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到这儿来了?”还是凌陌琰打破了沉默。自从高考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也不知道他最近过的怎么样。凌
陌琰只觉得,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他的脸色比以前更差了。
杨可曦用手指在食堂的桌子上画圈圈,没有抬眼,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哦,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凌陌琰惊讶的盯着他看了半晌,仿佛他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一般。杨可曦受不了那种视线,“别这样看着我,我没
骗你。因为太累了,就睡着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凌陌琰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同样落榜,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他。
“呵呵,说说你吧,怎么也来这儿了?”
凌陌琰也挺冷静,回了句没考上呗。
“安凡呢,听说他考去X城了。”
“嗯。挺好。他以前就说过要上最好的大学。A大虽谈不上最好,但也是数一数二的重点了。”
杨可曦歪着脑袋看他,好像是在捕捉些什么,末了笑了下,酒窝深深的。
回宿舍整理衣物,凌陌琰和杨可曦都睡在下铺,面对面。同住的几个男孩子也都挺好相处,聊了没几句就都熟识了。晚
上吃完了饭,杨可曦和凌陌琰没在外面多耽搁,直接回了屋。看着杨可曦拿出书本,他这才想到一个事儿,他那吉他呢
?以往跟他形影不离的吉他上哪儿去了?怪不得凌陌琰老觉得少了些什么。
其余的四个人还没回来,宿舍里就剩他俩。凌陌琰走过去跟他并排坐在一起,问,吉他呢?
噢,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吉他啊,扔了。
“什么,扔了?!”凌陌琰差点儿就跳起来了,心里寻思着,这小子肯定不对劲儿,弹吉他是他唯一的爱好,可人就偏
偏把这乐器给扔了!
对于凌陌琰过大的反应有些好笑,杨可曦放下了书,云淡清风的样子,我都没事儿,你激动什么呀。扔了就扔了呗,想
重新开始了。
确实如他所说,重新开始了。
两个小孩各自为着同样的目标作出努力。这个双休日,凌陌琰在学校的公用电话亭给家里去了电话,说是不回家了,这
儿离家也远。来来回回的车费也浪费钱。
挂了电话后,便想出校门去走走。跳上了公车后发现,原来这辆车子竟然可以直接通往以前的那个高中。所以,当凌陌
琰下车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离家不远的那个高中门口了。熟悉的建筑,没有半点的陌生。
一步步地走过去,经过传达室的时候,坐里边儿的大爷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哎哎,你是上届毕业班儿的那个吧?”
凌陌琰侧过头,有些惊讶,您还记得我呐?
老人家笑的可高兴了,说道,可不是啊,那孩子怎么没来啊?哦,瞧我这老糊涂,那孩子是考去X城了吧?哎哟,想当初
你俩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凌陌琰知道他在说谁,点了两下头就进了学校里。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校园里都看不到人。一路顺畅的上了实验楼
的天台。没有变的仍旧是那长满铁锈的门,一望无际的蓝天,和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木,让人花了眼。
仰着头,连脖子都快发酸的疼。终于,凌陌琰往里走了走,靠到了墙上。深色的衣服蹭到了一层的雪白,下意识的用手
拍了几下。垂下眼就瞅见墙边有一排不是特别明显的字。似乎是用硬币还是什么东西刮的。
蹲下去,脸快要贴到墙上。虽然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但他还是可以看清那排字究竟写了什么。那是个熟悉的字迹,清秀
却不失工整,一共六个字,就等他长大吧。
凌陌琰靠在墙边,用手指摩擦了许久。是不是当初的安凡也与他一样,靠在这里,拿着硬币或是其他什么一点一点的刮
着。离开学校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搭上末班车,凌陌琰看着窗外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俩的命运早已牵连到了一起。即
便是分隔两地,还是没有办法逃离。
一个学期浑浑噩噩的过着。人生缺少了什么,便觉得每日每夜都是同样的。
2003年的大年初一。失去联系已久的安凡终于打来了电话。大清早的,是凌妈妈接到的。简单的相互问候了几句便挂下
了电话。等到凌陌琰得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你们怎么不叫我!!!”
夫妻俩谁都没想到。只是没接到个电话而已,凌陌琰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反复的拨着来电显示上面的号码,一遍
遍的打着,始终没有人接电话。
终于累了。是累了吧,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手里的话筒渐渐松了,垂落着无力拿起。凌妈妈走过去将话筒拿
起来搁好,摸摸儿子的头,柔声细语的哄着。他还会打过来的。知道你想他。会打过来的。
凌陌琰沉着声点头。有些东西在心头滋生,他控制不住。思念是一种很悬的东西,如影随形。他想,有些事一旦认了就
没有回头的机会。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以后无法回头,只能一头闯到底。
在家里又过了几天,只要电话铃一响,凌陌琰就会神色紧张的飞奔过去。可是结果往往都是失望,全都不是安凡打来的
。他承认了,他是想他。他承认了,他栽了,栽的彻底。
今天的电话是杨可曦打来的。说是他们以前那班有同学聚会,问凌陌琰愿不愿意陪他一块儿去。
凌陌琰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犹豫了会儿,哪天啊?
“大后天吧。来不来?”
“成。几点啊?”
“晚5点。他们说先吃饭,然后去唱歌。对了,我上你家那儿去接你吧?”
凌陌琰说好,然后就挂下了电话。
去参加同学会的那天晚上下雪了。天气冷的吓人。凌陌琰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觉得有冷气往脖子里钻。双手冰冰凉。老
远就在路口看到杨可曦的身影,穿的挺单薄的样子,看的连凌陌琰都心疼。
“你傻啊,那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
杨可曦反倒不在意,轻轻笑了两下说,咱们快走吧,他们都在等我们呢!
“嗯。”
“对了,他们今儿可能会玩的挺晚的。”
“没事儿,我跟爸妈说过了,要晚了就不回家了。”
走进约定好的火锅店,凌陌琰和杨可曦才发现,这家店正是他们以前一起去过的那家。那个时候,大伙儿都聚在了一起
。而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他们俩个仍然在原地徘徊。
一顿饭,两个人心事重重,食不知味。吃完了饭,大部队就指向KTV。走进包厢里,暖气扑面而来。
女孩子们纷纷前去点歌,剩下的几个男生们买了一箱的啤酒,说是不醉不归。凌陌琰明知自己不能喝酒,还偏偏挤到前
头被他们灌了好几听。杨可曦看着凌陌琰连脸都白了,心说不好,就赶忙上前劝着。谁知自己也被灌了2听啤酒。
凌陌琰用手捂着肚子,一直叫嚷着说恶心。杨可曦扶着他去厕所吐了一次,后者醉的厉害,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回到
包厢的时候,凌陌琰直接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同学会闹到最后,醉倒了一大帮的人。杨可曦还算清醒,举起左手看时间,指针指向12点。
“凌陌琰,回家了。醒醒啊!”凑到沙发前蹲着,用手推了推睡着的人。
“嗯……”
“来,起来了!”几乎是连哄带骗,杨可曦才勉强把人叫醒。抖抖索索的扶到KTV门口,杨可曦让他在门口等着,他去打
车。谁知到打了半天的车都不见影子。一回身,就看见醉鬼抱着路边的电线杆哭的撕心裂肺的。
“怎么哭了?”杨可曦叹着气,伸手将醉鬼的眼泪抹去了。
“就这么想他么?”好不容易将他从电线杆上掰开,背过身去让他趴到自己的身上。可能是酒劲儿慢慢的退下去了,他
没怎么闹,乖乖的将手套到杨可曦的脖子上。
站起身,杨可曦皱了下眉头念叨了句真沉,就一步步的向自己的家走去。醉鬼似乎是又睡着了,脑袋靠在杨可曦的脖子
边上,能感受他呼出的热气。
“傻瓜。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活呀。你瞧我啊,他离开了,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么……呵,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啊……
我还胖了好几斤呢。”杨可曦带着自言自语的语调,一点一点的诉说着。他低着头,在有些微落的路灯下,看不清脸上
的神情。
“总会过去的。什么是爱啊,太痛了……”
一步一步的走。走上3楼,杨可曦发现自己额头上出了汗。腾出手一摸,湿嗒嗒的。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咔嚓一声,门打开了。扶着凌陌琰慢慢地走进去躺在主卧室的床上,杨可曦则累的坐在
了床边的地板上,凉的刺骨。
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凌陌琰渐渐平稳的呼吸声,接着笑出了声,有些埋怨的意思,“真是的,我累的半死,你却在
那儿睡得那么香!”
卧室里的灯没有开,暗暗的,静静的,是个伤心地。这里有着他熟悉的味道。他还记得秦路风将这里的钥匙给他时的情
景。那人说,只要他想来,就随时开门进来。他说,这是他们两人的房子。然而,此刻他来了,可他却不在了。放在腿
上的手慢慢的握紧,脸上有仇恨,都是骗子,都在骗他!!
杨可曦说,凌陌琰,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考场上睡着?
身后回答他的是意料之中一片的寂静。他只有在凌陌琰睡着的时候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因为我在考试前一天,等了秦路风一个晚上。可惜第二天他还是走了,那么决绝。”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秦路风的时候,我才13岁。那一年,爸爸死了。妈妈没有钱照顾我和姐姐两个人。是秦路风
将辛辛苦苦从外面打工赚来的钱给了我们,我们一家才渡过了那个难关。
秦路风比我大了10岁,是爸爸生前的学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们家那么好,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路风这个
名字被我深深的记了下来。妈妈让我和姐姐管他叫哥哥,我却执意的要叫他的名字。他也不生气,只是摸摸我的头默许
了。凌陌琰……你知道吗,其实那个时候我是真心把他当成哥哥的。”
杨可曦把头靠到了柔软的床边,用额头抵着,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响,不想放过一点一滴。那应该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
刻。
“吉他也是他教我的。那个时候,他弹着一手流利的吉他,我羡慕的整天缠着要他教。他还特地省下三个月的早饭钱给
我买了一把吉他。我就用了整整四年,一直都没舍得换。我15岁那年,妈妈为了让我和姐姐过的好一些,就嫁给了一个
年近50却没有子嗣的男人。他对妈妈很不好,只要喝醉了酒就要打她,有时候还会打我们。可是妈妈为了我们,把这一
切都忍了。后来,妈妈得病也死了。我和姐姐再度流离失所,那个时候在我们身边的,仍旧是那个叫秦路风的男人。
他给我交学费,他让姐姐出国留学。还有,你还记不记得那把折断的吉他。其实我知道那是他新买的,虽然一摸一样,
可我的那把琴有个地方被我磨破了。你知道吗,那把琴是很早已前买的,现在还要买到一摸一样的有多不容易!然后…
…我就真的喜欢上他了。一头扎进去的那种。甚至是只要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我都会开心一整天。你说我傻不傻啊傻
不傻啊,这样的义无反顾,究竟成全了谁。是他还是我。
我知道姐姐也喜欢他。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答应了,竟然要和姐姐结婚。我慌了,本来只想守着的感情,被迫全盘托出
。呵……你知道他听完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啊我只是一时头脑发昏,以为有人对自己好那就是爱。其实我知道我输在了
哪里。说到底,他就是怕社会舆论。怕我会毁了他的前途与梦想。人就是那么现实。其实他也没错,换做我,我肯定也
不能答应啊……谁会……谁会跟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在一起呢?”
始终是哽咽了。藏在心里的泪,全是苦涩。那些被伤害的曾经,再次回顾时疼的血肉模糊。杨可曦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绕
在房间内,不愿离去。
“高三那年,我看出了安凡的心事。我知道他,同时天涯沦落人,如此相像。怕伤害,怕面对,只要藏着掩着就好。其
实你们俩都是傻瓜,如果……如果你还能见到他,就别松手了……真的,凌陌琰,我不想再看到你哭……好了,把这些
压在心底的事都说出来了,真是痛快了许多。呵,睡觉了,晚安……”
杨可曦用手抹了抹湿漉漉的眼角,然后站起身躺到了床的右边,背靠着凌陌琰也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凌陌琰却突然睁
开了双眼,深深的看了眼杨可曦的背影,然后便是迟迟无法入睡。
谁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可他却记住了最后几句话,如果再次遇到的话,就不要再松手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安凡再次打电话过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那天说来也巧,凌陌琰正好要回来拿些东西。一进家门,电话铃就响
了。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接,喂了一声后,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
凌陌琰没有在意,用肩膀夹着话筒手里自顾自的整理着资料,喂,哪位啊,说话。
电话那端的人先是咳嗽了几声才慢慢的开始说话,“是我。”
整理着资料的手猛然的顿了顿,凌陌琰以为自己听岔了,可那声音分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安凡。”
“我在。”分开了半年,彼此间的这一句话,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凌陌琰又想起了当初与安凡在学校篮球场上追
逐打闹的情景,那是最纯真的感情,是内心里无法割舍的记忆。
电话两端,分隔两地。两个人谁都没发现自己握着话筒的手颤抖的厉害。许多想说的话语都在瞬间遗忘了。电话里一再
的无声,直到被安凡那端的人声给打断,“安凡,你小子干嘛呢,得迟到了!”
“哎,来了!”离开电话喊了声,然后又压低了声,“我得先挂了。有点儿事儿……”
“等等!”凌陌琰急急忙忙从口袋里头掏出上个星期刚买的手机,“这个号码是你宿舍的吗?”
安凡愣了两秒,哦,不是。我在外头。
“那把你宿舍的电话报给我。”听着安凡报出的号码,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数字一连按错了好几个才勉勉强强存下了
。
“那我挂了。再见。”
简单的几句话。凌陌琰挂下电话,盯着手机里的通讯簿看了好久。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晚自修下课,杨可曦来找凌陌琰一块儿回宿舍。路过超市的时候又进去买了些康师傅方便面。短短的一条路,凌陌琰明
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掏出手机来瞧。杨可曦也纳闷了,这一没电话二没短信的,他到底在看什么!
杨可曦缩了缩身体,这三月初的,确实冷的哆嗦。提着塑料袋靠过去问,看什么呢?
凌陌琰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收起来,笑的有些僵硬,“没啊,没什么。”
然后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走在通往宿舍楼的道路上。路灯的光将俩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