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穆泽谒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沉莲一眼:“而回去之时,就要依靠莲的力量了。你们两个人相辅相
成,日后……穆风堡缺一不可。”
昔日亭外。
郊外一座不起眼的亭子里里外外却坐了不少的人,他们谈论的却不是大婚的皇帝,而是整整一百年前让天下为之色变的
一个人物,直到现在还有人拿她来吓唬不肯听话的孩子。
沉漪静静的坐在昔日亭附近的一棵金色的梧桐下,听着身边的陌生人一次一次的说起百年前的过往,安静的拨弄着琴弦
。沉莲双手环胸站在沉漪的身后,同样安静的倚靠在树干上,一双美丽的凤眸遥遥的看着远方,让人猜不出此时两人正
在想些什么。
有不少人慕名想要和他们交谈,却在看到两个人组成的那样一幅画面,硬生生的不敢去破坏这一副宁静遥逸的景色。
沉漪的琴弦微微一颤,抬头看着以昔日亭为中心散发着深红色的土地,长长叹息。
他记得她的名字叫拂衣,独孤拂衣。
即便是在那山谷下的七年,樽天行也没有少提过这个女人的名字。
传说中她有着最狰狞的面孔,一双血淋淋的眼睛因为杀人而鲜红。
很少人知道,她的脸庞艳丽夺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座亭叫做昔日亭,算是送别故人时休息的地方,而在一百年前,她就死在这里。
此刻坐在亭子里面的人都是江湖上已经鲜少出面的几个老前辈,独孤拂衣香消玉陨之后第三十年,每十年都会来此一聚
——只要他们还活着的话。
而这日子渐渐的已经成为了武林人士日后成名必参加的盛会,更有传闻说醉吟浅唱会选中有缘分的人,重新出世。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把醉吟浅唱到底会给拥有的人带来什么灾祸,什么痛苦。
每年来的年轻人可是有不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生几年,参加那一场屠魔大会。却没看见在他们成名的背后有多少人鲜
活的生命硬生生的填进去。
樽天行于独孤拂衣的看法,是从天下来看,他说如果不是独孤拂衣砍杀了大桤的第一代皇帝,如今的大桤,也许会发展
的更好。
而那坐在昔日亭内的三位老者,自是当年围困了独孤拂衣的武林领袖,如今就算他们不再问世事,将权力交给洛家,他
们的影响力也还是不容小觑。
“老松哥哥今年也是来不了了……”暮年老者萧河笙叹了一口气,却面上带着微笑。“罢了罢了,习武之人的大限也是
一百六几,他走的时候也足足一四七啦!想想一百年前和独孤拂衣那九天九夜的车轮之战,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受不了
,她竟然能半刻不闲,一把醉吟浅唱五个不停。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传言中那样,已经不是个人类了!”
坐在他左手边的老人白暮云蹬了他一脚,吹得唇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你这小子!你说什么呢?!那个魔女今日不说
也罢,虽说这里是埋她白骨的地方,但她让我白暮云吃的那些亏我可没忘!”
右手边的老人陈楚听到白暮云的气愤,不禁朗声大笑起来,引得亭外的年轻人们一阵诧异:“啊哈哈!暮云你还是孩子
心性,当年你才十五岁,能从她的剑下逃生已经是不易,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更何况独孤拂衣去的时候才三十岁,才
及笄五年啊!”
“那臭丫头有什么好可惜的!”暮云骂了一句,满是皱褶的脸上出现了一层红晕,想起那个女人心里却又是一阵严肃。
“如果那丫头还活着,可就不是现在的如今了!”
独孤拂衣魔名在外,杀人不眨眼,甚至没有理由,引得当年武林动荡,还把大桤皇帝给杀了!就算看不顺眼也会将人的
脑袋割下,当时江湖哪一派人士都有被她斩杀的人,那如此心狠,不,应该是没有心的女人,被群雄诛杀也是应该!
即使过了一百年,白暮云也这么想。
萧河笙也因暮云的话而微微的笑了起来,自己一百年前还是京都镖局的少主子,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立即惊为天人,曾经
想跑下一切追随而去,却没想到最后却把剑没入那个人的身体里面。
他忘记了别人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个人离去的模样未免太过平静,像一只玩累的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鲜血流成
的小河里面,静静的闭上那双无神而冰冷的双眼。
即使当年把她挫骨扬灰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愧疚和感伤,百年后的今天竟然……
“今年真热闹呀,年轻人的目光都摆在哪里去了?”陈楚笑眯眯的看着人群最多的地方,眼见的看到了一对仿佛身处在
另一个空间的双胞胎,他们周边的人想要上前去攀谈,却被那两人凛然清圣的气势给逼的踌躇不前。“那两个孩子是什
么来头?站着的那个看起来脾气稍微坏了点,但是身骨不错,那个坐着的内息虽然顺畅,但是那双腿却是大不好。”
白暮云瞪着眼看了看,撇撇嘴说:“是穆风堡阿泽小子的两个宝贝儿子,坐在轮椅上的是老大穆沉漪,另一个就是穆沉
莲。虽然我们几个深居潜出,你总知道七年前因为穆沉漪十一岁为自己和穆沉莲两人画的一副画像而惊觉天下的事吧?
阿泽那小子不惜倾动了整个江湖的力量,势必要救出这两个孩子呢。”
“这事我倒晓得。”看着孪生子其一额头上那一枚粉莲,陈楚低头想了想。“简直是神来之笔勾画十八岁的绝世双生子
,让有心人士费力了呢。”
那年简直是倾国之祸,人长得太漂亮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惹人争夺之外,穆沉漪为了保护弟弟穆沉莲差一点儿丧命,现
今虽然命救回来了,却落得半身残疾。
沉漪似乎是累了,清灵琴声的戛然而止,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才敢笑着走上前去攀谈——虽然是武
林中的一场盛事,却不乏大家族之间的利益交流。
而且难得一见的,沉莲竟然对前来搭讪的人竟然是和颜悦色,礼貌沉稳的应对每一个人的问题,很是让沉漪觉得欣慰和
惊讶。
跟最后一个人打过招呼之后,沉漪便一个人去了一个比较幽僻的地方,他向来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而穆泽谒光明正大
得把他们两个人独自扔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学会和其他的家族和商队应酬。
如今的生活越来越平静,和父母相聚让他也觉得很幸福。虽然觉得对不起上一辈子的父母,但是他抛弃了一切从高楼上
一跃而下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一切了,那股来不及发泄的悲伤,也在重新看见沈素茹和穆泽谒之后仿佛烟消云散一般。
那份决然和绝望,此生可能不会再有……
沉漪突然觉得身后有风,猛然回头之后发现竟发现一个冰颜冷面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脸色阴
森森的看着昔日亭周围的一切,鲜红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然,一袭黑衣在风中竟然毫无声响的飘动,一双血红却依然冷却
的眸子看了看他,淡然道:“你的灵魂和你的肉体,并不合适。”
“你……看得出来。”穆沉漪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这里这么多年,是第二次有人看出来。“你看得出来我、我不
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是谁?”
这个冷艳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女人看了看,轻道:“我看不出来,但是我能看到你的魂魄。”顿了顿。“你问我是谁……我是拂衣,就是拂衣。”女
人像不确定似的,又念了念。“拂衣。”
沉漪的手抖了抖,这个名字单单看起来是很好的一个名字,可是前面再冠上两个字那可就不太妙了。但是……她不是应
该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又或者这只是她的灵魂?所以才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样子。
站在沉漪身侧的女人虽然有着一身令人寒入骨髓的气息,但是她那双猩红眼睛里面的冰冷不是传说中那样的魔性大发,
而是如同一汪死水一样的平静深邃,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这份冰冷僵硬的表情下面,无人知,无人晓。
看着那双血眸,沉漪有些忐忑的心反而放下来了。“您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么?”
“我从地狱回来了。”那双红眸血光大盛,阴冷的盯着坐在昔日亭里的三个垂暮老人,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怨。
要不是当年……她又怎么会如此?
拂衣以为自己不会恨谁,但是看到那三个轮廓熟悉的人,还是忍不住飚起了杀气:“苍天负我,吾宁成魔;我道何辜,
我道何辜!”
地狱一百年的烈火灼烧,一百年的寂寥,一百年的孤苦……独孤右手习惯的去摸腰带附近的位置,却没有摸到那片令她
安心的冰凉,这才想起来醉吟浅唱已经在一百年前消失了。而穆沉漪也能清楚的看到在女人的双手手腕上有着深深的红
痕,那是被镣铐磨破锁住的地方,过了一百年已经很难消去了。
“您应该很寂寞吧……该怨天,还是怨自己呢……”穆沉漪出出神的呢喃出声。
又是一阵风,穆沉漪惊讶的发现刚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只余风声。独孤拂衣的速度也是天下无人能及
,一百年前的人正是看破这一点,才拼了全部的力气围住她,消耗了那么多天……
天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在她的手里,但那几天独孤拂衣却好像不倦似的,杀,杀!
叹了一口气,穆沉漪的目光又移回了原来的地方,耳根一片清静,真好。
他没生在一百年前,也不知道当年到底是怎样的一团黑暗笼罩在整个江湖里面,他只知道她刚刚看见的那个女人,并不
是传说中的魔女。
为何他们会拼尽九天九夜绞杀这个女人呢?
只叹生不逢时,当年十六岁便一剑扫平各派好手的少女,如果有人教她,有人怜她,是不会造就多年后的独孤拂衣吧。
也许只有自己了解她的埋藏的苦痛和挣扎。
自己明明是复仇而已,却在斩尽敌人之后,陪上了自己的一生,值与不值,已经懒得去计较,也不必去计较了。
错一步,步步错。
如今在这里的他是对是错,还是……都是错?
四十三 路三千
沉漪看着远方,一个人静静的坐了很久,玄色滚银边的衣裾在身侧缓缓的滑落,随着被风卷起的落叶,一下一下的飘荡
。
人生在世堪堪几十年,此生对他来说也不过百多年而已,虽然明白最终不过黄土一抔,然而在看见独孤拂衣之后,自己
平静的内心竟然仿佛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虽然荡不起多大的涟漪,却已经破坏了原本的宁静。
一双温暖的双手自沉漪的身后扶住了沉漪的肩头,沉莲贴身靠去,靠近沉漪耳边的双唇满是轻轻的戏谑:“怎么,大哥
你的魂儿又飘到哪里去了,看到本公子在此还不快快把眼睛转回来……”顿了顿,沉漪关心的问道:“大哥,你是不是
有什么地方不开心?”
沉莲摸摸沉漪的额头,感觉到他和平日没有差别的体温显示松了一口气。他的平日里面虽然看似文文弱弱,但是私底下
却十分精明,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神到如此,刚开始还以为因为路途颠簸,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让爹爹扔到这里,而让
沉漪体力不支身体不适。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难道……刚才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大哥碰上了什么人?
沉漪的眼神闪了闪,回头笑道:“原来是莲,让我吓了一跳呢。我的确是有些不开心,你看出来了?对不起啊,我果然
还是有一些难以忘却的东西,让莲担心了。”
“你……刚才遇见了什么人吧。来之前还好好的,我才一阵子没好好看着你,你就变成这样了。”沉莲眯了眯眼睛,“
你刚才……”
“莲……”沉漪突然打断了沉莲的话,深墨色的眼睛带着点点的期盼看着自己的弟弟,仿佛在寻求着什么安定一样,那
样的眼神让沉莲的心都禁不住软了下来。“倘若,你心底认为一个你非常非常恨的人,你报了心底的仇……却赔上了自
己的所有,你觉得值是不值得?”
沉莲怔了怔,低着头微微思考了一阵才说道:“哼,倘若那个人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算是逆天也会讨回来,就算
是赔上自己的所有,我也不悔,只要我觉得值得,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我不值得。
如果想要让人来承认自己是对的,那么我自己承认就好了。我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与别人无关,他们也没有资格…
…来评断我的对错。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一旦出手……就绝对不会后悔,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给我,后悔的时间
。”
就如同那个欠了他们的鬼狐,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么滴血之恨是不是也该涌血相报呢?沉莲的眼底闪过一抹血腥
之色,因为消逝的太快,沉漪并没有看见。
不过有些事情,并非是看得见就一定避得开,这十多年之后,沉漪才恍然大悟的事情。
他也是在日后才透彻的明白,在少年时期经历的许多许多千丝万缕的缘分,竟然也在之后一一对号入座,冥冥之中似乎
有一把神工鬼斧把一切都钻凿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都不会错让他们过。
缘分一词,如此而已。
“莲是这样想的啊……那么,我们就不必回去,直接回到爹娘下榻的客栈把。这里已经不必再呆下去了,我想不过多少
时间,昔日亭也不会安生了……你问我刚才碰到了什么人,我的确是碰到了,不过她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现在只是一个
鬼——一百年前她独孤拂衣的名字,可是大江南北无不知晓,也应该是今日的主角。”沉漪的眉头虽然没有完全的舒展
开,但是听到沉莲的一番话之后,已经稍稍能把什么放开一些了。
沉莲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还能看的到死去的灵魂,那么忘川河和孟婆应该是存在的吧?可是他又却迷惑自己当年到
底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来。究竟是谁……让自己成为了穆沉漪?
看见自己弟弟的惊讶,沉漪好笑的推了推他:“怎么,你以为我唬你么?大哥这次可真的没有半丝玩笑在这里面……黑
衣红眸,满身的戾气完全压过破军的煞气,而且她本人也承认自己是‘拂衣’,虽然不知道她突然又离开是为了什么,
但是——那昔日亭马上就会成为是非之地,是不可避免的了。”
“喂,大哥,你刚才真的看见了?!可是那个女人没有对你——”
“是真的。她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嗜血,呵……我都忘记了流言毕竟是流言,有多少可信的程度在里面,她当初也不是
嗜杀之人,若不是大桤的皇帝逼死了他们独孤家所有的血脉,她又怎么会去砍下皇帝的头?若不是日后四方的追杀,她
也不至于奋战成魔……”
沉漪心底隐隐的体味出了什么,或许……她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自己……
“哼,反正大哥你没事就好,既然你说那里会成为是非之地,我们这个时候就走吧,那群人也缠的我有些心烦。至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