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下----水蓝微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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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兵相接,炮声隆隆。
  天色此时仍然漆黑一片,为了避免成为靶子,城头上的火把此时已经熄灭,勾容守军们站在城垛的凹陷处,挥舞着手中的刀向外砍。
  声声惨叫在日出前的天空中回荡。
  而此刻,勾容东门之内,一位身着永军服色的将领,带着数百名身着永军服色的兵士,急弛到城门之前。
  “什么事?”守城的也是永军,礼貌的将他们拦了下来。
  “太子有令,令我们出城御敌。”那将领沉声道,同时,递上一块令牌。
  守城的永军兵士仔细的验看了令牌,又叫来身旁的人细细查验,确实是真正的令牌。“这位有些面生啊……”那兵士一边将令牌还给来人,一边喃喃自语。
  “余队长前日生了病,所以才让这位副队长暂时领着。”来人身边另外站着一人,此时连忙解释。
  “啊,原来是谢副队长。”守城的兵士虽然不识得这位面生的将领,却识得站在他身旁的人。认出了原来是熟悉的人之后,态度一下子便热络了许多。“出城御敌,还请多加小心。”他一边笑,一边吩咐身后的兵士们让开路子,准备开城门放吊桥。
  然而,忽然有声音喝止道:“慢开城门!”
  守城的兵士们一怔,动作立时缓了下来。那准备出城的将领与那位谢副队长却神情紧张的扬起刀来护在身侧,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出声喝止的人似乎就在附近,此时他缓缓的从原先藏身的黑暗中走出来,走到石墙边插着火把的地方,似乎叹了一口气。“一刻钟之前,我还在祈祷不是你。”
  准备出城的那名将领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道:“董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声喝止的人正是董飞峻。只见他轻轻扬手,不知道从何处呼啦啦的站立起来数百名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原来他们早就藏身于此。董飞峻叹气道:“你以为我会在哪里?会在城墙之上?还是中了你的计,明日里在城北那处你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等你?”,他应了这句话之后,扬声道:“这位谢副队长,是永军的叛徒,是南迟的细作,受他所蒙蔽的,现在放下兵器,我可以不予追究。”
  被带过来的这一群兵士,都是听了那谢副队长的话,此时见董飞峻如此说,心下早已生疑,再见到围困自己的人里,有很多都是永军里的高级将领,连忙放下手里的兵器,抱着头蹲了下来。
  董飞峻眼见着这一切的发生,面上却毫无欣喜之感,似乎另有一层低落。“元敏。真的是你。”
  带队过来的那人,正是丁元敏。
  此时,围在他与那谢姓副将身边,不过二三十人,眼见着大势已去,他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惧色。“原来……你撤去了缀着我的人,并非中了我的计……只不过,是反过来算计我?你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了?”
  董飞峻沉声道:“你让那余峰伪作暴露,然后借他之口,安排了一场不可能出现的会面,好让我们以为得到了目标面松懈。而此刻,南迟军队正在配合你来进行攻城,我们绝不会想到,其实你们的原定计划,就是在早了几乎两天的此时,用你一早就暗藏下来的令牌,来骗开这处城门。是吗?”
  丁元敏轻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董飞峻静静的看了他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问:“元敏,你为何如此?”
  丁元敏沉默了许久,终于冷声答道:“我祖上,本就是南迟人。”
  董飞峻无言以对,却又迟迟不忍心下令让周围的兵士们上前去抓他。场面一时僵着。良久,董飞峻忽然道:“怪不得当日齐肖在过堂的时候,曾经欲言又止。原来,他想说出来的人,是你。”
  丁元敏低着眼,脸上看不出来表情。
  “他那时候终于没能说出口来,是想保你。却没想到,这一点情谊,却害死了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主使的吧。”
  丁元敏呼吸有些起伏,却仍然没说一句话。
  “元敏。就算你祖籍南迟,可是,你的生身之地,却是在临水;养大你的,是临水的百姓。”董飞峻提高声音:“你以为南迟会将你当作自己人看待吗?他们只不过……”
  “当我是一条狗。”丁元敏冷声道。“可是,董大人,你知不知道,我若是不依从了他们,他们只需要将我的身份公布出来,你觉得我还活得下去?你觉得我不会立刻便被所谓的养大我的临水的百姓送上法场?”
  “所以,你就可以用他人的命来交换你自己的?用临水众多百姓的命?用与你一同并肩作战过的诸多青军将士的命?用那与你一同长大,情比兄弟的齐肖的命?”
  丁元敏的气势,似乎被齐肖这两个字打断了一下,变得有些凝重。半晌,他才缓缓的出言道:“齐肖……他是清白的。如果,你可以还他一个清名……”
  “既然都已经狠得下心来杀他,何必还要在乎他的清名?”董飞峻有些薄怒。
  丁元敏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杀他的时候……想着其实很简单……但……他死了之后……竟然才觉得……有些难过……”
  董飞峻怔了怔,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场面静了一阵,董飞峻别开头,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带来的兵士上前擒住丁、谢两名带头之人,以及那些未曾放下兵器投降的士兵。但,忽然听到一阵惊呼之声,转过头来的时候,正见到丁元敏反转手里的刀,将它深深的刺入了自己的肚腹之内!
  “元敏!”董飞峻惊呼了一声,抢上两步,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只能看着丁元敏在马上晃了一晃,然后跌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董飞峻心内狂跳,抢步过去,只见丁元敏面色惨白的倒在地上,口中溢出缕缕鲜血。董飞峻颤抖着蹲下身去,将丁元敏的头抱起来。
  丁元敏努力的蠕动着嘴,缓缓的道:“我……算是……赔了齐肖……这条命……”他惨然的笑了笑,喃喃的道:“抱……歉……”
  董飞峻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一丝一丝的闭上双眼。
  元敏……你这又是何苦……董飞峻喉头有些哽咽,用另一只手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南迟的军队在没有得到应有的信号之后,很快的停止了攻击。董飞峻将先时发生的事情上报给方容之的时候,方容之一脸凝重的连说好险,随即便安排了人手开始清查勾容城内与之牵连的其他人。
  晨间丁元敏自戕,因其伤在要胸腹要害,根本无力救治,当场身死。按照律法,叛国之人就算是死后也不能安生,应当被悬挂鞭尸示众。可是董飞峻念在好歹多年情谊,以此法过于残忍为由,请求方容之免了。
  方容之一向也以仁善自居,于是接受了董飞峻的建议。但下令不许厚葬,只许破席裹尸。董飞峻知道能保得他的尸身如此,已属不易,当夜里就安排人在勾容葬了丁元敏。
  夜间独坐在屋内之时,烛火摇动,董飞峻觉得有些恍惚。十六年的交情。如今,只剩下自己了。丁齐两人死得都太突然,自己竟然连阻止都做不到。
  忽然间,心内猛烈的跳了起来。董飞峻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内踱着步子。
  景轩……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天明之后,勾容城内修书一封以响箭射出城外,告知昨日已诛杀细作数人,以此打击敌军士气。城头士兵见那信被南迟士兵捡走之后送入主将营帐,都大声摇旗呐喊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了这个原因,南迟的军队接下来两日未有丝毫举动。就在城内诸人猜测他们会不会撤兵的时候,南迟军队却忽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这一天的攻击是发生在清晨。城下的南迟军似乎是全体出动。
  放眼望去,城下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光是眼看着,都能让人生出一种会被打败的恐惧。云梯一架一架的被搭上城头,在城墙上死死挂住,一队一队悍不畏死的南迟士兵顺着这些特制的防燃烧的攻城器械向上爬。
  偶尔会有几架云梯尖端的钩状物被砍断,城头上的守城士兵合力将之向外推去。云梯重重的倒下,砸向城下南迟自己的阵地。但,这样的小小战果根本保持不了多久,很快就有生力军替补上来,重新架起云梯,再度迅速的向上爬。
  攻城战比拼的是攻守双方的意志。两军刀兵相接的地方,就在城头。进攻与抗拒之中,战线偶尔被推进一点,又偶尔后退一点,从日头偏东一直杀到日头偏西,死伤者遍地。
  南迟这一次似乎什么战术也没有使用,拼的只是人。在这方面,南迟军队的数量还是要占优势一些。大半天下来,外城的城墙之上,几乎布满了南迟的人。
  董飞峻一直在城头指挥迎战。他与所有勾容的守军都知道,勾容这座城,不能被攻陷!
  后面便是京城。
  一旦失守,很可能便成亡国奴。
  他们守的不仅仅只是这一座城池,他们守护的是整个国家。
  不能退。绝不能退。
  带着这样的信念,勾容城头的兵士,谁也没有后退。他们死死的钉在自己的位置之上,拼命的抵御着源源不断的爬上来的南迟人。
  很多人力量不支或是失手被砍倒,后面的人又会迅速的补上。双方都用自己的身体筑成肉墙,拼命的向前推进或是抵抗。
  “看!看!”
  混战中,忽然有人指着天边叫道。
  董飞峻分神抬起头去看。
  那是黑烟。直扑入天上的浓浓黑烟。就在……苏修明曾经曲起手指从地图上圈出来的方位!
  是南迟的粮草存放之地吗?
  景轩,是你成功了吗?!
  董飞峻心下一阵激荡,这就是说……你现在……还平安吗?
  南迟兵士们似乎都有一些慌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浓烟来看,火焰的位置,是从自己的营内起的。
  勾容守军见此情形,开始大声鼓噪,并且,趁着南迟军队这一瞬间的人心不稳,竟然生生的将阵线又推了回去,将爬上城头的南迟人全数歼灭。
  南迟领军似乎也见势不好,很快鸣金收兵。
  董飞峻站在城头,见南迟军队虽然后退,但是阵形未乱,因此,并未下令追击。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大惊失色!
  南迟军这一退,虽然勾容城保住了,但……景轩怎么办?
  他那里只得一千人,现在位置一经暴露,可怎么抵得住这退回去的愤怒的南迟大军?
  “董大人!”身边有永军将领围了上来。“请发兵接应世子!”
  董飞峻回过头去。看永军诸将的脸色,是决意要出城的,如果自己不下这个令,那么他们也一定会私自出城。他将手紧握成拳。“我知晓诸位救世子心切。放心,我一定会出城去救。只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确定这是否敌军诱敌之计。世子冒死出城烧毁粮草,是为了保住勾容,这种时候,最要小心行事。”说到这里,他微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瑞副将,世子曾夸你聪敏善辨,你带一队人出城打探一下敌军是否果真撤军。佟副将,你下去清点一下,看还有多少能走能动的士兵。”
  两名副将对望了一眼,还是接了他的令,各自去安排。
  董飞峻转过身来望向尚在退兵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南迟大军。并非他不愿立刻出城去接应苏修明,只不过……必须要确定这不是敌军的计。他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绞得生痛。心内一直狂跳着,就算深呼吸也不能令他胸前的起伏平定下来。
  他知道,就算苏修明在此时,也不会怪他这样做。
  可是,并非做了情理上正确的事,就会觉得安心。
  从大局上来讲,虽然这样的处理才是正确。可是,董飞峻内心却觉得十分怀愧。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头之上,眼神定定的望着那浓浓的黑烟升起来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军那名瑞姓副将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报……大人……敌军……确实退了……并无埋伏……请大人下令……”
  董飞峻倏的转过身来。“走。”
  此时,佟姓副将早已将手底下可以行动的兵士全都集中了起来,见到董飞峻与那瑞副将走来,连忙快步抢过来。“董大人。可以下令了吗?”
  董飞峻道:“我亲自带兵出城。你们二位留下守城吧。”毕竟此时出城,危险太大。
  “大人。”然而两名副将都摇头道,“请让我们也去接应世子!”
  董飞峻见两人态度坚决,又明白自己毕竟不是永军的人。他一心想救苏修明,不想在这种事情之上多做纠缠,点头道:“好。那么便有劳二位,一同出城。”
  两名副将坚定的应了一声:“是!”
  而此时,勾容城南,太子方容之所居住的院落里,方容之正负手而立。他也是刚刚才从另一边城墙之上退下来,此时戎装尚未退下。
  院落里盛放着一株腊梅,散发着幽幽的香。方容之伸手执起一株,放于鼻侧轻轻的嗅。
  “殿下。”门外有人低低的唤了一声。
  “过来。”方容之淡淡的应了一句。
  那人轻轻走了过来。
  “如何?”方容之头也不回,问道。
  “那董飞峻带着永军万余人出了城,”身后那人恭敬的答道,“出城大约已经半个时辰了。”
  “嗯。”方容之点了点头。
  身后那人躬着身子,低头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方容之轻轻笑了笑。“待会儿换防的时候,把守城的永军都换下来,都换成我们的城防军。最好……是心腹之人。你明白了?”
  那人低声应道:“是。小人明白了。”说完,轻轻捏着步子欲退。
  “等一下。”方容之忽然出声打断。“你去叫全白过来。”
  “是。”那人重新躬身行礼,然后沿着来路退下。
  方容之放开手中的腊梅,回过身踱了两步,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轻笑:“景轩,你不要怨我……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选的这条路……”
  “殿下,你找我?”不大一会儿,一名身穿灰衣的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文士出现在院落中,低头行礼。
  “全先生坐。”方容之的态度十分客气,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石凳。
  那名文士也不推辞,谢了礼之后,坐到了方容之身边。
  方容之笑道:“前一段日子有劳先生了。目前勾容战事尚未了,本宫暂时还会留在此地处理善后,京中,还有劳先生替我跑一趟。”
  那文士全白谦逊道:“是殿下高明,非我辈所能及。殿下需要我回京替殿下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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