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断眼睁睁的,看着独孤苍柏抱起叶翎潇,消失在晨雾中。
“给别人带来痛苦和不安……自己也是从不快乐……”
手指微动,摸上了凉凉的匕首。
碧海灵芝已经没有了——这次,终于能彻彻底底的死掉了吧。
割开喉咙,切开胸膛,然后将心脏挖出来,碾碎在地上……
这样总可以死了吧!
韩断仰天哀嚎,就想将匕首插入心脏——这时,身后传来北北微弱的声音。
“义父……”
韩断的动作瞬间冻结,终于扔下匕首,哭倒在了地上。
冥狱,幽冥殿。
北北望着堆在案上的画轴,对雷五淡淡的说:“把这些都拿下去烧掉吧。”
雷五默默的将那些画捡到怀里,稍一疏忽,一卷画轴掉到地上,骨碌碌铺展开来。
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年出现在纸上。
雷五一呆,慌忙弯腰去捡,不料手中的画轴全都散落在地,唰唰的轻响中,无数的少年出现在雷五的眼前。画上的少年都有一张同样的脸,可是表情却都不同。蹙眉而笑,挑眉微嗔,闭目忍痛,凝神静思——雷五从不知道那淡然如水的人会有这么多的表情,更想不到会有人将他的音容笑貌就这么铭记在心,然后凝结在绢纸上。
北北敛裙蹲在雷五身旁,将那些画轴拢在一起,放在了雷五的怀中。
“雷五,我一直以为慕容非爱的是我爹,”北北笑了,可是这笑意却没有进到眼里,“我给慕容非种下回梦蛊,将他关在燕陵,本想让他在梦中和挚爱相守在一起。可是你看,”北北笑道:“你看啊,雷五,这慕容非画的是谁?”
雷五沉默不语。
北北叹道:“真想不到,慕容非画了这许多,却画的都是韩断。”
“鬼主,人心难懂,恐怕慕容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雷五,我好恨,”北北面色一沈,“他慕容非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爱韩断。他怎能拥有韩断这么多记忆?”顿了顿,北北说道:“你帮我传话下去,明日,就向燕陵放水吧。”
“这……”雷五踌躇道:“此时让燕帝永远失踪,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雷五,何谓好处?”北北笑的诡异,“我本想让他守着我爹的尸体好好养老,可他竟敢想着韩断,那就没必要养他到老了。你按我吩咐的办吧,我要去照顾韩断了。”
“鬼主,你刚刚小产,不可劳累,我替你去照顾师父——”
“雷五,上次我让你去照顾韩断,你却如何?你竟将他照顾到叶翎潇的身下去了,”北北冷笑,“你以为我还敢让你照顾他?”
“我……”雷五目光一暗,“鬼主,韩断喜欢男人,你为他做多少事他也不会喜欢你。”
北北凤眼如霜,纤纤素手打在雷五的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为了救他小产,这辈子再也当不了母亲,难道你就不后悔——”
“嘘——雷五,”北北将食指搭在唇间,凑到雷五的面前,吐气如兰。“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去找韩断之前,已经服了堕胎药——我原本就打算在韩断的面前弄死那腹中的慕容家杂种。唉,要是早知道会在越城的时候受伤,我就不去喝那苦死人的毒药了。”
雷五惊讶的望着北北的笑颜,只觉北北从未如此陌生。
“你大概觉得我疯了,”北北眼角抽搐,面现痛苦之色,“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天,傍晚时分我就住进了再来客栈,独孤苍柏的手下们在后院与韩断苟合的时候,我就在前院——杀人。”
“你!你既然喜欢韩断,为何还……”雷五失声叫道。
北北轻飘飘望了他一眼,忽然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喜欢你喂养的那条小狗,可是那小狗总是不和我亲,你看我伤心,就想出一个方法——”
“我每日不给那小狗饭吃,还总是找茬虐打它,每次它被我饿饭,被我毒打后,你就给它好吃的,帮他包扎伤口。”雷五喃喃说道:“半个月后,那小狗咬了我一口,然后逃到了你住的幽冥殿。”
“你小时候可是比现在聪明。你的法子当真管用,那条不跟我亲的小狗,从那以后就拿我当了唯一的主人,后来即使被我浸到水里活活溺死,也没有再反抗过我一次。”
“……”雷五望着北北一张一合的樱唇,只是不语。
北北轻笑道:“雷五啊雷五,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我,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这种疯了的女人,不是你能够喜欢的。”
手指拂过雷五的胸膛,北北伏在雷五的耳边说:“你若有办法,就助我得到韩断,若没有办法就继续沉默不语——如果被我发现你又搞小动作,这次就不是泡在水中一个月这么简单了。”
雷五猛的抓住北北的手指,在北北的默许下,放到口边,吻了上去。
第十四章 (上)
明月,清风,小院。
“今夜的月亮真圆。”
韩断将酒坛搭在腕上,脸颊飘红,迷离的目光已经染满了醉意。
“师父,你背上的伤刚好,还是莫要再喝了。”三十三犹豫半晌,伸手抓住了韩断的手臂。
“我没事,”韩断将坛中所剩的桂花酒一口气灌入口中,回首望着三十三,忽然倾身过去,贴住三十三的嘴唇,将甜美的酒液吐入他的口中。
三十三一惊,不知韩断此举何意?身体却先于思想行动,按住韩断的后颈,将那混了津液的香甜酒浆都吮了过来。
韩断与他唇舌交接,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
三十三越吻身体越是火热,手指摸向韩断下身,发觉韩断似乎情动,心中狂喜,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三十三,你可是想要抱我?”韩断顺从的坐在三十三的腿上,凝眸望着眼前这张年少轻狂的脸。
“师父……韩断,我喜欢你,我、我想要你。”
三十三嗫嚅的声音听在韩断耳中,韩断轻轻点头,“是不是我让你抱,你就会欢喜?”
“你肯接受我,我自是欢喜。哪怕立时就死了,我也无怨——”
“切莫轻言生死。”韩断无奈苦笑,“你可知我这一生,虽是孤苦飘零,可也有过想要用性命去保护的人。我从无奢求,只求所爱之人能够平平安安,开心快乐的好好活着。”
“韩断……”
“可是原来,这愿望,就是最大的奢望。”韩断解开衣带,让衣裳从肩上滑落,继续说道:“那日我打伤叶翎潇,我很想说我是被蛊王控制失去心智,可我骗不了自己,无论有何藉口,叶翎潇总是伤在我的掌下。你看,”韩断伸出左手,举到眼前,“他掌心的触感还留在我的手心,我却不知此刻,他是生是死。”
三十三的手,慢慢抚过韩断的腰背——入手处一片冰凉。
“独孤苍柏说我这一辈子,只能给人带来痛苦和不安,他这话乍听刺耳,可细细想来倒是没错。”韩断牵动嘴角,笑道:“三十三,你说我为何活在这个世上呢?”抓着三十三的手,按上肩头和锁骨的齿痕,“你当真不嫌弃这身子?这身子已经很脏很脏了,若它能给你带来一些快乐,你就拿去用吧。”
三十三反握住韩断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胸前。许久,才放开。
“风冷了,”将他滑落在腰间的衣服拉起来,三十三颤声说道:“我对你的心意天日可鉴,你若是以为我对你的只是卑贱肉欲,我情愿今生再不见你。”
韩断双目微垂,自嘲的笑道:“肉欲……卑贱。”
在叶翎潇看来,与自己的肉欲痴缠,定然也是无比卑贱吧。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留恋!
“三十三,借剑一用。”韩断从三十三腰间抽出短剑,离开他的怀抱,沈声道:“记住你说的话,今生今世,永不相见——我就将这彼岸一剑,教给你,当作怀念吧。”
明月清辉的夜晚,寒光爆闪,短剑刺入柳树,只留剑柄——
无数的柳叶翩翩旋转飘落下来,遮住了三十三惊愕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隐入云中,风中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
“三十三,义父已经回屋去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鬼主——”三十三悚然回头,见北北手拈柳梢,正对着那没入树身的短剑出神。
“你下去吧,”北北将短剑从树上拔下来,递给三十三,“你也该长大了,莫要整天缠在义父身边。对了,蔷薇对我说她一直喜欢你,过几日,你就将她娶了吧。”
“鬼主!”三十三闻言,呲目欲裂,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北北不再理他,只是倚在树下,静静的望向韩断住的小屋。
窗口一片黑暗,屋内没有燃灯——可北北知道,韩断没有安歇,韩断还在喝酒。
黑暗的小屋里,韩断的确还在喝酒。
醇美的桂花酒,清甜甘冽,入口绵和,可是喝多了却依然会醉。
韩断日日以酒为粮,但求一醉。
此时,靠在床上,耳边传来酒坛从手中滑落在地上的脆响,他觉得,自己终于如愿的——醉了。
被甜蜜的桂花酒点燃的身体,微微的发着热,衣裳的布料随着呼吸的起伏,摩擦着渗出细密汗珠的肌肤,痒痒的,仿佛欢爱时,叶翎潇修长有力却又不失温柔的手指。
韩断听到难耐的呻吟声从自己的口中溢出,同时,也仿佛听到了叶翎潇含着笑意和欲望的呢喃。
肉欲……纵使卑贱……
却最是诚实。
韩断的身躯慢慢下滑,仰躺在床上,颤抖着打开了双腿。
张开嘴唇含住食指,然后,中指。
干燥的手指被灵巧的舌头细细沾湿,就连指缝也被舌尖扫过——韩断闭着眼睛,层层的黑暗中,那人的影子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接近。
“妖精,你又来诱我……”
那人笑吟吟的说。
“心心,来,用力,对,就这样,啊,心心,好舒服。”
那人的气息仿佛就喷在耳边,带着比酒更醇的甜蜜。
韩断咬住下唇,牵出银丝的手指,伸入亵衣,探入了自己的股间。
“翎潇……”
身体渴望着,叫嚣着,无法满足于手指的亵渎。
为何,为何心中愈来愈热,身体却越来越冷?
韩断仰头喘息,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乌黑卷曲,从床沿垂下,散落在地。
恍惚间,有人来到身边,温柔的手掌贴在脸颊上。
“翎潇……”韩断闭着眼睛,露出疲惫却安心的微笑,“我好想你……”
那手掌抚摸着韩断的脸,将手指放在那被咬出深深牙印的唇间。韩断侧过头,含住那染着淡淡冷香的指尖——
淡淡的……冷香?
韩断迷茫的睁开双眼。
伫立在床前的人影风姿卓绝,倾国倾城的容貌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义父,你身体不舒服吗?”
“北北——”韩断猛的清醒,慌忙并拢双腿,缩到了床里。
“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看看?”北北淡淡的问道。
韩断脸红心跳,不知自己的丑态是不是已经被北北看在眼里,只能躲在阴影里,窘迫的无法出声。
“义父,你的伤口又疼了吗?”北北继续追问着。
“我——”韩断努力的平复心中的慌乱,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答道:“你别担心,我只是喝醉了,有些心神不宁而已。”
黑暗中的北北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本来我有事要告诉义父,既然义父酒后不适,那我就先回去了。”
“北北!”韩断拦住北北,“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义父,”北北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银色的月光洒进屋中,将北北的面容映得冷如冰霜。“还有半月就是七夕,义父难道不关心吗——北北身上的附骨丸之毒,到底有没有根除?”
韩断闻言一怔,望着北北的背影,颤声问道:“难道,慕容非没有依约给你解药?”
北北回眸轻笑,“燕帝本来答应给我解药的药方,可是两个月前他离开冥狱,竟然一去不回……义父,恐怕北北这次就要毒发了。”
“不会的!”韩断又惊又怒,不禁叫道:“我不会让你毒发的!”
“义父,我知你最疼北北,你是北北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所以,北北想求你一件事。”
“北北……”
“我若是毒发,可否请义父亲手结果我的性命?我不想被那附骨之蛆毁了容貌——即便死,我也想在义父的心中留下最美的模样。”
“我不会让你死的。”韩断喃喃道。
“但有一线生机,北北也不想死,”拢了拢鬓边的一缕青丝,北北说道:“燕帝曾说他将解药的药方放在离宫的密室中,可是我试过几次,就是找不到机关所在。都怨北北从前贪玩,不肯好好跟义父学那机关之术。”
韩断整装下床,有些疑惑的说道:“离宫密室?慕容非果真这样说过?”
北北望向韩断,目中水光闪闪,竟是含了眼泪。
“义父难道怀疑北北,怀疑北北骗你不成?”
韩断忙说:“北北别哭,我怎会怀疑你骗我?只是我在冥狱多年,从不曾听说离宫还有密室,我是怕慕容非有何诡计。”
北北一拂衣袖,冷哼道:“北北明白了,义父——北北知道义父受了很多磨难艰险,自是再不愿以身犯险。北北不敢连累义父,这就回幽冥殿好好等待毒发吧。”
韩断胸口一闷,北北这话宛如一记重锤,打得他几欲吐血。
“北北,难道你不知我韩断是什么样的人!”
“北北自是知道义父对我娘亲情深意重。”
韩断被北北的话呛得一阵苦笑,不再多说,向门外就走。
“你去哪里?”北北问道。
韩断脚步顿了顿,轻声道:“我去为你找解药的药方。”
蒹葭山的离宫,韩断只愿有生之年,再不进入这充满屈辱回忆的地方。
离开一年,这院子变化却是惊人。
此时时值暮夏,可这院子却像笼在寒冬中,草木萧瑟,满目枯黄。
韩断在院中寻了半个时辰,又挨间屋子寻找,并未发现蜘丝马迹,心中疑窦丛生。
北北站在院中,眼睛牢牢盯在韩断身上,忽然问道:“义父,你为什么不进燕帝的卧房去找找?”
韩断身子一僵,暗想此刻也只有正房没有查看,有些犹豫的走到门口,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