年龄相仿的孩子来陪伴小
皇子读书。我看小皇子天性聪慧,将来必是位明君。”
朱爽暗道,才不到两岁的小儿,能看出什么天性来。素羽这是恭维他了。
但是听着还是很受用的,用力笑:“谢先生吉言。”
本来已经差不多该送客了,素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朱爽忍不住问:“先生可是还有心事未了?”
素羽大大方方颔首:“不错。在下,还有一件事,想求皇上。”
朱爽想都不想便道:“先生请说。”
“万一将来奚国灭在皇上手中,还请皇上看在怀真这几个月对小皇子真心相待的分上,善待怀真。”
朱爽愣住。灭了奚国?怎么可能——奚国虽然是三国中最弱的一国,可是奚国北有祁山东有落月峡,不是那么容易攻进
去的。他只求两国之间能相安无事和睦相处,省得南边闹起来,就给了卫修仪可乘之机。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会是灭奚国的那个人。
素羽这么说——难道是想探自己口风,看自己是不是有那个野心?
他愣愣道:“先生别说笑了。朕从未想过——要——”
素羽按住他的手:“皇上别急——皇上,在下并非是对皇上有所猜测。在下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告诉皇上,倘若皇上
从前从未想过一统天下之事,那么现在就该早做打算了。”
朱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灭掉奚国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一统天下?做梦吧……那是卫修仪那种人才会想的事吧?
朱爽想起卫修仪,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道:“先生莫取笑我——我胸无大志,只想守着祖宗的家业好好过日子……”
素羽抓住他的手,仿佛要借此给他一点力量。
“那么皇上有没有想过,您虽然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但别人并不这么想。天下分裂已久,总有人会想着囊括四海——
皇上,说句不好听的,您不想吃掉别人,就要被别人吃掉了!”
几句话,说得朱爽手心出汗。
这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如今三国鼎立,就算真有人能打破这个局面一统天下,那也是比较遥远的事情了。更何况
,宋国现在最大的隐患,并非是北边的齐国或是西边的奚国,而是在东南海上虎视眈眈的朱云承。
五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他每每一闭上眼便想起逆军屠城的惨状来。内乱的隐患一天不除,他便一天睡不好觉。何况几
个月前朱云翼刚刚救了卫修仪一命——卫修仪怎么看都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至于会恩将仇报……
他瞪着一双被烧晕了的眼,“不……不会吧?”
说完就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活该素羽这种目光远大的人在他这里呆不住。
素羽对他的反应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笑说:“皇上,看眼前的局势,确实不像是会出乱子的。不过——在下知道一些事
,可以解开皇上的疑问。皇上可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求皇上善待怀真?”
素羽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这古怪的地方。怀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素羽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托付
他?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奚国和宋国到底联过姻,两国皇族说起来还沾亲带故的,所以奚国皇室的事,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他曾听说,奚国现在的皇帝奚容——就是上次来访的那位太子怀安他爹,年轻的时候在山野间邂逅一姓花的美人。奚容
将美人带回宫中,封为贵人。不久花贵人有孕,奚容道:腹中孩儿,无论男女,生下来都叫怀真。
谁知,七月后花贵人早产,她自己难产而死。而那个早已被命名为怀真的孩子,竟失踪了。
朱爽恍然大悟。这个怀真……大概就是奚国皇室那个不见了的孩子?
素羽之所以会这样郑重其事地求他,只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怀真他——是奚国的皇子么?”
素羽点点头。“皇上果然聪慧过人。不瞒皇上说,怀真是奚国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子。他的母亲花贵人于我有恩,花贵人
亡故后,我便发誓要将怀真找回来,让他认祖归宗。我这些年走遍东西南北,总算找到了他……”
朱爽终于明白素羽为什么非走不可了。怀真既是奚国的皇子,便不可能在他这里委屈一辈子。
朱爽突发奇想:“素羽先生,恕我直言,其实如果你真的要为怀真着想,不如不要送他回去。天下最险恶之处莫过于皇
宫,你想想看,当年花贵人亡故,怀真流落民间,自然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而且那人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奚国皇帝
陛下亦不能相救。你这样把怀真送回去,岂不是把他又送回虎口?”
素羽道:“皇上有所不知,怀真这孩子——他注定要成为奚国的皇帝,奚国注定要亡在他手里。”
朱爽大奇——难道素羽真的是什么神仙妖怪,有未卜先知之能?
“先生何出此言?我看怀真天性仁厚……”
“正因为他天性仁厚,不好征战,奚国亡在他手中,百姓损伤罪最小。”
朱爽嗤笑:“还有这种道理……”
笑过之后,想起那现在还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忽然涌起一阵无限凄凉之感。这也算是一种无用之用了。
说了一阵话,他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他点点头:“好罢——我答应你,万一将来……我必定会善待怀真。”
素羽得了这句承诺,眉宇间的阴郁散开了些。朱爽问:“先生为什么只求我善待怀真,却只字未提叔闻?”
既然答应了要照顾,不如连那两个孩子一起照顾了吧。
素羽却摇头:“多谢皇上还记着他。只是他的命数与常人有些不同,就算是我想帮他,亦是不能。”
朱爽越发地伤怀。
素羽走后,朱爽又躺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跑去他们住的那间小院看几眼。只见素羽正指挥着伺候他的宫人收拾
东西。叔闻和怀真却不在。朱爽心下一动,又走到他小儿子的住的禧宁宫去。朱爽总觉得东宫是属于先太子一个人的,
一直不肯让那孩子进去住。
禧宁宫的草地上,怀真和叔闻正扶着小皇子学走路。两个稍大的孩子一人一手拎着小的,玩得不亦乐乎。朱爽不忍过去
打搅,就坐在一架藤萝下远远看着他们。
崔叔闻眼尖,一眼瞧见朱爽来了,便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拉着怀真过来说话。朱爽的脑袋仍旧烧得有些晕乎,也不太记
得他说了啥。不久素羽差人过来叫他们,到底是该走了。
小皇子树袋熊一般扒在崔叔闻身上,朱爽想抱他回来,他竟哇哇大哭起来,抓着崔叔闻的衣服不肯松手。旁边一众宫人
都急了,怀真道:“我来抱小皇子,你先走吧。”崔叔闻答应,把小皇子递过去。那小皇子和他们两个都一般亲厚,到
了怀真怀里就止了哭。怀真抱着他逗了一阵,崔叔闻趁机离开了。朱爽颇为难,问怀真:“你又怎么走?”
怀真笑嘻嘻地把小皇子放到他膝盖上。这一次,小皇子竟没有哭——但是一只肉乎乎的手仍旧抓着怀真的衣袖不放。朱
爽招呼他:“你先坐一坐吧。”怀真听话,在他身边坐下。朱爽看他眉头微皱,还以为他是舍不得小皇子,就说:“以
后千万记得回来看看德明。”怀真点点头,有点魂不守舍。朱爽问:“怎么,你有心事?”
怀真重重点头。
“我好苦恼……”
朱爽大奇。他一直都以为这两个孩子吃穿不愁无忧无虑,怎么竟然也会苦恼?
“说来听听?”
怀真低着头:“我一直都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从来就不知道我喜欢他……”
朱爽瞪大眼睛。啧啧,难道他说的是崔叔闻?
可是怀真的下一句话推翻了他的设想:“而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朱爽摸摸他的头:“你不是就要上路了么?说不定在下一处就会遇到他了呢。”怀真摇头:“我苦恼的不是这个。还有
另外一个人,他整天欺负我,笑我,讨厌得要命——可是我却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朱爽默默点头,这次说的一定是崔叔闻了。
朱爽安慰他:“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是会这样的。就好像你住长了的房子,你用惯了的东西,就算它有多不好,一旦没
了它,你还是会浑身不自在——”
怀真抱住头:“怎么办呢……皇上,你说我这样,算不算喜欢上别人了呢?可是我是真心喜欢那个人的,喜欢他很久很
久了……我觉得自己会喜欢他一辈子的,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朱爽愕然。这似乎也是他正在苦恼的事情。
“这……”
他很想把怀真拎起来打一顿屁股——你才多大点,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看看怀真那个认真样,他下不去手。只能再摸一把他的后脑勺:“我也说不清。你年纪还小,还是跟着先生好好读书罢
。将来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了。”
怀真半信半疑:“可是皇上,您长大了也没明白。”
朱爽:“……”
怀真直等到把德明哄睡了才走。朱爽想想他将来的际遇,不由得一阵唏嘘。
朱爽到底锻炼过一阵,病好得也快,第二天就又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
众臣发现,朝堂上仅余的一把椅子——就是从前朱云礼坐的那把,也不见了。两位议政王齐齐消失,意味着朱爽已经牢
牢掌握了半壁江山。
朱爽感情受挫,就拿国事折腾自己。从前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东南叛乱的根源上,昨天听了素羽那一番话,顿时觉得
齐国的威胁到底不应小觑。
想来想去,能挡齐国的还是只有朱云翼一个人。
他认命地拎上一壶酒,微服夜访康王府。
第七十五章:惊天秘密
没想到朱云翼也在喝酒。
夜凉如水,他捧了一只精致的玉壶,捏着一只细细的夜光杯,对着一池荷花自斟自酌。清风拂柳,月下人比柳更瘦。
朱爽进去的时候不准管家通报,远远地就听到他在大声读诗。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概因为喝了酒,尾音拖得很长,仿佛醇酒的余味。
他喝醉了。
朱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对了时候呢,还是应该转身离开,改天再来。
就在朱爽犹豫的当儿,朱云翼一手撑在石桌上飞跃而起,长剑如虹朝他直直刺了过去!
朱云翼身手矫捷如龙,朱爽看得忘了惊叫出声。
“锵”的一声,那剑尖在他咽喉前半寸处停了下来。
朱爽头皮发麻,背后出汗。他咧嘴傻笑:“三……三叔?”
朱云翼反手回剑撑在地上,忽然跪下:“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爽用出汗发抖的手扶他起来。“三叔”
朱云翼撑着剑,刚想站起,便一头栽倒。朱爽扶住他,只见他两眼紧闭——竟是晕了过去!
朱爽丢开那剑,把他抱了起来。“来人!”
怀中的身体沉甸甸的。朱云翼醉得不轻。管家匆匆跑过来,朱爽抱着朱云翼往卧室内走,眼角瞥见管家正用怨愤的眼神
看着自己。
朱爽叹气。当初朱云翼那样激自己,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是别人并不知道这是朱云翼自己愿意的。就像朱云礼那
样,他们只当是自己强要了朱云翼,然后将他囚禁在宫中。
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暴君。
他像一个暴君那样用不耐烦的口吻吩咐管家:“开门,备热水。”
管家默默地退下,朱爽把朱云翼放在了床上。朱云翼昏迷中也在喘着气,朱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朱爽皱眉,他到底喝了多少?
怕他被闷着,就顺手解开了衣服。杏黄衣衫下的身躯如今已经很熟悉了,可是看到胸口那些伤痕的时候,朱爽还是忍不
住心疼。
他是用他的全副身心在守护这个国家。
即使在喝醉的时候还是念叨着边关,想着打仗——难道在他眼里,除了这个国家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么?
朱爽的手指轻抚过那些伤痕。如果他不是那么的执着,也许大家都会好过许多。
“护着皇上的江山,护着小九的性命……”
哼,父皇说的是什么破遗命?难道他朱爽的性命就不用护卫了么?
朱爽心中有怨,手指不知不觉地掐了下去。朱云翼在昏睡中一声呻吟。外面正在接近的脚步声嘎然而止。
朱爽回过神,冷冷道:“进来。”
别人要怎么看就怎么看罢。他是皇帝,他要怎样就怎样。他们就算看不顺眼又能怎么样?最坏的结局他已经见过了,他
现在什么都不怕。
管家放下热水,“皇上……可是要给王爷擦身?还是让小的来吧。”
朱爽直截了当:“出去。”
和朱云翼呆在一起那么久,这还是头一回给他擦身。朱爽的动作相当的笨拙,澡巾从肌|肤上滑过去,留下一片柔和的水
迹。
朱云翼喉间发出低低的闷哼,似乎是非常受用。朱爽得了鼓励,越发殷勤地给他擦起来。每一寸,每一处,都擦得万分
的仔细。擦完了,自己翻箱倒柜找了干净的中衣出来给他换上。正小心翼翼地系着衣带,朱云翼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像被大人抱着的小孩因为害怕跌落,所以就死死抱着大人的脖子那样。朱云翼的两只手臂紧紧揽着朱爽的脖子,头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