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偷得浮生许年闲·完——
第二卷:情深意重可曾许
二十七 玉执
花清澈,净虚空。
穿着一身素白的男子随意的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灰蓝的长发几乎摇曳至地。他右手把玩着一把通体雪白的晶莹玉笛,任
那枯朽的树枝上落下一片片干枯的树叶掉落在身上,也不拂去。
耳边传来啾啾的鸟鸣,男子笑了起来,微微拾起左手让一只小鸟儿扑簌的落下来,欢欢喜喜的向他鸣叫着,男子将玉笛
往腰带里面一插,右手轻搔着鸟儿的羽毛,看着鸟儿眯着眼睛露出舒服的表情,男子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声如同三月的清泉,丁零清澈,又淳厚的倍感磁性,令人分别不出他真正的年龄。
那双收敛在狭长眉目之下的眼珠仿佛流光溢彩的清明,似乎微微睥睨便能将人的魂魄尽纳眼中;在头顶轻拢成髻的蓝灰
发色随意的搭在身侧,在风中摇曳飘摇;他白皙的皮肤透过阳光几乎能看见淡淡的玉脂,素衣少年的样子竟然是那样的
姣好。
鸟儿急促的啾啾叫着,轻轻啄弄着男子的脸颊,忽而飞起在空中盘旋急叫,男子微微一怔:“东风来了?不是说好了九
月,为何来的这样的早?”
鸟儿仍然啾啾急促的叫着,盘旋在空中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男子笑了笑:“好了好了,我这就回去,你莫着急,东风又不是第一次来,难不成你怕他会掉入我设的陷阱里面?就算
有,他身边的情儿也会拼了命的把他拉上去,不用担心。”
鸟儿啾啾了几声停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瞧着轻轻拨弄它小脑袋的人类,乖乖的抓紧了男子雪白的长裾衣。
男子淡淡一笑,摸起腰间别住的玉笛,轻松的跃下十几米的高大树木,脚下只是轻轻点拨,便风一般的向着另一边奔跑
而去,素白的长衣在风中飘荡,远远看去就像幽灵一般。
也幸好这是人迹罕至的悬崖底部,他又在这崖底的入口设了障眼法,除了璺(wen4)东风和几个熟识的亲近好友,从来
没有人进来过这里,如此这样到也算让他找到了一处世外桃源,随性随意的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树木葱葱,山体葳蕤,很是惬意。
不过多久,一人一鸟便走到了一处搭建随意的木屋,男子停在木屋旁的树木枝干上,笑道:“东风,什么风把你吹来我
这里?我们明明约定的是九月,你提前来了总不会是和那人一样来劝我?如今我可绝不出山。”
璺东风负手站在木屋之前,玄黑色的华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听到男子的声音,他猛然回头,被汗水濡湿的鬓角贴在通
红的脸颊上,微微喘着粗气,却摇着头:“天行,你终于回来了!快把九转延命丹给我两颗一用!”
男子微微一皱眉头,眼中微微不悦,却仍然闲逸散散的继续挑逗着在自己手臂上四处跳跃的鸟儿:“我这里只有十颗,
你一下子问我要去两颗,到底做什么?晴儿出事了?”
璺东风着急的踏前一步仰望着树上的男子,却碍于自己不会武功而着急万分:“不是晴儿!我来的时候在附近看见两个
孩子,大约是从崖上摔下来的,一个中箭,垫在下面的另一个孩子血流如注,如果没有九转延命……”
“你是大神医,区区九转延命丹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男子冷哼了几声,拍了拍胸口还故意向璺东风挺了挺。
“樽!天!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年只能配十颗,此刻全在你那里!!”璺东风气愤的大吼起来,惊得樽天行手中的
鸟儿差一点摔到地上。
此刻的璺东风不复世人皆知的儒雅世子,他一向给人温雅有礼、进退有据也一向能被眼前的青年破坏殆尽,他一世的修
养都无法忍耐青年的挑拨,每次都是他自己暴跳如雷。
“东风,你太失态了。”樽天行淡淡的说了一句,心中却很乐意见到璺东风因为他失态的样子。樽天行微微倾身,在空
中灵活的打了一个翻,笑着落在璺东风的面前。“不愧是心地善良的神医璺东风,天行自愧不如。不过只是两个孩子而
已,你何必这么着急?”
樽天行抬起清澈的眼眸,看了看终年烟雾缭绕的崖顶,眼中浓浓的讽刺尖如刀刃:“这上面可是巫戟熵的私宅,扔下来
的可都是他的娈宠,你却忘记了前几个月救下的那个孩子恩将仇报,差一点害死我们俩个的事情了么?你救人可以,但
不可太善良。”
他这一生从头到尾都终究注定了为别人而活,踏入那个世界与人尔虞我诈,任师父如何叹息说自己即适合,亦不适合呆
在朝堂之上,他也决定走到这条路上 ——蔺殇卿的徒弟怎可抛下江山社稷,儿女私情浪荡天下?
“若要救人,也要先考虑那人是否值得我们去救,如果搭了自己的性命,还不如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我也会好好替
他们送终。你骂我也好,鄙我也好,你我对生命的价值理解不一,又如何期望我们相同?”
“可是……”璺东风樽天行扬起无数暴风的眼睛,犹豫的顿了顿。“那两个孩子……我想是被巫戟熵硬掳来的。总堂的
消息总有传来一对双子倾国之颜的画作被各方强抢的事情吧?你我都看过那幅画,你也总该记得那对双子的样貌,或者
……其中一个孩子的额角,有一枚莲的胎记。
有胎记的孩子背后中了一箭不是很严重,但是那个在下面的孩子……”璺东风的声音颤了颤,不忍的别过头去。“兴许
就为了保护那个紧紧抱在怀中的孩子,硬生生的摔在地上,那一双腿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天行!你再不给我
,那个孩子就要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你,这样也不给吗?”
二十八 隐世
山谷的风迎面吹来,撩拨着他丝滑秀长的乌发,似乎是想拂开他脸上的忧郁和悲伤。
他将脸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深深的呼吸,吐气,然后重重的躺在身后柔软的被服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窗外的葱葱
郁郁,风景如画,只是倒映在他的眼中多了些许寂寞。
伸出手摸摸身下朴素的被服和新换上明显被改过的素白衣裳,他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在什么地方。他最后的记
忆是坠下了悬崖,以为是九死一生,这一辈子就如此结束了,却没想到自己命不该绝,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但是自己的双腿……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一双腿换一双命,已经值得。
他掀起盖在身上的床单,那双原本白净光滑的小腿缠满了被鲜血染透的纱布,用被切割的笔直的硬木紧紧的夹着、强硬
的固定着,不用想也知道纱布之下的肌肤狼藉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他放心了。自己得救了,莲一定也没有事。
“莲,肯定没事……”他笑了笑,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却惊讶的发现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长发灰蓝的
男子,那俊美的容颜竟然不输给沉莲和自己。
男子一身素衣,但那从体内散发的沉稳和威严却不使他们能够比得上的。他不禁怀疑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是鬼狐
的宅邸后面的悬崖之底么?
男子直直的看着他,掌心中随意的握着晶莹剔透的玉笛,幽明深邃的眼眸遮盖了太多的情绪,望见他的惊讶也不动声色
,只是看着他肯定的说:“你是…… 穆沉漪。”
沉漪听见男子的问题,愣愣的点点头:“嗯,我是。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东风救的你,我只是借了地方。”男子别了别头,低头看着手心的玉笛,漠然笑了笑,那笑容似乎充斥
了无尽的无奈和讽刺。“也只有东风会善心的救人……你要谢的人还未回来。”
似乎了然沉漪心中所想一般,男子顿了顿便补充道:“你若要找你弟弟,他跟着东风的小童情儿去了幽谷附近,天黑前
便可回来,情儿的身手不错,你万事放心,先养好你的伤口。”
“嗯……谢谢你。”沉漪感激的向男子笑了笑,“就算这样还是谢谢你,呃……”
“……我叫樽天行,你直接称呼我为天行便可,东风也是一样,随意你怎么叫。”男子温和微笑着抬起头来,拾步走到
了沉漪的床边坐下,玉笛随意放下,他掳起衣袖伸出一双冰肌玉骨轻轻的抚上沉漪被纱布包裹的小腿,“还疼么?”
“没有痛觉。”沉漪乖乖地说出自己的感觉,迟疑了一下,他期冀的看了看眉眼中一片严肃的樽天行,眼中的光芒忽闪
忽灭,掩藏着重重的不安和窘迫。 “天行……我的腿还能走路吗?呵呵……我看伤成这样,似乎可能不行了呢……我真
是个笨蛋,明明……”
樽天行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沉漪却飞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巴,被乌黑长发挡住的脸庞看不出什么表情,樽天行却能感觉到
沉漪的颤抖和他强打的笑容:“拜托你!拜托你……不要说。真相和假象,拜托你都不要说好不好?”
“好,”樽天行握住沉漪的手,缓缓的从自己的口鼻上拿下,连同沉漪另一手,都小心翼翼的握在了手心里面,相对于
自己过于冰凉的小手,在他因练武而磨起厚厚茧子的手中,竟然是那样的柔嫩而弱小。“你放心,我什么也不说。”
轻抚着少年瘦弱的后背,樽天行有些讶异。他曾经听闻过穆家堡一对少堡主的传言,也自然知道这一对双胞胎的怪异之
处,虽然他并没有特意的去寻找过他们两个人的消息,最近却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正因为,他们两个孩子和巫戟熵
的名字列在了一起。
倾国之祸水,殃民之灾难。多少人为了找寻他们的踪迹而丧命?多少人为了他们的一幅小小画像而争得头破血流?倘若
不是大桤宫廷禁行男风,他们今日又会站在什么位置?
在他看来,一个人拥有这样的容貌便要同样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如他自己一样。如果他不是意外拜师历史名相蔺殇卿
,他也会寻求另外的途径。
更何况这两个孩子还是穆家堡唯一的后代。他们本该能够拥有的力量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
“嗯……可恶……”啪哒、啪哒……
樽天行惊讶的看着手背上本不应该出现的泪水,耳中听着面前的少年诅咒一般的言语和他努力抑制的幽咽,过了半晌才
明白过来,那手上滚烫的水渍竟然是沉漪的泪珠,在尊天行想象中的坚强倔强的少年,竟然在陌生人的面前哭了。
原来他毕竟也是个孩子,他再怎样的特殊,传言再怎样的神奇,他穆沉漪还是个怀揣着不安和对世界疑惑的孩子。
“对不起……我忍不住……用一双腿换两个人的性命,明明是我赚了……为什么我还是想哭……对不起……我突然觉得
好害怕……从今以后,我都不能走了……对不起……”沉漪抽噎着将头颅撞在樽天行的胸膛上,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自己
的心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心中几乎令他窒息的悲伤。
刚刚明明还以为自己能够平淡的面对自己已经不能行走的事实,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绝不给别人添蛮烦,为什么却还是忍
不住……穆沉漪,你的自制力却只有这么一点么?莫哭莫哭……如果莲回来看见你在哭,你是要将他推入怎样的万劫不
复?!
穆沉漪,自己,振作起来……
沉漪头顶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气,一双手突然将他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个人掌心的厚茧贴在沉漪的脸颊上,硬
是抬起沉漪的额头,让他对上樽天行幽深深邃的眼眸,那双浓墨色的眼睛细细的看着沉漪的每一处,包括他的惊讶,他
的泪痕,和他的鞭痕……
这个孩子,这样的眼神……犹如无害的小动物一般纯净的眼睛和单纯的表情,对陌生人毫不设防的纯然……总能触碰起
他心底某处柔软。
“笨孩子,没有了脚还有手,还有眼睛,还有耳朵……哪一样你都可以做得比别人好。你还年轻,你的路还早着……”
樽天行怜惜的摸摸沉漪的脸颊,抚摸着他浓密如瀑布一样的乌黑长发,硬生生的将沉漪的额头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你可以哭,却不可以永远哭。”
“我自己懂得的。我自己一直懂得的,可惜人类的感情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我一直以为
自己不会再害怕失去什么,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是失去的了,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自己经历的够多
,一直以为……嗯呜呜……”一直以为,自己有背负一切罪孽的勇气,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勇气……
“我却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勇气,是逆流而活着,正因为有许多人做不到,才是无比的需要强大的勇气和坚强。
我曾经一直以为的勇气竟然是自己的懦弱,自己的逃避……呜呜……天行,我好难过。我以后都不能走了,我以后都要
靠着别人活下去……我……嗯……呜呜……嗯……呜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淹没这个小小的房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够装满少年的悲伤。
樽天行抱着沉漪尚能行动的上半身轻轻拍打着,任沉漪发泄,任沉漪捶打,任沉漪哭肿了姣好的双目,像个小兔子一样
瞪着红肿的双眼,看着彼此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停下来。
“笨孩子,你做的已经很好,为什么还要这么严厉的要求自己做的更好?”温柔的大掌覆盖在沉漪的额头上,樽天行似
乎想通了什么,原本看着沉漪微微带着迷雾的眼睛已经一片清明和释怀。“哈哈……你说得对,人类的感情不是说控制
得了就控制得了,你说的很对。”
“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呢。穆沉漪,倘若你愿意的话,愿不愿意在这隐世的山谷,做我樽天行几年的徒弟?你的资质
不适合继承穆家堡,我却有更好的东西教给你——你愿不愿意?”
二十九 师徒(改)
“穆沉漪,倘若你愿意的话,愿不愿意在这隐世的山谷,做我樽天行几年的徒弟?你的资质不适合继承穆家堡,我却有
更好的东西教给你——你愿不愿意?”樽天行拭去少年脸上的泪水,带着温和的笑容问着。
看着胸口上懵然呆滞的少年,樽天行不禁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个表情,是不是和当年蔺殇卿对自己说的时候同样的呆滞可爱,所以……那个女人才会笑的那么大声,日后也会时不
时的拿出来取笑自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