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蚊子——啊呀!啊呀呀呀呀…………”朱爽大喊着在身上乱拍起来,一边拍一边往屏风后面绕。太后一惊闪开
了,朱爽随手抄起一个花瓶朝那账房师爷的脑门拍去:“蚊子!蚊子!”
花瓶“啪”地碎了。账房师爷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仔细一看,果然是五年前那个作证的家伙。朱爽嘿嘿一笑:“总算打死你了——你个蚊子!”
众人都呆了。刘鹤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伸手在账房师爷鼻子底下一探:“哟,还有气儿……”
太后咬牙瞪朱爽一眼。朱爽咧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把手里剩下的花瓶颈扔在地上。“母后别怕,蚊子已经被孩儿打死
了。呵呵……”
太后:“……”
众臣候在屏风的另一边,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皇帝拍蚊子把一个什么人拍晕了。只有乔乐山乔震等人气得七窍生烟。他们
好不容易买通了那账房师爷来串供,想不到朱爽竟然——
朱爽瞟一眼躺在地上的账房师爷,心里念一声阿弥陀佛,转头对太后说:“此人是何人?母后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人?
”
太后勉强笑:“此人……是……哀家找来……”
朱爽欣然道:“父皇去世了这么些年,母后找个人陪陪自己也是应该的。母后别不好意思,孩儿必孝顺如父——”
众臣:“……”
太后爆发,气急了几乎哭出来:“你胡说什么!你母后的名誉是可以开玩笑的么?!你——你——你要气死哀家了……
”
朱爽故意吐吐舌头:“啊……难道孩儿会错意了?孩儿该打!孩儿该打!”说着自己啪啪啪打起脸来——当真是很用力
地打,不多时就打得脸肿了一边。太后一看心疼了,“皇上这又是干什么……快住手啊…………”
朱爽这才停了手,口齿不清地说:“可是刚才朕那么一误会,万一传了出去,道听途说,那就坏了——来啊,将这人杖
拖出去杖责五十赶出去,以示太后清白——”
太后慌忙伸手要拦,朱爽又说:“母后——名誉要紧——”那意思明白得很,要是太后还坚持着留下这人作证,他就只
能继续“误会”太后和这獐头鼠目的家伙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太后寻思片刻,跺脚:“你……好……你自己都不想要的
东西,哀家给你争又有什么用!这事哀家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
后面那句,却是说给外面的乔乐山和乔震听的了。朱爽使个眼色,用唇语说“留活口”。刘鹤立刻招呼了两个侍卫来把
那师爷拖走了。乔乐山急喊:“太后!”
朱爽上前一步扯住太后的衣袖:“母后——还有——”说着扫一眼围在殿外的禁军。太后咬牙切齿:“乔震!把你的人
都撤了!回宫!”
乔震只得向外传令:“撤!回营待命!”
朱爽嘻嘻笑:“孩儿恭送母后——”
太后的身影从屏风后消失了。殿外围着的禁军也随着乔震的一声令下撤走了。朱爽绕出来,伸个懒腰,只见朝臣们的嘴
全都张得能塞进去一个烧饼。朱云翼和朱云礼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站在那里,表情很古怪——仿佛憋笑憋得难受。
果然外面还是空荡荡的一片好啊。
朱爽冲他们道:“众爱卿,咱们继续吧——等等,刚才母后带了个很重要的人证来,等会儿众爱卿可得好好审一审他。
”
乔乐山悲愤地喊:“皇上——”
——不是刚刚说要赶出去么,怎么又突然想起来要问话!
朱爽转向方文轩:“方侍郎,今天下朝之后能否给朕烙几个烧饼?”
朱云礼眼睛一亮,吞吞口水。
方文轩嘴角继续抽搐:“臣遵旨。”
五十大板打得很快。那帐房师爷再被拖上来时,身上皮开肉绽,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印迹——只因为朱爽吩咐过要
留活口,于是还吊了一口气在。陆观澜看到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朱爽微微一笑:“陆学士可认得此人?”
陆观澜:“这……禀皇上,此人……是臣家的账房师爷……名唤罗幸,不知……”
朱爽笑问:“陆学士,不知你每个月给他多少薪水呢?”
陆观澜:“禀皇上,臣也不知道……”
朱爽点点头:“你关心下人不够,难怪他会出卖你。”
陆观澜:“这……”
朱爽摆摆手:“你自己问问他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那罗幸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咳出几口血:“大人……大人……小的是被逼的……”
乔乐山正要说话,朱爽就大声说:“大家都住口,朕亲自来问他。”
说着下了御座,走到那人身边,一只脚仿佛不经意地踩到了罗幸的手指上。罗幸惨叫一声:“啊…………”朱爽收脚,
和蔼地问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罗幸断断续续道:“小的……参见……皇上……皇上饶命……”
朱爽抬头,目光在众臣脸上扫了一遍,正经八百道:“诸位爱卿都看到了,此人既然还认得朕,说明他此时头脑清醒,
说的也都是真话。朕,现在开始问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这里?”
罗幸血肉模糊的手指指向乔乐山:“他……他送我来……见……太后……叫我……跟太后……来当证……证人……”
朱爽恍然大悟:“哦,证人,什么证人?要你证明什么事?”
罗幸:“叫我……污蔑……我家大人……收受贿赂……卖题给学生……不然……就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害、害
怕啊……皇上……”
原本站在乔乐山旁边的臣子们瞬间流水一样散开了。
朱爽盯着乔乐山的脸:“好,既然你是被人逼迫的,朕不怪你。来人,带他下去收拾伤口,好好伺候。”
乔乐山一言不发。
朱爽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左相?”
乔乐山看看身后,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这……都是乔将军的主意……”
乔震咆哮:“你莫要血口喷人!你说是本将军的主意,证据呢?证据?!”
乔乐山脸色惨白,“这些都是你叫我做的——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了?”
乔震扭头:“左相你在做梦吧?本将军忠于皇上忠于朝廷,怎么可能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
明摆着,是要弃车保帅了。
朱爽眯眼笑:“朕也觉得舅舅不会做这种事。左相你究竟做了什么,还请据实交代。朕,可以饶你不死。”
第二天中午,下朝之后,朱爽和朱云礼又坐在那辆超大号柴车里出了皇城门——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车里还多了个朱云
翼。
赶车的还是只有何桥和杭俊;只不过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几十个人在跟随护卫。朱爽的侍卫和朱云翼的侍卫互相
提防着,一路跟着柴车龟速前进。之所以是龟速,是因为何桥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往回拉缰绳。朱爽说了,今天永王爷心
情不好,走慢些好让他散散心。
因为朱云翼也坚持着要来,朱爽苦心安排的郊游只能用悲剧来形容。朱云礼一路上都靠在朱云翼身上,抱着朱云翼的胳
膊不吭声。朱爽只能和朱云翼大眼瞪小眼。
“三叔,今日天气不错。”
“皇上说的是,今天天气确实不错。”
“三叔,今天风有点凉。”
“皇上说的是,今天风确实有点凉。”
……
这样的对话大约重复了整整一个时辰。要不是朱云翼一直面带微笑,朱爽简直要跳车自杀——如果跳下那柴车能死人的
话……
何桥就是再磨蹭,那车子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磨磨蹭蹭到了郊外,周围一片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朱爽忍不住掀起车帘
:“三叔,九叔,咱们下去走走吧。”
朱云翼没有异议,朱云礼黏在他身边也下了车。三人沿着河边的一条小路往前走,朱爽乐得手舞足蹈:“哎呀!蝴蝶!
哎呀!那花儿真漂亮!哎呀!水里有鱼!哎呀——”
舞了一阵,朱云翼和朱云礼斜眼看他,朱云礼紧绷的嘴角半点笑意都没有。朱爽垂头丧气,使出杀手锏——蹭上去抱住
朱云礼的胳膊撒娇:“九叔——”
朱云礼想甩又不好意思甩,只得一个劲往朱云翼身上蹭。朱爽自然紧追不舍——两人的重量扑到朱云翼身上,他一个站
不稳,摔倒了。
于是朱云礼和朱爽也跟着倒下去。三个人叠成一团。侍卫们瞬间出现在眼前,朱爽一眼瞥见朱云翼给压得嘴都歪了,却
死咬着牙不吭声,忙叫侍卫们:“还不快扶康王爷起来!”
众侍卫:“……”
朱爽一看是因为自己还压着,抓住一个侍卫的手勉强爬了起来。朱云翼和朱云礼这才自己站起来了。朱云礼还是一副魂
不守舍的模样,朱云翼微有愠色。
就在他们这一阵拉扯间,有一队披麻戴孝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真假难辨
路很窄,那队人很快就到了跟前。
侍卫们警觉地在朱爽他们身边围了一圈。朱爽摆摆手:“咱们让道。”说着退到了路边。那些人大概是刚刚送葬回来,
一个个都哭得眼睛发红。朱云礼原本没看他们,但是只瞟了一眼,忽然眼圈一红:“霍大哥!”
朱爽这才发觉,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居然长得和霍樗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稍长,眼神没有霍樗那么清冽犀利,整个人
温文尔雅,见之忘俗。
那“霍大哥”一眼看到朱云礼,微愣:“永王爷?”
朱云礼已经甩下众人飞奔过去:“霍大哥你们这是——”
霍姓男子缓缓跪下行礼:“霍椿见过永王爷。”又向后面的人招呼:“快快给王爷行礼!”
朱云礼拉他起来:“霍大哥别这样——大家都起来——你们这是——”
朱爽已经猜到了。他早就知道了霍樗今天出殡,生怕朱云礼难过,特地带了他出来兜风。谁知居然会在路上碰上!
朱爽深深地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给菩萨上香。
霍椿张口欲言,怔怔淌下两行泪,哽咽着发不出半点声音。跟在他身后的女眷一下子都呜呜哭了起来。朱云礼愣道:“
你们这是……”霍椿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灵牌来,朱云礼瞬间爆发:“景堂……景堂……你们今天去送他怎么也不告
诉我……景堂…………”
朱爽偷偷看一眼朱云翼,两人心照不宣地撇开脸。朱云翼走去扶住朱云礼:“好了,别闹了,让他们先过去吧。”说着
向霍椿道:“你便是霍樗的兄长霍椿么?”
朱云礼哭得一榻糊涂,哪里还记得要给他们介绍。霍椿并不认识朱云翼,只是看朱云翼对朱云礼非但毫不敬畏,反而照
顾有加,立刻就猜到了朱云翼的身份。再看后面的朱爽,必定是那个胖子皇帝无疑。于是又跪下了:“草民霍樗参见皇
上,参见康王爷!”
朱云礼:“呜呜呜……景堂……景堂……”
朱云翼不说话,朱爽只得咳嗽一声:“都平身吧。霍御史之事……朕也很难过。朕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找出凶手而已
。朕回去之后,会另外有旨意褒奖霍御史。”
霍椿硬声道谢,神色见仍有些不平。
朱云翼上前去拍他的肩膀:“霍樗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他泉下有知,也会瞑目的。这次能严惩幕后之人,还多亏了皇
上随机应变,才没有让那些人的阴谋得逞。”
朱爽听在耳中,有些心虚,又有些感慨。
昨天的早朝上,沸沸扬扬闹了好些日子的科举案终于有了结果——
所有的事情都是乔乐山搞出来的。搜集陆冠澜手书的试题、另附文章范本给那些举子的是乔乐山。在事情露出马脚之后
派人杀霍樗灭口的是乔乐山。偷梁换柱另外拔擢了三个名不副实的举子放到霍樗名下的是乔乐山……
乔乐山还有几个帮凶,比如刑部尚书楚贺。楚贺让手下的仵作草草验尸,并一口咬定霍樗是自杀的。比如宜阳府尹徐万
,在刑部侍郎方文轩发现霍樗死于他杀一事后,派人追杀方文轩。
朱爽向朱云翼请教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朱云翼毫不客气地给乔乐山判了个斩立决,剩下的全家流放。
至于那十一个作弊的举子,朱云翼倒也没怎么偏袒。他们被终生禁止参加科举;家里的父兄也因为“教导无方”而被降
职一级,罚俸一年。朱爽当然知道,他们很快就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
朱爽心虚的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仍然逍遥法外。
感慨的是,他终于从朱云翼口中听到了一句像样的赞扬。
他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霍椿听了朱云翼的话,终于有些不情愿地再次向朱爽道谢。朱爽仍旧心虚得很,知道霍椿一定也是对这件事结果很不满
意,于是客气地叫他起来。朱云翼忽然问:“霍御史才高八斗,霍椿你少有文名,为何没有出仕?”
霍椿道:“禀王爷,在下家父早逝,偌大家业只能由在下一手操持,还要照顾家慈和弟妹们……实在抽不开身再去求功
名。”
朱云翼点点头:“当年霍大人仙去时你还只有十几岁吧?这些年下来真是难为你了。”
朱云礼:“呜呜呜……景堂…………”
霍樗眼圈发红:“在下照顾弟妹不周,将来怕是无颜去见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