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家很有钱，后台也很硬，不然绝对买不起像T810这样还尚未上市，处在研究阶段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周围生活的人

们似乎还只认为这种机器人只出现在科幻电影里。

政府研究它们，开发它们，却不对外公布。

据它知道的，还有一个组织，专为政府卖命的杀手组织，也是生活在黑暗里，无人知晓。

T810怔了怔，奇怪，它为什么会知道？是程序里面的数据么？它甩甩头，继续维持着几步的距离跟着知念回家。

知念家很大。

T810算是第一次真正看到知念的家，巨大无比的豪宅和庭院。它用眼睛将走过的路线全部扫描记下。

知念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T810站在门口听到甩上门“嘭”的一声，然后是“卡啦”的锁声。

它歪着脑袋，站在巨大的客厅里。抬起头，美丽的眼睛对上穹顶的华灯。

“我是T810。”它呆滞地重复，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因为我不是，中岛裕翔，所以你要讨厌我么？”

知念坐在桌前发呆。

裕翔走之前并没有留下相片，他们连一张合影也没有。当他想想念的他的时候，只有翻出那为数不多的在一起的记忆。

其实T810拥有和裕翔一模一样的脸，可是他不想看。

那不是裕翔。

知念趴在桌前，带着思念沉沉地入睡。

半夜。

T810睁开眼睛，彩色的琉璃光芒从眼底射出，它摸了摸头，耳朵敏感地捕捉到知念房里轻微的响声。

此时它就靠在知念房门边，知念房内只要发出一丁点儿声响它都听得见。它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

T810沉默不语，静静地站在黑暗里。

知念半夜醒来，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然后身体就不听指挥地打开窗户，扯着床单就滑了下去，从二楼滑到了巨大的庭

院里。

半夜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冬天的风冷得刺骨，知念穿着睡衣光着脚踩在草地上，缩着脖子往前走。

他要去哪里？

知念表情麻木地往前走着，大脑在问自己：我要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冻僵的脚并不听指挥，一直往前走着。冷风吹得几乎失去了最基本的知觉。

我要去哪里？

很快他走到了位于后院的喷泉池，中间的月光女神的雕塑被莹白色的月光抹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女神举着水瓶，潺潺的

水流顺着瓶口流出，神色庄严而肃穆。

知念痴痴地望着女神闭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翘着，他突然问：“女神，你知道中岛君在哪里吗？”

雕塑沉默地伫立在池水中央。

冷风从知念耳边呼啸而过。他费力地眨眨眼，跺了跺冻僵的脚，有些局促不安地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

一问他在不在天堂？我……我想去找他。”

女神安静地站在冬夜里。月光隐进云层，又突然迸射出来，让人恍惚有女神眨了眨眼睛的错觉。

知念愣了愣，高兴坏了，说：“您的意思是在吗？……太好了，我要去找他……我这就去……”

然后只听到“噗通”一声。水花飞溅，折射着月光。然后四下一片寂静。

银白色的水面上他看见月光。

微风和着轻轻荡漾的月光。

他乌黑的瞳孔露出痛苦的神色，月光下，他吐出一大口气。

白色的泡沫翻滚着涌出，打破水面的平静。

水底，他闭上了眼睛。

半夜，知念家豪宅里灯火通明。

少爷溺水，昏迷，沉睡不醒。

救他上来的新来的仆人——T810。

这个宅子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它是机器人，大家只是亲切地称呼它为芋头。

它打横抱着全身是水，脸色惨白的知念撞开了房门，扬声大叫惊醒了沉睡的众人，所有人都被湿答答的T810和知念吓到

了。有人想从T810手中接过知念，T810只是黑着脸，不放手。

它一直将昏迷的知念送进了卧室，走过的地板上出现一串杂乱的水迹。

T810将知念放在床上，佣人们想扶知念去洗澡换衣服，T810只是一语不发地再次抱起知念，往浴室走去。

热水已经放好，T810想试水温，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知道温度。它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是细腻的人造皮肤。

它问自己：我是谁？

我是被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我有自己的思想，但是我不是人，我是谁？

它叫来其他人帮忙试了水温，温度刚好它才屏退众人，轻轻地剥去知念单薄的睡衣，将冻得僵硬的他放入温水中。

他说，T810，你怎么可能是裕翔。

他说，T810，你不是裕翔，你为什么要变成裕翔的样子？

他说，T810，你滚开，不要用你的脸对着我，我恨你。

它趴在浴池边，看着知念的皮肤渐渐恢复了血色，它轻轻地说：“我不是裕翔。所以你要去死么。”

它说：“知念侑李，你真自私。”

4.

T810，闭上你的眼睛。

这一刻看见谁都行，可不可以不要是你。

裕翔，你和我一样，多么可笑啊。

＊＊＊＊＊＊

知念就这样昏迷了好几天。

T810一直趴在床边，不吃不喝也不睡，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知念。不知情的大家都劝它去休息，它只是苦笑。

我总不能告诉你们，我体能的电池够我使用100年？

T810想，自己可真是个异类。

到吃饭的时候，T810就一点一点喂给知念吃。刚开始知念并不肯进食，大家也不知道T810怎么说的，反正知念开始吃东

西了，只是一直没有醒来。

T810就陪着知念，每天它都从窗户外看到日出日落，和知念紧闭的双眼。

它想他会不会永远不会醒来，反正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

知念到底还是醒来了。

在一日清晨，T810重新启动完人工智能程序的时候，它眼内的玻璃光纤变幻了好几种颜色后定格在墨黑色时，它对上了

一双同是墨黑色的眼眸。

毫无生气的眼睛。

知念只是看着T810的眼睛，并不说话。T810愣了愣，不敢开口询问他是否好一些了，只是呆呆地任他看。

知念轻轻地叹口气，语气满足地说：“810，你的眼睛真漂亮。”

T810傻了，它感到心里翻腾着从未感受过的滋味——满足，与……幸福？

知念看着它的眼底深处，继续说：“T810，闭上的你眼睛。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的眼睛就会想到你只是一个机器人，你

知不知道我不想看见你？我醒来这一刻看见谁都行，可不可以不要是你。”

T810一怔，感觉好像是心脏被很钝的刀尖刺了一下，疼得要命，却没有流血。它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我根本就没有心，何来的痛苦？

那么我是谁？——我是新开发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眼前这个人是我的主人。

我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我是谁？——我不是中岛裕翔，所以主人要我消失在他眼前。

我是T810，为知念侑李服务，并无条件履行他的所有命令。

——让我消失。 ——接受命令。执行。

它的瞳孔闪出闪亮的莹蓝色，转瞬即逝。

知念似乎又睡了一觉，在他醒来的时候，他真的没有见到T810了。

这个机器人消失了。

T810消失了。

知念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惨白，靠着楼梯扶手，身体滑倒在地上。

木质的地板凉得似水。

“少爷！”一旁的仆人被吓了一大跳，立刻跪下来扶知念，自己也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会这样，不就是一个叫芋头的少年

不见了么。

它走了？自己将它逼走了么？知念闭了闭眼，整理好纷乱的思绪。

也好，走了也好，自己就不再会见到那样的脸，眼不见心不烦。

“没什么。”知念满意地笑了笑，“我只是有点累，没什么的。”

是夜。

优点燃一支烟，靠着小巷子的墙壁，抬起头望着夹在高楼之间的小小的一块黑夜，他吐出一口烟。

灰白色的烟雾缓缓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

无框的眼镜别在衬衫的口袋上，他将手伸入口袋，掏出一个长方体的物体。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人工智能，T810。”

T810是他们耗尽心血制造出的第一代人工智能机器人，因为还在试验期，并没有把这一成果对外公布。

T810，让他想起了那个孩子。

中岛裕翔，从小就被训练为特种杀手，他是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的眼神被鲜血磨得锐利，看着他从温柔善良变得嗜血

成性，麻木不仁，看着他的笑容被剥去，只剩一副空壳。

看着他喜欢上了别人，重新拾起笑容。

看着他在最幸福的时候被毒药夺去生命。

多么可笑。

裕翔，你和我一样，多么可笑啊。

T810是不是裕翔？谁又知道呢。

“你是谁？”

优一惊，朝巷子深处望去，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影子。

“裕翔？”优惊讶地朝那个少年问。

“你是谁？为什么拿着我的引爆器？”少年的脸终于从黑暗中露了出来，瞳孔里闪烁着妖艳的绿光。优怔了怔，是T810

，它怎么会在这里？

优将引爆器放回口袋，问：“你怎么在这里？知念呢？”

T810沉默不语。半晌，它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有我的引爆器？”

优倚着墙壁，朝前方吐出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他侧过头看T810，柔顺的黑发，额前的流海微微地搭着，修长的身子套

着白衬衫，妥帖地露出完美的身材曲线，只是依旧长着一张孩子的脸，下巴微微扬着，不可一世的样子。

孩子。

优没有回答T810的问题，他说：“你真像裕翔。”

T810低下头，放在腿侧的手指握紧。

5.

它浑身都在叫嚣着，杀了你！杀了你！

T810，我不会杀你。

你要杀了我么。

＊＊＊＊＊＊

你真像裕翔。

为什么它老是听到这句话？

T810，你真像裕翔。

为什么你不是裕翔。

优往后退了一步，飞起的碎渣划伤了他的手臂。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T810右手手掌幻化成了一把匕首，此时正插在优耳朵边几厘米的墙上，它抬起头，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飘散开，露出一

双骇人的眼睛。

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在它眼底不停地变幻。优皱眉，糟糕，它好像失控了！

“我不是中岛裕翔……我不是……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它将匕首从墙上拔出，用力往优的身上扎去。

优就地一滚，离T810几步远，他不停地思索着：“是什么话刺激到它了？知念和它说了什么？”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多想，作为T810的主开发商，他深知T810的属性：战斗型机器人。现在他手无寸铁，他绝对斗不过

它。

T810咧开嘴笑，抬起右手手臂的一瞬间，匕首变成了一把短口径银色手枪，没有间歇的，它朝优连发了三枚子弹。

优狼狈地闪躲，还是有一枚子弹射穿了他的腹部，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溅在刚才一直躲在黑暗里的黑猫眼里。

黑猫跳出来朝T810躬着腰嘶叫。

优摔倒在地上，口袋里的引爆器摔了出来，滑到他的手边。

他愣了几秒，飞快地抓起引爆器，朝红色的按钮按下去。

他看到了那一瞬间T810的神色。

黑洞洞的枪口还对着他，脸上却满是惊惶的表情，瞳孔里乱闪的光芒也变成了绝望的白色。

优咳出一口血，将引爆器用力朝地上一摔，裂成了两半。

他倒在地上，看见T810走过来，俯视着他。

“为什么不引爆我？”它问。

“T810，我不会杀你。”优的唇边缓缓流着血，他笑着对T810说，“你是我制造出来的，我怎么会杀你呢？”

T810神色复杂地望着优的眼神渐渐涣散。

“你要杀了我么？”

“T810。”

知念站在那张空着的桌子前，手里还提着书包，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发起呆来。

T810连上课都没来。

直到被人轻轻拍了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朝那人微笑：“什么事？”

那人微怔，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知念发了很久的呆呢，裕翔今天怎么没来？”

“裕翔”二字刺得知念心里一痛，他抿抿唇，道：“不会来了。”

你知不知道，裕翔永远也不会来了。

“啊，哦，这样，不打扰知念啦，见到裕翔也替我问声好，谢谢啦。”

“嗯。”

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裕翔了。

他突然想哭，却硬生生咬紧嘴唇，将眼泪逼了回去。

引爆器被毁了，这说明自己不在极度的破坏下是不会毁坏了。不过，即使机体本身受损，只要芯片完好，它换个机体还

是可以活下来。

活？自己到底是什么？

T810坐在医院长椅上，长长的走廊在昏暗的灯光下空荡荡的。

它不止一次问自己，我是谁？

我是中岛裕翔？

它将脸埋入手掌里，感到眼睛发涩，却掉不出眼泪。

它只是机器人罢了。

优在隔着一层墙的病床上躺着，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他抬头望着药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掉，通过长长的橡皮管

，通到自己的身体里。

那个时候，那个少年要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望着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那样冷静的，望着这些液体像是自己即将逝

去的生命，一滴一滴往下掉。

优闭了闭眼睛。知念侑李，你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你一点也不了解裕翔，你根本不了解他为你付出了多少，他的痛苦，

他的恐惧，即使你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你也救不了他。

知念侑李，你一点，一点都不了解中岛裕翔。

6.

他应该不会在医院里吧？这么背？

他侧过头，看着T810。

怎么说呢……两个怪人。

＊＊＊＊＊＊

“啊——”

呜啦啦啦，人生好无聊~！少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一只手拖着一个与他身体比例极不协调的巨大的旅行箱，旅行箱下

的轮子滚啊滚，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啦嘎啦”刺耳的响声。

“姓纪的！”后面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外衣的少年冲了上来，拦住拖着旅行箱的少年，劈头盖脸一通狂骂：“你丫的！你

跑这么快干什么！生怕……呼呼！我追不上你么！”

“笨蛋，林，我这已经是很慢了好不好。”纪做了个鬼脸，下一秒被林同学一拳打中脸部。

“唔啊啊！我的脸！”要命！他最重要的就是脸好不好啊！

“哼！你不是杀手么！脸反正看不见最好，我揍扁你！噢哒——”

“嗷啊啊啊！！”

你问我这两个人是谁？唔，我怎么知道？！

纪揉着受伤的帅脸，脸皱成一团：“林！你这个杀人凶手！”

“哼！谁让你大老远跑到日本来找人！说，找谁！”

纪仿佛得逞似的哇哈哈哈哈狂笑了一通，凑到林的面前挤挤眼睛：“小林林？吃醋了？”

林瞬间红了脸，一拳朝纪揍过去：“滚！谁吃醋了！”

纪毫无形象地狂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