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冷淡?
朱云礼不爽地说:“我小的时候也划过船的,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里,你——”
“啊——嘁!”朱云翼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吧“不记得了么”几个字生生吓了回去。于是朱爽顺水推舟:“是么。在
下新近才到宫中走动,这些事还未曾听说呢。”
朱云礼想示好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回头把气撒在吴无舞身上:“都怪你!好好的没事绑我们做什么!说不定就是因为你
做坏事触怒了天威,你的船才会触礁沉的。你听好,这笔帐可不能算在我们身上,我们不赔钱的啊!”
朱云翼和朱爽:“……”
“真是的,一个一个的都不知道领情。”朱云礼见所有人都不理他了,就在一边自言自语。朱云翼拿木斗在他身上拍拍
:“别人对你好的时候,你领情了么?若没有,就别抱怨。”
朱爽抬头看了一朱云翼一眼,又继续闷头划水。毛毛
天色终于暗得几乎看不到周围的东西。雨却是彻底停住了。天上的云山缓缓地撕开一个口子,半个月亮若隐若现地探出
头来。朱爽问吴无舞:“我们今夜,恐怕是要在还上过夜了吧?”吴无舞哭丧着脸:“其实我们沉船的地方离大岛不远
的……”朱云礼伸懒腰:“可是我们已经划开好远了。”朱云翼安抚众人:“都别怕,我的船不是还没走远么。他们发
现吴岛主的大船沉了以后,必定会到处找我们的。”
朱爽仰天望月:“只能等了。”
吴无舞把船桨往船舷上一拍:“你们当我们聚贤岛的兄弟是死的么?他们回去了不见我,自然会再出来找。”
于是眼下的状况是,获救的希望还有,只是大家都又冷又饿,身上的衣服头发都还是湿的,海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吹
得所有人都直哆嗦。朱云礼抱成一团缩在朱云翼身边,晦暗的光中朱爽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实在太冷静了,看得他毛
骨悚然。
“三哥,你说海上会不会有海怪?”他浑身不舒坦的时候,就习惯没话找话。
朱爽微笑:“有啊,你身后就有一个,你到了它嘴里都不够塞牙缝的……”吴无舞同时惊叫起来:“啊——”朱云礼猛
然回头,吓得跌坐在舟中:“海……海怪!”
只见前面的海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小山一般高,似乎还长着一张深不可测的大嘴。周围云雾缭绕
,果然像是只超级大海怪!
朱云礼吓得腿软,抱住了朱云翼的胳膊:“咱们快快快走!”
朱云翼闷笑着在他脑门一拍:“咱们生平能见几次这样的稀奇物事啊?一定要看清楚了再走!”
吴无舞撇嘴:“不就是个岛么,怕成这样。”
朱云礼定睛一看,那“海怪”果然一动不动,怒道:“切……你们谁吓唬我!”一想起是朱爽先说了他身后有海怪的,
就不吭声了。
被朱爽用那样的眼神盯了几个时辰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对他就多了一点点的畏惧——就像小时候怕先帝那样。
奋力划到近前,才发觉那个岛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许多。岛上有个孤立着的小山包,山上覆着郁郁葱葱的草木,山下
海边是一圈白色的沙滩。整个岛仿佛是一块镶了银边的翡翠。朱云礼看着岛上的山,仍旧有些害怕:“你们说山上会不
会有海怪?”
众人:“……”
真正踩到松软的沙滩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朱云礼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三哥!你身后有海怪!啊哈哈哈哈海怪!”
朱云翼忍无可忍,怒吼:“你给我冷静点!”
朱云礼嘟嘴:“开个玩笑都不行么。我高兴嘛。”朱云翼望一眼朱爽,“我不高兴!”朱爽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山脚下走
:“我去找水洗手。”他的手被已经破得血肉模糊,若是用海水洗伤口一定会痛得晕过去。
吴无舞追上去:“我跟你去,顺便找找有没有能烧的东西。”
朱云礼仰天躺倒,只看到四只脚一前一后地走远。朱云翼不等他他缓过一口气来就伸手拉他:“快起来,地上湿,当心
犯病。”朱云礼低声说:“反正身上都是湿的……”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他开始犯困。
朱云翼在他身边坐下,拉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喂,别睡,别睡——醒醒——”朱云礼咂砸嘴又闭了眼,朱云翼拍
他的脸:“别睡!”看他没反应,于是咳嗽一声:“小九,大哥来了!”朱云礼当即惊得坐直了,反应过来之后狠狠捶
了朱云翼一把:“你又骗我!”
朱云翼捶回去:“不骗你你肯起来么。”
朱云礼揉揉眼睛:“以后别这样拿大哥开玩笑了……他会不高兴的。”
朱云翼负气道:“不高兴又怎的,我巴不得他气得回来找我呢!”朱云礼玩心大起,刷地站起来,手里抓着一把沙子抛
到海水中:“朱明简!你个混蛋!你个王八羔子!你个昏君!你个畜生!你个伪君子!喂这是三哥说的,要是生气了就
找三哥去啊,不管我事——”
朱明简是先帝的名字。朱云礼喊完,回头笑:“哪,我们看看他会不会生气。”
朱云翼喃喃道:“他怎么会有空生气。他现在一定过得开心无比吧。”
两人对着海呆了一阵,背后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朱爽和吴无舞回来了。朱爽抱着一堆枯草的枝叶,吴无舞抱着一大捆树
枝。吴无舞招呼他们:“两位王爷请过来——我们在后面找到个山洞——”
朱云礼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不知道山洞里会不会有海怪。”
朱云翼:“……走。”
所谓的山洞,其实是在山岩中凹进去的一块地方。四个人站在里面就挤得转不开身。朱爽和吴无舞各自放下手中的东西
,吴无舞看到岩洞口还有些没被打湿的干草,就过去一下子全拔了来。朱云翼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两块石头,在草上用力
打了几下。火星落到干草中,立刻燃了起来。
吴无舞目瞪口呆。
“康王爷,我身上有火折子。”
朱云翼把小小的火苗吹得高了些,“哦,那留着下次用。”
大家都不知道朱云翼原来还会这么一手,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五十七章:海上惊魂 下
朱云翼趴在火堆边有是吹又是拢,那一团小小的火苗总算是烧了起来。朱云礼冻了半天,好容易看到一点火苗,不等它
烧旺了就过去烤。结果一阵风吹过,把烟都吹到了他那边。他来不及闭气,呛得一阵咳嗽。
朱爽默默坐到他身边,伸手给他捶背。他闭着眼睛咳了半天,烟气过去之后睁开眼,看到是朱爽在给他捶背,顿时止住
了。朱爽面无表情地挪开手,到朱云翼那边去把湿的树枝堆在火苗旁边烘干。吴无舞捡了几根还算干净的树枝在旁边插
在土中支起来,“大家把衣服脱了烤干吧!”
说着自己先脱了个干净,身上就留着件底裤。盛下三个都是不惯在人前赤裸的,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朱爽一咬牙,学
着吴无舞把衣服脱了,都挂在树枝上。又说:“你们也把衣服晾一晾罢,这样呆着要着凉的。”
皇帝发话了,不能不从。朱云翼和朱云礼小心翼翼地脱了外衣,贴身的中衣无论如何都不肯脱了。朱爽看着朱云翼的中
衣领子被扯开了些,忽然皱眉:“康王爷身上……如何会有那么多的伤?”
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朱云翼,胸口竟然交错着三四道长长的伤痕。朱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伤痕,吓得不轻。
朱云翼这一整天以来头一回听到他说这样不带怨气的话,正要开口,朱云礼便抢先说:“还不是当年在北边弄的。真是
奇怪,大哥明明是叫你去监军,又不是叫你去打仗,你怎么搞了这么一身伤回来。”
朱云翼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些伤痕根本就不在他身上:“既然是监军,自然要和战士们同进退。”
朱云礼叹口气:“那你自己也该小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
朱云翼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朱云礼倔强地把最后的话说完:“你会害我伤心,还会害别人以为大哥是故意要你去送死的。”
朱云翼:“……”
朱爽插话:“我头一回知道,原来永王爷的思虑这般周全。”
能想到第一点,那是寻常的朱云礼。能想到第二点,却是有些令人意外了。
朱云礼脸色一变,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露马脚了,当即抓着朱云翼的胳膊大哭起来:“呜呜呜……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可
怎么办哪……”朱云翼盯着朱爽的脸:“不是还有皇上么。大家都是一家人,不会放着你不管。”
朱爽冷笑:“康王爷,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天家无父子,何况叔侄。骨肉之亲什么的,哪能算数。在下劝你们好自为
之罢。”
这句话他憋了半天了,终于说出口时,只觉得吐血一般痛快。
吴无舞拍掌大笑:“黄兄弟果然光明磊落!算我吴某没看错你!”他到现在还以为朱爽是皇帝派来监视朱云礼的,能说
这么一番话,很对得起良心了。
朱云翼和朱云礼只得苦笑着对望一眼。朱爽说这些,几乎等于是在向他们宣战了——虽然他们连宣战的理由都不清楚。
朱云翼站了起来:“吴岛主,我的匕首呢?还给我罢。咱们现在同在一条船上,咱们要回去还得靠你,我没必要害你。
”
吴无舞略一迟疑:“好吧。”一道寒光朝朱云翼飞过去,朱云翼稳稳地接住了匕首柄,拈起一根手指粗的树枝就削起来
。待把它的一头削得尖利无比,吴无舞眼前一亮:“我也去。”朱云翼点点头,把削好的树枝抛给他,自己又另削了一
根。朱云礼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瞧他们那架势,倒有点像是要打架。
朱云翼抓着树枝和匕首站起来:“你们两个,看家。”
他们两个一走,岩洞中就冷清了许多。
朱爽仔细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确定他们确实已经走远了,才小声问朱云礼:“九叔,吴无舞说是你的故人想见你,你能
记得起来是谁么。”
朱云礼还记着朱爽刚才那番冷冷的话,扭头说:“见过我的人那么多,随便什么跟我认识的人,甚至是我府上哪个家丁
都可以自称是我的故人……我怎么知道会是谁。”
朱爽继续试探地问:“但是……能买得通东南一带的官员都偷偷地卖米给他,总该是个身份了不得的人物吧?”
朱云礼继续扭头:“想不起来有这样的人。”
朱爽叹息。只怕不是想不起来,是不愿想罢了。
“九叔……是在生朕的气么?”
朱云礼猛然想起朱云翼的训诫,耷拉着脑袋道:“臣不敢。”火堆啪啪地响。朱爽还在不住地用手折断树枝放上去。折
着忽然有根硬刺扎到手里,终于忍不住叫了声:“啊!”
朱云礼瞬间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我看看——”
木刺深深地插进肉里,旁边已经有血渗了出来。再加上他手上已经凝固了的斑斑血迹,看上去非常可怖。朱爽咬牙:“
操。”
朱云礼点点头,拈住硬刺的尾端往上一提丢了,朱爽的手心登时血如泉涌。朱云礼把手用力按在伤口上,慌张道:“怎
么办……好多血……天啊……”朱爽一阵疼过去,用脚尖点点地上的火堆:“灰,用火灰……”朱云礼慌忙抓了火堆边
上的一小撮灰放在手里,捏实了以后用力按到那伤口的小洞上。谁知血又涌出来,把那一点灰给冲掉了。朱云礼只得再
抓。忙乎了一阵,朱爽手心里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灰了,血才渐渐止住。朱云礼松口气:“呼!亏了你知道这法子——
”
朱爽自己从衣服堆里翻出一条稍细些的衣带来绑在手上:“其实……我是从书里看来的。”朱云礼惊道:“你这么一说
我就想起来了!我也看到过!是——”
“平湖先生的《断刀客》。”
朱云礼拍手:“对对对!断刀客有次中了魔教的飞镖,那飞镖带着倒勾,他只得用刀把飞镖挖出来。偏偏身边没有药,
于是烧了一堆灰来敷伤口——其实咱们在外面行走,也可以学那些江湖人士,多带些金创药什么的在身上,以防万一嘛
!”
朱爽淡淡道:“那些药,也不见得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有疗伤奇效。”
朱云礼摸摸脑袋:“那倒也是。不过有准备总比没准备的好……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从前教我武功的一个师傅就说
,那些话本里说的东西,多半都是假的,不过有样东西倒是真的,如假包换。”
朱爽惊奇:“哦?”
“侠义之道!习武之人极重道义,不伤无辜,不贪不义之财,路见不平则拔刀相助,天下哪里有不平事,就去哪里行侠
仗义,英雄间纵有误会,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痛快,痛快!”
朱云礼说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就仿佛自己曾经亲眼见过一翻。
朱爽看得痴了。
要细数他究竟看上朱云礼哪里了,恐怕就是他这般偶尔流露的天真坦率。皇族中人无一不是在酱缸里泡大的,只有朱云
礼,从前有先帝护着,现在有朱云翼护着,性情还是有些像小时候那个样子。
刚才那股紧张别扭的气氛,终于给那一根硬刺带来的意外消掉了。
朱云礼自顾笑了一阵,忽然眨巴着眼睛:“皇上,您是在生三哥的气么?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冲撞您了……您大人有
大量,就原谅了他吧。他知道您不高兴,烦恼得很呢。”
朱爽匆匆忙忙地扭回视线:“是么。”
朱云翼很烦恼么,他怎么就没看出来。
朱云礼伸个懒腰:“是啊,他最近忽然很关心你,你没发觉么。唉,我还以为他会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的,他忽然对
你那么好,我还真不痛快呢。”
朱爽暗想,他对你太好了,我也不痛快。想着就笑了,他们三个现在的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哪。
只是五年前那场创痛在他这里还没过去多久,他实在没办法一下子恢复过来。再说了,朱云翼在五年前可以因为朱云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