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飞(出书版)+番外 BY 苍海红河
  发于:201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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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言,小文仔细看,用力看……不管怎么看,这人都一点也不像死人,也不像是死过的人。所以说——

「你真是活人?你还活着?你真的没有死?」小文难以置信,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活着的,活着!

「太好了!我可以报仇了!」小文欢呼一声,拔腿冲到那人面前,扑——

「……」

基本上,这是尚慈的本能反应。眼看对方扑面而来,他的手便自然而然伸了出去,指尖一点,即刻将人定在原地。

「报仇?」尚慈收回手轻抚下巴,正待问话,房门蓦然被人推开。

项恩与薛世跨进门内,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那小裁缝是被点了穴,只是不太明白他被点穴时为何是这副饿虎扑羊的架势?

而那只羊……呃,他们的庄主,挑眉问道:「这小子是你们带回来的?」

「是。」项恩应道。

「来做什么?」

「来给庄主做寿衣。」

「寿衣?」尚慈眯起锐利的双眸,「你倒是设想周到。」

「承蒙庄主夸奖。」项恩笑得不可谓不诚恳。

尚慈冷哼一声,转口:「事情都办妥了?」

「消息已确实送达,此后只需按计划进行。」

「嗯。」尚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说计划,其实简单来说,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诈死。

要说尚慈身为堂堂一庄之主,有钱有势还有好武功,为何落到需要诈死的地步?

说来实在可歌可泣。

二十几年前,尚慈还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十皇子,甚至予「慈」之名,以示为人君者需谨记仁爱天下。

只是后来宫闱之争愈演愈烈,眼看爱儿危在旦夕,尚慈的母妃将他托付给忠侍,送出皇宫,最后辗转被断月山庄的前庄主收养。

三年前,他那如今已是国母的娘亲思子心切,千方百计与他取得联络。只遗憾,如今的尚慈已不能回归皇室,因为当年的事件牵连众多,若十皇子的身分揭开,整个宫廷又将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尚慈对此并不在意。比起做皇子,还不如做他的庄主来得自在。

一年前,他的友人金科中状元,适逢皇后五十大寿,他便去了皇宫,既为友人祝贺,又为娘亲祝寿,一举两得。万没想到却惹来大麻烦。

当今深受皇上宠爱的连苏公主,对尚慈一见钟情,再见痴情,扬言非他不嫁。正巧,皇上也对这位金科状元的友人看着十分顺眼——看自己的亲生儿子能不顺眼么?便大有允婚之意。

然而这婚,自是万万成不得的。

偏偏又不能以尚慈的身分为由来拒婚,而公主还时不时跑到皇帝面前催促许婚之事,若再不想点办法,只怕这婚就非成不可了。

于是,诈死之法诞生。

至于这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作为断月山庄的庄主,有一门代代相传的武功——断月,山庄正是因此得名。

断月共有十重,从第七重开始,练功者为让功力更上一层,会进入一种无心跳无呼吸的状态,时间可达十天半个月。若练功者能够醒来,便是成了。而若不醒,那就这么死了。

日前尚慈突破第七重时,项恩等人也想过他会不会就此去了。那时项恩便说,若他不再苏醒,倒也从此免了被公主追婚之烦恼。可不是么?

托了断月功的福,尚慈习到一项附加技能——可以随时随地的「死」。只要他进入转功状态,就是货真价实的「死尸」。哪怕公主带上宫里最好的御医,也决计查不出端倪。

现在,尚慈「于练功时不幸毙命」的消息已送到公主之处,之后只等公主前来验尸,而后死心,再然后接受皇后给她安排的其他婚事,这事便算完满解决。

「方才你说报仇。」尚慈的注意力回到小文身上。眼下他需要考虑的事只剩这个。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因机缘巧合才被带到此地,先是趴在他床前哭得惨绝人寰,转脸却又想袭击他,还说是要报仇?

「你报的什么仇?你的仇人是谁?」尚慈反复打量小文几遍,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此人。

「我的仇人就是你!」小文想也不想地回道。他并不晓得自己是中了什么奇怪招数,为何身子不能动弹。所幸嘴巴还可以说话,眼睛也还能使劲瞪人。

「是么?」尚慈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那便说来听听,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

小文咬牙,「你、你害了我的命!」

「喔?」

尚慈挑眉,目光扫过项恩和薛世,一抹微弧在唇角划了开来,「我倒是从不知道,原来我们三个都有阴阳眼啊。」

闻言,项恩依然笑容可掬,薛世照旧波澜不兴。

小文一阵疑惑,转念想起先前也听见过阴阳眼的说法……才明白了尚慈话中的寓意,顿时一窘。想解释,却又觉得很难解释清楚,索性说:「总之你就是害了我,你欠我一条命,是你上辈子欠我的!」

想了一想,摇头,「不对,是你欠我上辈子的。」

「……」

片刻默然之后,尚慈站起身,冷冷皱眉,「怎么带回一个疯子?」

项恩与薛世对视一眼,无辜道:「先前我们看他还正常……」

「什么疯子?你说谁是疯子?」

小文气呼呼的喊叫打断了项恩的话语,「我不是疯子,我是蚊子,十八年前被你一巴掌拍死的那只蚊子!」

「……」

「你不记得有这回事,是不是?你、你草菅蚊命,竟然还忘得干干净净,你这……你这该死的蝴蝶男!杀千刀的蝴蝶男!丧尽天良的蝴蝶男!」

……

「他这是在叫谁?」项恩望着薛世。

「似乎在叫庄主。」薛世回视项恩。

「嗯,而且叫了三次呢……」

两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向尚慈:「蝴——蝶——男——啊——」

尚慈微微一笑,那个「啊——」便消了音。

而后,他微笑着看向小文。后者眼里的熊熊怒火,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就如同被冰水泼下来,生生熄灭了大半。

毫无预兆地,小文的右眼皮跳了几下。

「小兄弟。」尚慈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断月山庄。」小文老实答话。

「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蝴蝶男。」

「……」尚慈双眼轻轻眯了一下,笑意从嘴角撤去,神情却显得更加平静。

「你说,十八年前,我曾将你一巴掌拍死?」

「对。」小文脸上掠过一抹忿忿。

尚慈没有漏看。这小子对他的不满看来不是假装,纵然这不满来得如此莫名其妙。

尚慈隐约冷冷一笑:「那你信不信,十八年后,我依然可以一巴掌将你再拍死一次?」

「啊?」小文瞪圆了眼,「我……」

「啪」的一声,陶瓷茶杯在尚慈手中化为粉末。不是碎片,而是粉末,不折不扣的,风一吹便啥都不剩了。

小文的右眼皮又跳了几下:「我信……」牙关咬咬,豁出去了,「但我不怕!」

「你说什么?」

「反正那时候你就把我拍死过。」小文悻悻然道,鼻子里哼出一口鸟气,「我知道的,被一巴掌拍死其实不会痛,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痛,所以我不怕。」

尚慈再次眯起双目,倍加锐利起来的目光却敛到眼帘之后,教人看不出真意。

「你是想说,你不怕死?」他缓缓道。

「不怕。」小文回以坚定眼神。

「但是,你却怕痛?」

「……」小文眨了眨眼,没有回话。他的确是很怕痛,这种事不需要回话吧。因为人人都会怕痛的嘛。

「既然如此——」

尚慈唇角微挑,「我不将你拍死,我留你半条命,让你痛得死去活来却又求死不能,你怕不怕?」

「……」小文震惊了。先前他怎么会觉得这人貌若天仙,气质也高雅若仙呢?

这分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丧尽天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恶棍啊!

「怕。」小文欲哭无泪。他必须承认,因为他是真的很怕。

死,反正他已死过那么多次,早就死习惯了。可是,痛,他却始终很怕很怕,真的会让人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

「怕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尚慈脸色一厉。

小文怔了怔,有点犯糊涂:「我?我是小文啊。」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

「那你是问我什么?」

「……」

小文脸上那单纯的反问神情,映在尚慈审视的眼眸中,他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这个举止怪异的小子,就只是个头脑简单的笨小子而已,不值得多加注意。

尽管如此,尚慈还是检查了小文身上,确信他既没有内力,也未藏匿暗器。看来这小子确实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只是在于他的脑子……

罢了,这些都无关紧要。

「往后几天你便留在庄内,做你该做的事。」尚慈如此安排。

「什么?」小文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几乎忘记自己是到这儿做什么的了。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突然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死人,那还有他什么事?可听对方这么一说,难道说,自己仍然要做寿衣?给这个还活着的人做寿衣?这人……脑袋被天花板掉下来砸坏了不成?

「等到事情了结,我会差人送你离开。」尚慈继续说着,并不理会小文那貌似有点鄙视的眼神。

「但你要记住,回去之后,对于在这里发生的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欺君之罪,这可不是开玩笑。至少要等公主出嫁后再过几年,对前尘渐渐淡漠了,再谈解禁。

要封锁一个消息,对于本就与世半隔绝的断月山庄而言并不难。况且,低调——向来是山庄的传统美德。历代庄主也不例外,从来就不博名不争利。甚至当尚慈行走在外,在认得他的人当中,十个就有八个并不知晓他的本名与身分。

「……」小文还是有点不在状况中。为什么好好一个大活人偏要装死呢?

看着他脸上那藏不住的疑问,尚慈皱了皱眉,下达终极通牒:「倘若你透漏了半个字,我便像方才说的,赏你一巴掌,你,听懂了么?」

「……」

给他一巴掌?那让他痛得死去活来却又求死不能的一巴掌?这个混帐蝴蝶男——

「听懂了。」小文鼓着腮帮子应道。

哼,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忍!

他眼里的不情愿,当然逃不过尚慈的眼睛。削薄的唇角微掀了掀,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对项恩吩咐:「给他安排一间房。」

第二章

项恩给小文安排好房间后,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开了。小文独自留在房里,叉着腰走来走去,一肚子不爽。凭什么?上辈子他就惨死那蝴蝶男手里,这辈子居然还要帮蝴蝶男干活?呿,真不想干。只是他又清楚知道,如今他身在人家的地盘上,这地盘偏偏还是一座江心孤岛,除非他重新变成一只蚊子,否则根本不要想逃出去。真是憋屈死他了……

每当看到桌上那些为他准备的做衣服用的上好布料,他都想扔到地上狠狠踩,让那个蝴蝶男把他的脚印子穿在身上!

小文气呼呼地想着,越想越烦。不过,这种自寻烦恼并没有维持太久,后来他想通了。

他这不是要给蝴蝶男做寿衣么?好哇,就做啊。

寿衣,是给死人穿的衣服。只要蝴蝶男穿上他亲手做的寿衣,等以后蝴蝶男死掉了,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功劳了嘛。

哼哼,死蝴蝶,看我不咒死你——!

有此干劲,次日小文就拎着寿衣跑去拿给尚慈试穿。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让对方早点得到他的诅咒,早一天都是好的。虽然衣服还没完成,但在这每一寸布料上,都加诸了他满满的诅咒……

小文进房时,尚慈坐在罗汉榻上吃水果,见小文拎着衣服跑来,他狐疑地挑了挑眉。

等小文来到面前,对他说出这一趟的来意,他起先略感狐疑。再看小文那露骨的急切神色,也不知是怎么的,他竟恍然间领悟过来。

不期然地有点无奈。作为这个小疯子的假想敌,他真的就有这么可恶?让这小子这么恨他,这么想他早点死么?

说到底,究竟他是为什么要被当作这小子的假想敌,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呢?

不过,他其实也没为自己申辩过就是了。

有什么关系?连在幻想中都能把自己搞得这么苦大仇深,这傻小子倒也挺有趣。

「那个先不急。」

这么说着,尚慈将衣服从小文手里拿来放到一边,而后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态度很是友好,「你坐下,先同我说说话。」

虽然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这人身上的衣服扒了,再拿那件诅咒之衣给他套上去,然而小文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他干着急也是没用。

只能忍耐着,别别扭扭地在人身旁坐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说说你的事。」尚慈露出感兴趣的眼神,可惜以小文的眼力,还看不出那种眼神下暗藏的东西。

「你说你十八年前是一只蚊子,被我一巴掌拍死,这当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言,小文垂下眼帘,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其实,我不是普通的蚊子!」

「……」

「我是一只能成仙的蚊子,我本该要成为蚊子大仙的。」

「……是么?」

尚慈很不容易才忍住了大笑的冲动,轻咳两声,「原来你身上还有这等玄机,但你又是怎么知道,你一定可以成仙?」

「是清明告诉我的。」

「清明是谁?」

「清明是我的朋友,每次我死了之后都是他送我投胎。」

「喔……」假想中的鬼差角色么?「你继续说。」

「好。」

终于可以将自己的冤死路程倾吐出来,而且倾听者就是那个害死他的元凶,小文感觉很是畅快,仿佛心里憋了这么多年的闷气都随之倾倒而出。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蝴蝶男也不是那么绝顶可恶了。

「那天我在林子里,看到一个人——那人就是你,我想我还从没开过荤,不晓得血是什么滋味,所以我就想在你身上吸一滴尝尝……」

「……」尚慈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脸上仍是风平浪静,「然后呢?」

「然后,就被你一巴掌拍去见清明了。」悲剧啊——小文哭丧着脸,嘴角整个瘪下来。

尚慈看着他这模样,某个瞬间,差点想伸出手去拉扯他的嘴角。

这小子,大概真是脑袋里少了几根筋。这么会胡思乱想,却又把自己想得这么惨,该说他是可笑还是可怜?

突然很想逗逗他。

「其实你有没有这样想过?」

尚慈慢吞吞道,「虽然我害了你一条命,但你也因此得到新的生命,而且比起做蚊子,当然还是做人要好得多……」

「我没觉得有多好啊。」小文不以为然,「而且做蚊子的时候,我是可以成仙的,现在也不能了。」

「但是现在的这个你,可以喝酒,可以吃肉,还可以做很多蚊子做不来的事,不是么?」

「唔……」小文无法反驳。

被这么一说,他再仔细想想,果真发现有些自己曾经忽略了的事。比方说,当他做蚊子的时候,他从没有过类似于「想努力挣钱开裁缝铺子」这样的愿望。

说要成仙成仙,他根本连该怎么做都毫无概念。不像现在,他很清楚他需要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做些什么。这种充实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难道说,其实他真的是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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