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线索(君向潇湘 出书版) BY 流光岁月
  发于:2011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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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行君后来说,那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什么叫做蝴蝶效应。

就是老古那么一句话,他眼前闪现出许多奇异的画面:奉六章出狱,看到他时对他笑了笑,他也对奉六章笑了笑。他记

得自己有什么话要告诉奉六章,于是回头,可奉六章已经不见了。两个人就此擦肩而过。

他就此开始了寻找。

不断不断地寻找,却总也找不到奉六章。

他到了某一个地方,奉六章要嘛没来过,要嘛就刚刚离开,而奉六章一直都给他寄明信片,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当地

的邮戳,他就这样顺着邮戳的地址一直一直地找,一辈子过去了,他也不曾找到奉六章。

终于,他老得再也走不动去寻找了,于是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单到老,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第十章

何行君下了车,看着路对面的监狱大门,他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叹了口气,不是探视日,也没有特准手续,他只能站在

高墙之外,看着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而且,看看也不行,门口站岗的警卫已经开始注意他了。

四处看了看,他走去一个约一百公尺外的小店。

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何行君看着那个地方,头脑里冒出很多想法。

他比你强太多。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可是那个人在哪儿?

他是个男人。那……又怎么样?

他是个犯人!我可以……我愿意等的吧?

嗯,我愿意。

「老板,有信纸吗?」

奉六章看着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次,他忍不住轻轻地挑了挑眉。

清秀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他那个字如其人的小学弟。

让他觉得奇异的是邮票上的邮戳,居然就是监狱所在地的邮局,再看看信封背面的投递局邮戳,果然一模一样。

何行君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寄信?

打开信,慢慢看下去。

学长……

看到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奉六章忽然心头一软,他想起那天他说了那两句话之后,何行君脸上的表情。

当时听完他说的话,何行君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明显的难以置信。

然后他低下头,把手里的笔分开、合上,合上、分开地重复了很多次。

终于抬头看向他,何行君眼中的复杂情绪和微微下垂的唇角,让奉六章那一刻有点后悔自己讲话那么不留余地。

这几天以来,想着或许何行君从此不再出现,心底总有一个什么东西横在那里似的。

刚刚拿到这封信,他没来由地先在心底吁了口气,那个横在心底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不见,甚至还觉得有些高兴。

他记起来何行君第一次给他写的信,说他觉得写信很困难,想着何行君写这信又不知道撕了多少信纸,他忍不住轻轻笑

着摇摇头。

何行君其实没撕多少信纸,他只是对着写了「学长」两个字的信纸发呆发了很久。他有很多话想写上去,可又不知道怎

么准确地写出来。

微风吹过,旁边的玉兰树有细小的白色花瓣落下来,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只偶尔有清甜的香气飘过来。街上的人来来

往往,离他很近,笑容也很真实,却每个都是陌生人,他们的快乐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看着远处的天空看了许久,何行君决定不必想着怎么写这封信才合适了,他只是把自己想写的都写上去。

他写自己看到的傍晚天空如何变化,街上的人怎样的说笑,旁边的一只小狗追逐自己的尾巴,一旁玩耍的孩子如何欢笑

这一切很简单,却都无法再重复。

玉兰花过了这个季节,再次花开就到了明年,一年一年,似乎都是同样的,但如果我今天没有来这里,这次的花开我便

没有看着。错过了这次花开,我如果想看,等到明年也就行了,可前提是明年我还能来这里。

电视在放一部纪录片,关于沈从文先生的。他说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禁得起年月风雨。最近半年

多里,我不过接触了两次案件,听你说过监狱那次暴动发生的事情,这些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都不过是再微小不过的

事情。可那些人的消失,真的不会长于一朵花经历的时间。可见,沈先生这句话说的真对。

时间这个东西很奇妙,会让你遇到一些人,也会让你在某些时间离开另一些人。这种相遇和离开,充满了未知和不可预

测。在不断的相遇和告别时,人和人之间建立这样那样的关系,或许真的是沈先生说的,不过凑巧如藤葛一般缠绕在一

起。分开之后,再度相遇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沈先生说他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他应当为自己

庆幸。看到电视里他们的照片,我想他的确会觉得庆幸,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要找的就是那个人,而且他找到了这个人。

学长,遇到你,我一直都觉得高兴,即便你让我看到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即便我和你之间有那么明显的距离,即便

你说的一些话甚至有些过分,我还是觉得高兴、觉得庆幸。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因为这样的庆幸就糊涂起来,啊,虽然

有时候的确有些糊涂,可我会努力,一定会切实努力做好一个人,一个男人。

奉六章看着这封信,想着几天前,何行君就那样坐在离自己不愿的地方,在人来人往、车辆川流的路旁,给自己写这封

信,或许偶尔会抬头看看这个被高墙铁丝网隔开的地方。

想到这个,他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头,慢慢笑着呢喃了一句,「傻孩子!」

奉六章又看了看那封信。

收到信这一个星期以来,他总会三不五时拿出来看看,每次看,都会看出不一样的东西。盯着信纸看了半晌,折起来收

好,他走去电话边。

「喂……」

「行君。」

奉六章想着要怎么对他说,还没措辞好,就听到电话那头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乱响之后,听到一声轻微的碰撞声,还有

小声倒抽气的声音。

抽气声消停了,就听到何行君明显带着惊讶语调的声音,「学……学长?」

奉六章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起来,「行君,你又撞到哪里了?」

「头。」何行君顺口说了出来,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住口。半晌,他小声地拖着尾音喊了一声,「学长……」

听到这一声学长,奉六章脸上原本调笑的神色慢慢发生改变,头略略低了下来,嘴角扬起,眼帘下垂,脸上留下的是再

温柔不过的笑容,随之,心底慢慢涌出一种平静安适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吁了口气,身体也斜斜地靠在一边。

电话那头的何行君也静静地不再说话。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虽然无法看到对方,可这一刻的安静,却让人觉得心安而满足。

「行君,你胃好了没?」奉六章看着计算通话时间的数字不断跳动,还是先打破了这安静,开口问了起来。

「老样子,偶尔会疼。」

何行君的声音轻轻的,却似乎能顺着耳膜进入大脑,让奉六章莫名地有些愉悦,甚至快乐。

「是不是总是不吃早饭?」

「没,我有喝牛奶。」

「热的?」

「呃,冷的。」

「胃喜热,早上还是要吃些热食。」

「哦。」

讲着讲着,奉六章慢慢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不是不能拒绝何行君,也不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忽然间不愿意再像上一次那样,拿着一把软刀子丝毫不留余地地

刺伤何行君,只是,忽然间就舍不得了。

奉六章在电话里交代他要学会照顾身体,别熬夜,记得锻炼。

电话另一头,何行君懒懒地躺在床上,听奉六章跟他讲一个院士说健康何其重要的故事。

院士说:成绩是自己的吗?成绩不是自己的,成绩是上司给的。钱是自己的吗?钱不是自己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

婆是自己的吗?老婆也不是自己的,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就随人去了。什么是自己的,只有健康是自己的。只有身体

健康,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何行君听他讲完,忍不住笑起来,「学长,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当然知道健康是自己的。」

还有,爱情也是自己的,他在心底默默地加了一句话。

「你还不是小孩子?怎么那么容易自己就撞到自己。」

「……」

爱情虽然是自己的,通往爱情的那条路,却不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

后来,何行君也感叹自己此时的想法真是天真。

何行君坐在前往机场的巴士上。

车子向前行驶的沙沙声响、车内其他人偶尔交谈的声音、电视播放的音乐声,让这个空间显得很满,满得甚至令人觉得

拥挤。他靠在座椅后背上,看着这个拥挤的地方,却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还未离开,便已想念。

不知道怎么的,心底蓦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转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他知道自己离这个城市越来越远。

车停在收费闸口时,何行君忽然有种冲动,下车,返回,放弃那个什么暑期学习班的机会,只要回去。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那股冲动也慢慢被掐灭。长长地呼气,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何行君静静地等着这路程到达终点。

可车子开得越远,他就越觉得自己被什么绑住了似的,不断地把他往后拉,那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紧,何行君动了动

身体,无论怎么动都找不到舒服的坐姿。

他就这么一路不舒服地到了机场,换了登机证,办理完手续,等航班起飞。

犯罪行为科学的暑期学校在B市。

暑期学校由司法部、高等法院、高等法院检察署牵线,依托在一所大学里,请来的老师都是世界级的专家学者,包括像

李昌钰这样的顶级物证专家,还有约翰﹒道格拉斯,这个何行君最为醉心的人,也是对犯罪心理学应用于实际侦查的最

关键人物。

四月分申请这个学习班的时候,他正沉浸在对自己专业如恋爱一般的热情里。何行君想到当时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回头看看,那时的热情,其实是被奉六章吸引才产生的吧。当时只是想着,如果他能够努力再努力,离奉六章是不是就

可以更近些,或者说,机会更大些。

机会,这也是上午见面时奉六章说的。

奉六章说,一些事情看过去很复杂,但其实又很简单,那就是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并尽力把它做好。比如小孩

子,就该活泼可爱有玩耍的时间和空间;少年时,就好好成长;到了二十几岁,那就认真谈个恋爱。

「行君,在B市如果能遇到合适的人,就认真谈个恋爱吧。」

何行君记得自己听了这话,原本的离愁别绪瞬间沉淀下来,他忽然间体会到什么叫做兜头一盆凉水。

大脑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慢慢沉静下来,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奉六章。认真地看,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直到奉六

章垂下眼,慢慢低头,手也抬起来遮挡在自己面前。何行君知道,那是求饶赔罪的手势。

想到这个几乎让他高山仰止的学长,居然会因为他的目光而低头示弱,何行君心底原本空落而漂浮的感觉,慢慢实在了

许多。

他笑着在心底默默念,要切实努力,做好一个人,一个男人。

在B市的日子其实很快乐。

暑期学校每周,都有特定的主题,包括侦察逻辑、现场重建、证据学、案情论证、逻辑并案,当然还有观测失误、冤错

经典,这样的学习充实而精采。

原来李昌钰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约翰﹒道格拉斯也那么亲切,亲切可爱的同时,他们都很锐利,课堂上精采而鞭辟入

里的分析,总会让下面的学生忍不住鼓掌。

国内去上课的老师一开始看过去很普通,可听了课之后,才知道所谓人不可貌相原来就是这样。

这个人走在路上,丝毫不会让人注意,看一眼,认不出;看第二眼,还是认不出。就算认出之后,他再回到人群中,你

便又找不到了,可他在课堂上,可谓光辉熠熠。

他负责的课要结束时,何行君他们才知道这个人的学生,居然不少是卧底组织的主要成员。

有些人听到卧底组织,忍不住小声感叹。

那个老师站在讲台上,淡淡地笑了笑,风轻云淡的笑容却让下面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应该都知道部队中所谓的尖刀班,或者尖刀排,我们的卧底组织也是类似于这么一个地位: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深入到最危险的地方,获取第一手资料。而这代价,就是我们这些无名英雄的血肉之躯。」

课堂里安静的气氛中,忽然多出了几分庄重而令人激动的气氛。

「进入卧底组织,并不是大起大落的精采人生,而是日复一日的煎熬和考验。精神、肉体、内在、外在,行差踏错一步

,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那个老师停了停,笑容淡淡地挂在嘴边,却让人能看出这笑容背后,必然有惊心动魄的过去。

「真正的万劫不复。这个差错,并不是我们习惯的是非对错,而是不符合当时的环境。我们曾经有一个很优秀的成员…

…」

何行君听那个人语气平淡地叙述,说那是个性格温厚、反应灵敏、适应力很强、自我平衡能力也很强的人,非常适合卧

底组织的工作,而且那两、三年里,也的确做得很好,可是,毁就毁在他有一次忍不住救了一个新入行的警察。

「犯罪行为科学能早日确立下来,对我们的工作也会更顺利,代价也会随之减少。」

何行君心底忽然就有些激荡,说不清楚原因的激荡。一时之间,他开始想念奉六章,很想念。

只是不知道奉六章会不会想他。

奉六章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牵挂的滋味了。

八月底的夜晚,一场大雨让持续的高温降下来不少。

同室的其他犯人不再像平时那样,因为燥热而骂爹骂娘,一个个都很快入睡,只剩下或大或小的鼾声。偶尔,会听到外

面院子里传来的蟋蟀叫声,还有不时的蛙鸣。

安静而凉爽的夜晚,奉六章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躺在床上,眼前有各种画面纷至沓来,在他脑海中交替上演。

凤凰花开得正艳的时候,他遇到了简之童:阳光温暖的冬日午后,简之童来和他告别;白色大床上,简之童酡红着脸颊

被一个男人肆意地操弄;辞去工作,东奔西走的那一年多;入狱……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原本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一切都顺理成章,怎么也不会想到会遇到何行君。

何行君的种种模样出现在他脑海中,有点呆的、热切的、皱眉的、脸红的、慌张的……还有月余前那样坚定的样子。那

张坚定的脸虽然还带着点孩子气,却在和他的对视中,让他忍不住低头让步了,心甘情愿地让步。

暗夜中,奉六章无声地笑了笑。笑容褪去,听着外面的虫鸣,他的心底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时间过得这么快了,但似

乎,又过得很慢。不知道何行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算了,干脆再等一等。

何行君哼着歌收拾行李,这里的学习后天就会结束,他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归心似箭。原来,他会这么强烈地思念一

个人。

来这里之前和奉六章见面时,奉六章说,行君你知道写给犯人的信都会事先被检查的吧。何行君点点头,点头之后他才

慢慢反应过来,脸上也腾地一下变红了。

不能写信、不能打电话,思念却没有消减半分,反而越来越深刻。何行君想着想着,不由得笑着摇摇头,笑自己居然有

文艺青年的气质!

与他住同一个房间的是一个警察,应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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