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劫——楚枫岚
楚枫岚  发于:201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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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迁忍不住叫住他,声音微微打着颤。

他回过头,目光蒙然掠过他期待的眼,错过他肩头,便空落落掉在地上。

原来自己的善意欺骗,未能解脱他的难过,反教他对自己彻底失了望——他分明是瞧不起他了。林迁顿觉无地自容。

他并不知,此时的楚流云虽是眼底看不得他,心里却越发一刻也离不了他。每晚见林迁随祝载圳走了,整个人如同掉进个阴冷死寂的黑窟,心头却油煎似的想着此刻他与那人的种种,一夜夜熬下来,到底是意冷心灰。

然而二十年水滴石穿的情分,正似燕草离离满原,东风一缕便难免死灰复燃。听他这般叫了自己一声,又见了他满眼压抑的痛愧,楚流云冷硬到极处的心,正像冻僵的手乍一煨上热火,顿觉针刺般的疼。接着几天下来,再没见祝载圳来找他,这刺痛便褪去了,缓缓浮上层酸楚的暖意与期望。

他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噩梦一场,戏完人散,又剩了林迁和他两个。想着近来对林迁的冷待,后知后觉地追悔忐忑起来。到了这日晚上唱罢了戏,总算寻着个搭话的由头,忙揪住推到林迁跟前:“程大少不是说想正经学一出?难得我师哥今晚有空。”

那由头不是别人,正是近来也常常过来戏园子的程云逸。楚流云称他“大少”,其实他父亲是渣打银行驻派奉天的经理,家境殷富,却初来乍到,并非老资格的豪门望族。这程大少才不过二十三四岁,正在东北大学念书,一派的新式作风,却极爱听戏,隔三岔五便来庆云社,专看林迁和楚流云的场。唱戏的再红也全赖人捧,对票友自是不能不敷衍;偏这程逸云生性又极是温存体帖,一来二去,便和楚流云厮混熟稔,还缠着林迁非要拜师学戏,早晚和楚流云对手唱折子《牡丹亭》。对此林迁只能笑而却之:“这可不敢,程大少就算真要下海,我和流云也只有捧场的份儿,别的哪里敢当。”

现下林迁自然不会再推脱了。他一见二人形色,便猜知楚流云的心思,忙起身笑道:“好,好——不,‘拜师’二字却是当不起,程公子想唱哪段,在下奉陪切磋就是了。”

这口吻神色间显是有分迫切的讨好。楚流云默默看他一眼,胸窝里便泛上股酸热。程云逸不知就里,见难得打动林迁松口,谦逊了两句,便真的起势开腔,一板一眼来了段“西厢”:

……对着盏碧荧荧短檠灯,倚着扇冷清清旧帏屏。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枕头儿上孤零,被窝儿里寂静。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这是林迁很拿手的一段,程云逸刻意仿着他,唱得却并不算好,声气浮散,韵节生硬。但此时此境,听着这极熟的词曲被别个吟唱得如此荒疏,倒真有种“戏到熟极三分生”之感——眼前便是自幼最熟悉亲近的人,此刻却陌生得可怕,真不知该怎么叫他知道自己……千般思量,万种衷肠,全都无从谈起。

在楚流云面前,林迁原是从不肯自以为委屈的。他始终以为一切都是该当:他比他大,他得照顾他。

这般一想,又觉得什么也不能说了。

程云逸一曲唱罢,三人间竟一时都静了。楚流云省过神儿来,忙笑道:“学得可真像,要是蒙上眼只听声儿,我都快辨不出了。”程云逸笑道:“流云就会消遣我,林老板指定在心里笑话呢。”林迁忙顺情儿道:“流云说得是,可把我也惊着了,真是唱得好,程大少天资过人。”程云逸听他这么说,更是高兴,又说:“这句可学不像林老板,您还得指点指点——”

他有点得意忘形,一壁嘴里吟着,一壁台步踱到林迁跟前,眉目间情思流转:“‘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他最后一个“情”甫一落地,林迁还未来得及“指点”,就听得门侧掉进来一声凉笑:“这点钟了,前头戏散了,后头接着唱?”

门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就挟着段郁沉沉的夜色踏了进来,正是祝载圳无疑了。

林迁蓦地站起身来。方才他坐着,程云逸站在自己身前,又是那般的姿态神色,教人看来未免有些暧昧。他这点忐忑程云逸哪里能知,转眼见祝载圳进来,愣了愣,便寒暄道:“原来是祝旅长,真久违了。”

原来程父商场上讨生活,未免逢迎权贵;这几年张学良不断捐资兴扩建东北大学,程父也凑了一份子,几次场面来往,程云逸随父亲见过张祝二人几回。他满头脑的新思想,又不似程父的辛苦算计,骨子里对这一班“顽旧势力”颇不以为然。说来祝载圳和他年纪仿佛,他看这祝旅长却像是块霉腐的棺材板儿,口气不觉带出轻慢:“想不到祝旅长也爱听戏。”

“行伍粗人,比不上程公子雅兴。”祝载圳点点头,摘下军帽丢在林迁手边的桌上,“看不懂戏,专看人。”

程云逸一时怔了,这话若再听不出来,那可就是傻子了。眼见祝载圳目光越过自己投向林迁,直盯盯的毫不避讳;再一品砸话里深意,脸上便腾地着了一团火。正在尴尬时候,赵玉才天降救兵似的撞进门,端着一脸惊喜逢迎道:“呦,今晚可真是贵人多临门,祝旅长来了,程大少也还在!在下做东,教他们备点宵夜,两位爷加上我们角儿一起聊聊?”程云逸忙道:“不必,不必——天太晚了,该告辞了。”看祝载圳一眼,局促道:“祝旅长,再会了。”

祝载圳只是一笑。赵玉才忙就势笑道:“那好,下回,等下回。流云,还不送送程大少?”楚流云此时哪儿挪得动步,任凭赵玉才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只杵在原地,两眼直盯着林迁。赵玉才一发急,上手扯了他就往外拖着走,一壁赔笑道:“怠慢,怠慢。祝旅长先坐会儿,我跟流云送程大少出去。”

这显然是“请便无扰”的意思。林迁只觉心头被蛰了一下,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祝载圳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他身前坐下,端起那只紫砂壶喝了口冷茶,才抬眼看着他:“几天没见,看来林老板心情不错。”林迁怔了一霎,不着头脑道:“是程大少要学戏……不过都是玩笑话。”

祝载圳“哦”了声,不咸不淡道:“原来你最爱教人学戏,我倒一直不知道。”他此时就坐在林迁方才坐的椅上,膝头正顶着林迁的腿,这时手一伸便抚了上来,从长衫的摆缝里探了进去:“看你做人先生这么高兴……不如改天也教教我?”

仿佛衣中钻进一条蛇,林迁浑身一僵,隔着衣服按住他手:“你别,别误会……”祝载圳挑眉道:“林老板什么意思?——别误会什么?”那只手仍不管不顾地游闯,沿着腰线缓缓抚到胸口,拇指轻轻揉捏着棉纱衬褂下的微凸:“你倒给我说说,我都误会什么了?”

林迁哪还能与他打这个糊涂官司,见他手下越来越没分寸,情知这一遭儿是脱不过,慌忙一把攥住他手臂:“不行,不能在这儿!”楚流云和赵玉才的脸色如符咒似的从眼前划过,魇得他心跳头疼,只能咬牙低声道:“我跟你走……去你那儿。”

“这回倒自愿跟我走了?可你跟我走,是要干什么去?”祝载圳双眼却锁定他的脸,手上却蓦地滑进他腰下衣内:“难得林老板有兴致,可不巧我家大小姐回去了……你说倒怎么办?”

他温热的掌心直贴在股间,一寸寸逼近他的要害,好整以暇地,却分明不容他有任何抵御。林迁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就是要在这里,在这些熟知自己的人跟前,彻底宣示他对自己的占领——这是连最后一分余地都不肯给他留下了。

第22章

他僵缓地放开紧攥的手。祝载圳低促地笑笑,抽出手一把将他拽进怀里:“只能委屈林老板,将就一回了。”他用膝盖顶开他的腿,教他面向自己坐在腿上,长衫的前襟被撩开,他的手抚上他的裤扣。

林迁默默合上了眼睛。那只侵犯的手褪下他的衣裤,掠过小腹,缓缓覆上了那处。先是揉捏了几霎尚还软垂的男具,便更深进去,掌心包裹着微凉的囊袋,修长的手指探到后头,绕着圈轻轻点叩着:“……好了么?”

林迁闭目不答,呼吸变得有点粗。祝载圳凝目看着他神色,那只手又回到前面,把他牢牢困在掌中,指腹掠过每处血肉纹路,柔缓又固执地逡巡揉搓,未几又教他苏醒挺胀起来。

“怎么才摸了两把,就湿得跟个女人似的?”他指尖刻意撩拨着他顶端,将孔口溢出的清液缓缓揉满整个饱满的前头:“做我女人的滋味不好么?老一副不情愿的样儿,是给谁看?”

他语气难得的温存,话意却也是少见的刁钻。方才的确是不痛快了,却并非是真以为他和那个程云逸有什么——他确信林迁没这心思和胆色。何况就真有勾当,也不能当着楚流云。他这不痛快只是因为林迁气色态度:只须离了他,任凭和谁都是温颜笑语;可只要一见了自己,他就成了根木头,成了个纸人,成了块捂不化敲不开的冰疙瘩。

就像那个雨夜,他做了与他缠绵的绮梦,心里揣着一簇火似的跑来找他;可那双原本流淌着温存春水的眼,一碰到他就冻住了。

在他手里,也只是他手里,情意缠绵的林仙郎是凉的,是死的。这教他不满意,更不满足。

林迁周身微微发着抖,半是因为他话语的羞辱,半是因为他手下的撩动。长年握枪的手格外坚实有力,指腹起着滑韧的薄茧,辗转摩挲在敏感饱胀的器官肌肤上,仿佛夜风掠过海面,在潮水深处搅起了隐秘的漩涡。他咬牙绷紧了身体,双手死死攥住椅壁,想强硬抵御这邪欲潮涌的侵蚀。孰知蓦地一击闪电钻进身体,他忍不住 “呃”的一声叫了出来。

祝载圳呼吸也是一顿。中指只扣进去一半,指腹被软热的肉身吮裹着,指节却正被紧绷的入口卡死了。他忍了一霎,另只手抚上来从后头搂住他,拍了拍他腰低声道:“松开点儿……不然待会儿更难受。”

林迁紧皱眉头,看他一眼,竟真依言竭力放松了身子。他就势缓缓探了进去,在一团温软紧实里逡巡摸索,细细感知每寸所在。这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探索他的身体,宛如拂试到手的新枪,好奇,兴奋,又占有欲十足。他着迷地望着近在眉睫的那双眼,随着他手指的细微动作,渐渐失了冰冷清净,变得迷离而空蒙,望去好像水雾弥漫的沼泽。

他的手指似乎触上了什么。林迁腰背蓦地一软,身后却死死绞紧了他。祝载圳守定那点方寸,轻缓又固执地揉捻摩挲起来。

林迁撑在椅臂上的手臂猛地发虚,身子就滑了下去,幸被抚在腰上的手臂紧紧扣住了。他喉中压抑着低沉几声,眼中的雾都凝成了水。

祝载圳手上停了一霎,便急促抽插了两下,骤然抽出手来。他一手扶住林迁的身子,略向后退了退;一手两下扯脱皮带扣,拉开长裤,早已挺立贲张的欲念便剥落在两人之间。

林迁默默别转了头。祝载圳伸手在桌上摸了几把,急切间抓到一手腻滑,便挖了一把径直抹到自己下身上——竟是胭脂。浓艳的,血一般凄红的胭脂。

他双手握住林迁的腰,按着他对准自己慢慢坐了下去。胀得发疼的男具缓慢地挤进销魂软热的肉身,如越冬的种子钻入温实饱满的土壤,急速地膨大暴胀,疯狂抽出根茎枝蔓。他强忍着立时要扎入最深处的欲念,紧紧攥着他的腰背,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林迁只觉得如被一柄坚硬的火贯穿,身后灼热欲裂,心口却冰凉一片。冰火两重天,激得他不停打着寒颤。孰知祝载圳竟如探得他知觉般,忽然两下扯开他胸前衣襟;赤露的胸膛才触到微凉夜色,接着便被贴上一片滚烫的额角。

他俯首在他心窝里,嘴唇落在那道殷红的痕迹上,隔着一层单薄的皮肉骨血,下面便是他跃动的心脏——他紧紧搂住他,脸颊贴实了他心口,急促的呼吸与慌乱的心跳混做了一处。

“林迁,给我。”他低沉地命令道,“……你得都给我。”

林迁怔了怔,转霎便愤怒了:他还要想什么?他的身体、尊严、名誉,乃至命运,都正牢牢攥死在他手里,几近被捏碎。他还想再怎样——自己难道还剩下了什么!

他竭力从他怀抱中稳定住身子,声音却打着颤:“你还要再怎么……逼我!”

祝载圳抬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扑朔如同雨夜寒灯——那欲求影影绰绰,看不透,捉不住,说不得。

他蓦然抓紧了他,突然往他身子里凶猛地一冲。

林迁低沉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便咬紧了牙,手指死死抠着椅臂。

像是夏日午后的大雨,起初沉甸甸的几点砸落下来,紧跟着延绵不绝,倾盆泼下,最终汇腾成铺天盖地的汹汹怒潮。林迁无可逃脱地席卷其中,先是溺毙窒息的灼热痛苦,渐渐却魂灵出窍,飘忽空中,不耻又麻木地俯视自己的肉身遗蜕,在无边无际的欲海孽潮中旋转沉浮,最终沦丧。

祝载圳死死盯着他。被染做殷红的欲望如同嗜血的凶器,一次次刺入他身体,濡湿的胭脂色沾满两人交合的所在,残红狼藉,似是终于揉碎了他的血肉,一缕缕地流出,落红般渗入自己身上。

就如在那个梦境,血样情花抽枝拔蔓,织成一张网罗,将两人死死绞住。那个横陈身下,切切唤着自己的人,分明就是他。

他如梦魇般彻底失去了清明。他不记得如何在他身体中冲撞掳掠,也不记得如何在他最终陷落的颤抖中迸发。再恢复神智时,已发觉两人紧紧相缠,腰腹紧贴的皮肤间黏腻一片,胭脂残色给白污与汗水冲释做淡红。

他喘了几口气,伸臂抚上林迁的背,把他搂在胸前,放松身体撂在椅上。林迁已是精疲力竭,也任凭他拥着。正在闭目喘息,却忽而听见祝载圳低声道:“……他都知道了?”

林迁脑中空茫了一霎,忽然省过来这个“他”指的是楚流云:“你什么意思?什么都知道了?”

祝载圳睁眼看着他,没说话。

林迁一时不知他所谓的“都知道了”,指的是自己和他,还是那晚的行刺,心里不由慌起来,一转念却想到了他枪下血肉横飞的白孟秋。他身上一僵,忙道:“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稍停了停,又急切到近乎恳求地说:“你……你别碰他!”

祝载圳又看了他一眼,便合上眼不再说话了。林迁双眼盯着他,左手还被他握着,掌心已是湿冷一片。默了好一会儿,祝载圳才忽然道: “放心,我不碰他。”他仍是闭着眼,抚在他肩头的手似乎紧了一紧:“我谁都不碰,除了你。”

祝载圳去后很久,林迁才慢慢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

已是最深沉寂静的午夜,唯有昏懵的灯烛把个孑然影子投在地下。略一动弹,身体深处便传来一阵隐秘的酸涩软弱,连同心头也虚空了。

身上痕迹不堪入目,那件竹青色的长衫也揉搓地狼籍一片。他缓缓脱下,顺手从一旁衣架上拿起另一件衣裳——还是最后一次从住宅出来时穿的,这几日一直空撂着没碰过。

静夜中一声细小的脆响,是什么物件从那件衣裳里掉落下来。他怔了怔,捡起一看,原来是个瓷质小瓶。旋开盖子,一股熟悉的辛香的中药气息便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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