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憬源顿了半天都没说话,白雨枫被他这一顿弄得没话骂他,傻子一样站在那里。柳寒上去也不劝他,事后才和白雨枫说是他太冲动。白雨枫说自己实在是气不过,柳寒问他说在知道了真相后呢,白雨枫不说话了。
真相很简单,只是夏憬源在秦霜桐去世前跟谁都没有说过,却唯独告诉过白羽尘。
二十五年前,夏憬源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那时的他虽对医学药理有着常人难及的天赋,却是不喜欢推究,半点不爱学。父母心愿,想他学习医术,入神木宫可造福百姓。夏憬源却说他宁愿读书都不要学医,问他理由也只得来个不喜欢的说法。
这时,他与秦霜桐已经认识了。秦霜桐是青龙皇室远亲,勉强算得上与皇室有亲,若是皇室不认,也自然扯不上什么关系。那个时候,秦霜桐二十二岁,正是年少有为之时,认识夏憬源后便说学医可以济世救人,为何不学。夏憬源还是那句,说是不喜欢的事情,即便是再有天资天赋,也学不好。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夏憬源的双亲同时染上恶疾,短短十来天便双双离开人世。当时的神木宫圣医因秦霜桐相求曾前去医治,但早已是来不及。
夏憬源将所有过错全部怪罪在自己身上,说若是自己听父母之言前去神木宫拜师学医,就不会让如此疾病要了双亲性命。父母死后,他在坟前跪了三天三夜,秦霜桐更是几乎陪了他三天三夜,生怕夏憬源一时想不开,以死谢罪。
其实那时,夏憬源是真的想要以死赔罪,是秦霜桐几次三番的阻挠才留下了他的性命。没有人知道那三天里秦霜桐到底对夏憬源说了什么,只知道夏憬源在双亲过世后便随着秦霜桐进了神木宫,拜了当时的圣医为师。
当时的圣医,就是夏憬源之后的妻子唐沁茹的生父。
夏憬源就此进了神木宫,却是与秦霜桐的情谊不再是从前那样简单。失去双亲的夏憬源一无所有,唯有秦霜桐时时陪伴。若是没有秦霜桐,那时的夏憬源便也是随着双亲同去了。
故此,秦霜桐对于夏憬源而言,是几乎无法失去的人,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两句话而随意说不见就不见的人。
只是后来,出现了一个人,邱禾。
邱禾比夏憬源小一岁,也是当时一个极为优秀的圣医学徒。秦霜桐为人和善,特别是对自己小的,更是照顾。每每去神木宫探望夏憬源时,更是很照顾这个比夏憬源小一岁的小师弟。
秦霜桐对邱禾如此的照顾,让夏憬源心中十分不适应。他如今想来,也是因为自己那时太过要强倔强,才使他与秦霜桐之间的关系走到至今地步。
那时的他总是想,分明是他先与秦霜桐相识,为什么秦霜桐会对之后出现的人和对自己同样好。秦霜桐的解释很简单,但夏憬源每每看见这两人在一起说笑,心里便是怎么都不舒服。
之后,老圣医退下,并未推邱禾,而是举夏憬源为新任圣医。夏憬源在医术药理上的天赋,让他几乎成了百病包能治的神医。那时青龙族人都把他传得神乎其神,说他是历代圣医都无法比拟的活菩萨,几乎是除了死人都可以救。只是事实如何只有夏憬源心中最清楚,若是他真是什么病都能治,就不会让师傅在之后的第二年去世。
老人家去世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夏憬源,夏憬源心中有愧,却并不勉强的答应了下来。之后,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仅仅只在当上圣医的第三年便离开了神木宫。神木宫举邱禾为圣医,那时,夏憬源二十三岁,邱禾二十二岁。
也是在那一年,秦霜桐当上了青龙族长,年仅三十岁。
忆起当年种种,夏憬源平静无比。他一直背靠着秦霜桐的石碑,待说完时已是落下泪来。
第一百章
秦霜桐去世后不久,夏憬源带着夏梦瑶同白雨枫和柳寒一起去了锐金门,说是要住段日子清净清净。白雨枫问他为什么不上山住,夏憬源也不说原因。白羽尘先前是不愿意跟着一起,没想夏憬源只是说了句“回去看看吧”,白羽尘竟然听话了。
白雨枫和柳寒回去,自然属于平常。但白羽尘的出现却让门内上上下下无比震惊,白洛云更是第一个就跑了出来。
白羽尘不喜欢说话,特别是到了锐金门,更是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白洛云问他话,也回的也就是几个字,几个来回一过,弄得白洛云也不知要问什么了。
白雨枫趁机挑起话题,同白洛云谈了御土前去寻他们的事情。白洛云刚听时还有些诧异,问说御土门主怎会去青龙寻他们,而不是来锐金门。白雨枫说他也是疑惑,但光顾着注意两族矛盾而忘记问了这件事。
白洛云担心可会有什么蹊跷,白雨枫说该是不会,祁敬书的确是御土门主,而他所说的全部条件都有理由。白洛云也说最好是自己多心了,白雨枫笑笑,便找了借口回屋,说要和柳寒说些事情。白洛云没拦他,由着他去。
白雨枫一点没有大人该有的样子,仿佛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般,一个跨步跳进屋里,还没等站稳就翻过桌子落到柳寒身边:“柳寒!”
柳寒坐在原地,抬头看了白雨枫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书上去了:“嗯。”
一冷一热,白雨枫竟也没有不适应,手臂一伸圈住柳寒肩膀:“什么书这么吸引你,连相公都不理。”
“旒漪和涟儿读的书。”柳寒看得异常认真,轻声道:“叔叔请了教书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说是从简单的开始学,我方才看了看,并不容易。”
“难么?”白雨枫朝柳寒脸旁凑了凑,瞄了眼书道:“也不知学得如何,得了空闲考考他们。”
柳寒点头,放下书道:“和叔叔说过御土的事了?”
“嗯。”白雨枫直起身,笑道:“他也说解决的太过容易。”
柳寒笑笑,正待开口,就见旒漪从屋外蹦进来,动作竟和白雨枫先前蹦进来的样子像极了。可惜他身子矮,没有像白雨枫那样翻桌子,绕着就过来了。
“爹!”
“旒漪来了。”拉了儿子到身边,柳寒刚把书合上,还没来得及放好,就被白雨枫手快抢了过去。他故意摆个严肃脸,沉声道:“来得正好,我考考你。”
旒漪脸一垮,嘟着嘴道:“考什么。”
柳寒见此,拿书往白雨枫身上一抽,道:“你做什么非要吓他。”
“吓他?”白雨枫眉一挑,扬了嘴角笑道:“学问这个东西,将来是要派大用场的。长得人模人样,却是大字不识几个,更无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之才,到时被人笑话,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谁不识字!”旒漪脚上一蹬坐到桌子上,傲道:“不怕你考!”
“哦?”见旒漪这个样子,白雨枫倾身扯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特别好心情的开始磨墨:“既然如此,先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写什么?”旒漪到也是不怕白雨枫考,跳下桌取了笔,坐到柳寒腿上道:“先生说我的字好看。”
“是么。”白雨枫笑得直摇头,抬头看眼柳寒,见他正圈着旒漪防止他掉下去,脸上也是笑得深。
“若不信我写给你看。”蘸了墨,旒漪随手抽过一张纸,埋头就写了起来:“先生说,人如其名,字如其人,名字定要会写。”
两个大人互望一眼,双双将目光落在纸上。
旒漪虽然人小写得慢,但每一笔都落得实在。他写得很认真,出落的字也确是漂亮。
慕旒漪这三个字不好写,笔画繁琐不说,有一笔不好看,那整个字就也会跟着变了形。旒漪像是练了好些遍,三个字写得无比漂亮,对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来讲,已是相当不容易。
白雨枫满意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夸,就听旒漪得意道:“漂亮吧。”
“应该的。”白雨枫虽将赞美之词咽了下去,可心里还是特别满意。旒漪也似乎不在意他的反应,转头向柳寒道:“我还会写爹的名字。”
旒漪从小就和柳寒亲近,做什么事都第一个想到他。故此,在学写字的时候,别人都是先学自己的名字,而他,却是先学慕柳寒三个字怎么写。
柳寒听了也不意外,因为早在一次白雨枫外出办事时,旒漪就曾写给柳寒看过。只是那时旒漪比现在小,笔都拿不稳。这三个字不比慕旒漪繁琐,学起来也异常容易。
柳寒那时的心情直至十多年后想起来都不会忘记,只是那时,儿子对自己的感情,早已不似眼下这般亲密。
原先日日想平静,可真当平静,柳寒却一时有些不太习惯。白雨枫特意差了他个活,说是对他来说容易,对孩子也有好处。
柳寒听了这句话先是觉得别扭,但之后才知道,白雨枫的意思不过就是要柳寒教旒漪和虞涟一些防身的武功罢了。
柳寒说他使惯了金凤剑,若是拿其他剑肯定会少上好几成功力。白雨枫说是无妨,对付小孩子足够了。况且两个孩子才丁点大,慢慢来就好。
柳寒自知使不了什么刀枪剑戟,干脆从最为简单的来教。白羽尘当初所教他还记在心中,撇去那些特意因在意他特殊体质的地方,柳寒琢磨了几宿,终于有了些主意。
那日,他将旒漪和虞涟一同叫了来,问说可想学些武功日后防身。虞涟支支唔唔似是有些不愿意,柳寒也不勉强,心想毕竟是女孩,打打杀杀确实不合适。旒漪不像虞涟扭捏,毕竟是男孩子,好奇心比什么都重,不但说要习武,更想要用柳寒常用的金凤剑。
柳寒知道金凤力道并不寻常,故此没有答应。只说是等打下功底再用普通软剑练着,等内功扎实再试金凤。
虞涟似是对那把金凤剑无比好奇,当日晚上独自询问柳寒,说是可否将金凤剑招教给她。柳寒不知道一个六七岁的姑娘竟何以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又想女孩学些功夫毕竟好,答应说若是日后内力比旒漪深厚,可治得了金凤,那就将剑传给她。
其实,金凤剑闻名就知其更适女人,只是着实难治,无人能用。但女子内力胜男子这样的事,世上本就极少,故此能使金凤之人几乎没有。
白雨枫事后知道,也是相当有兴趣。还说既是看哪个在武学上更具天赋,那便看看书画能精于何等地步。
两人就这么私下商讨,将所学最好一一教于两个孩子。
春去秋来,光阴转瞬十几载。
柳寒对白雨枫说,此生足矣。
白雨枫听到那句话时,没有说半个字。他只是看着柳寒嘴角流露的笑容,许久。
之后,他对两个孩子说,柳寒曾说过,此生足矣。
此生足矣,只此四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