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一部 风起元洛 下————枕戈
枕戈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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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道子调整着气息,慢慢扶着墙根站了起来,此刻他惊异地发觉,那寒光幽幽的阵法已经在他身后。

  这女孩到底什么人,举手投足间将他带出这个阵法?

  虎儿娇嫩的童音在耳边不断回响:小衍!小衍!……

  徐道子转头望它,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笑意。

  他现在的能力甚至连传音入密之类功法都无法使用,所幸虎儿似乎明白他“稍安勿躁”的意思,不再躁动不安。

  看起来,比以前聪明多啦。

  “说够啦?”女孩儿叉着腰,瞥了麒麟一眼,“那就走吧。”

  徐道子心下一动,这孩子竟听得见麒麟的声音?在神兽并未允许的情况下……?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徐道子看得清楚,那是一张并不让人惊艳的面孔,但是清秀灵动,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稚气和骄纵,气质倒是挺雅致高贵,散发出人上之人的气息。

  不过,对着徐道子,似乎教养就不是太好了。女孩儿看他走得辛苦,也不多做表示,只一个劲催促,也从不放慢步子。

  “走得这么慢,又不是没吃饱饭。”她撇嘴。

  就是没吃饱啊……

  徐道子哭笑不得,摸了摸肚子。似乎感应到他的担忧,里面的住客也好脾气地微微动了一下。

  看来是个很乖的孩子,徐道子心忖,嘴角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

  穿过长长的回廊,四周都是密闭的空间,并没有什么轩窗,所以望不见外面的景色。只有月光从头顶的小窗照了进来,勉强能够看清室内是否有障碍物。

  意外的是一路上不管是巡夜的护卫也好,匆忙走动的侍女也罢,见到少女的反应都是清一色的鞠躬弯腰,口称“小主子万安”。

  “小主子”?

  徐道子第一反应是,张远之那兔崽子成家了?这是他女儿?不像啊……

  “到了。”女孩儿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道子一看,顿时怔住。

  眼前竟是一个偌大的空间,澡池散发着袅袅热意,侍女们跪伏一旁,头也不敢抬,依然是那句“小主子万安”。

  徐道子已经没有时间发愣,因为他看见了坐在澡池边缘的年轻男子,正旁若无人地仰头喝着烈酒。没有错,至少上百年火候的“旭日东升”,错非自身修为过人,很少有人会拿这个当水一样地喝得如此不加节制。

  温热的池水,俊美的男子,旖旎的春光……

  徐道子眨眨眼睛,确定这是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

  女孩儿垫着步子走了过去,俯下身体在男子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对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三分醉意:“来啦。”

  张远之,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女孩儿直起身体,再度倨傲地走了过来,叉着腰望着徐道子,他沮丧地发觉这个玉冥不是一般的娇小,就连这个少女都可以微微俯视自己。

  “过去,好好伺候。”她命令道。

  伺候?

  徐道子皱了皱眉,袖手而立,女孩儿挑剔的目光再度犹如雷电般锐利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拍了拍手掌,“你们过来,把他洗干净,太脏了。”

  唯唯诺诺的侍女们围拢过来,徐道子倒退了一步,自己上下环顾,确实是脏得看不出原样。虽说勉强回复了人形,但是不代表皮毛上沾着的污垢会随着皮毛的消失而远走,徐道子忽然觉得浑身上下痒得厉害,也开始有些意动。

  勉强闪开凑过来的好几双纤纤玉手,徐道子望着这些各有风味的美貌少女,心里回忆起玉冥的相貌,最后得出结论,没有必要像一开始那样,在五郎那里担心的贞操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危险。

  如果张远之不是瞎子,那么在这群半裸着玲珑曲线的少女的环绕下,他绝对不会选一只脏兮兮的畜生——或是勉强洗干净的畜生。

  “别——碰我。”徐道子又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以前在仙云山的时候,甚至在后来被逐出门派的时候,都不怎么打理个人卫生,那是由于已经有了清灵之体,不会产生凡人的污垢。做了玉冥之后,他才意外地发觉,自己是有些洁癖的。非但如此,举凡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坏习惯也在五郎的纵容下一一滋长,徐道子难得地检讨了一下自己,实在太不像话了。

  怎么可以在徒弟面前露出这些样子呢?

  更是坚定了以后装模作样的路线,徐道子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毫不在乎地褪下衣裳进了池子。

  女孩儿抱着手臂冷笑,止住旁边急急忙忙要下水服侍的侍女们,“让他自己来吧,你们出去。”

  徐道子撩起温水清洗了好一会儿,不期然发觉那少女的目光一直直勾勾望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反正她都没有不好意思了,那他完全也没有忸怩的必要,又不是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池畔坐着喝酒的那人完全没有看这边的举动,徐道子洗得更是开心,悠然自得地取用池边的澡具慢慢清洗。

  ——唔?慢着,这个味道……

  由于温热池水的作用,徐道子早就有些脚软,他坐倒在池边一边洗着脚掌,一边闻了闻手里那个精致瓷瓶内盛着的液体。

  扑鼻而来的清香不属于任何一种花香,而是带着清凉感的植物香气,闻上去给人酒醉般的微醺感,十分奇特。

  这是……

  徐道子倒了一些到手心,望着在白皙手掌上鲜明起来的琥珀色液体,凑到鼻端又闻了闻。

  他动作顿了一顿,似乎在沉思,又像是发呆,最后伸手到池水内洗了个干净,并没有将这些香液涂抹到自己身上。

  望着又进入池中擦洗的徐道子,女孩儿冷笑连连:“倒是很高兴啊,攀上太师这根高枝,是不是比伺候那个除了对付女人有手段以外,和废物没两样的四王爷感觉好多了?”

  她正要接着奚弄,却不期然眼前一花,原本还在池水内的狐妖已经转瞬间来到她的眼前,紧接着衣领一紧,对方的面孔凑到了眼前,那张还带着水气的面庞顶多只能算得上是清秀,本来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是,为什么那双原本无神的黑眼珠,现在却泛着奇异的金绿色的炫目色彩,带给她铭刻进骨髓的可怖寒意?

  多么——多么漂亮的色泽,闪烁着没有生气的明晰透彻,就像是一个美丽的死物,却灼烧着隐隐约约的烈火,寒洌可怖,像是禁锢着邪恶的魂灵,时刻要呼啸而出,夺人性命!

  她睁大眼睛,额际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已经流到鼻尖,痒丝丝的感觉,她却连动弹的能力都像是已经失去,只能僵硬着像是石头一样的身体,维持着被抓住的难看姿势,一动都不动,像是跌入了什么沉眠不醒的噩梦之中。

  徐道子语气听起来却十分正常,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只是对着女孩儿惊恐的脸庞低声说了一句:“他是不是废物,并不取决于你那张嘴。希望你下次说话之前,能够不要这么没有教养,否则,我很乐意代替你爹给你来点不一样的……呵呵,教育。”

  少女被他松开的那一刹那,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却软软地毫无力气,只能慢慢滑坐到地上,微微喘着气。

  仇恨的眼神灼得徐道子后背都发烫,他满不在乎地拿起衣服,看见上面星星点点的泥土污渍的那一刻,他再度叹口气,抬头一看,池边早就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是宽松的中衣和一件……深衣?

  雪白的,像是云朵一样的触感,徐道子顿了顿,回头望了望自己像是抹布一样的旧衣服,还是将这件衣服套到了身上,居然还十分合身。

  白色的玉石地面,白色的帷幕低低垂挂。这个“澡堂”其实更像是一间如霜似雪的华美殿堂,那一尘不染的白色中,时而走动点缀着的也是穿着白色纱裙的美丽少女,氤氲着的热气将一切渲染得更像是一个仙境。

  而坐在那里喝着烈酒的男主人,则只穿着一件随意披上的中衣,披散着略带些湿气的长发,仙魔般邪魅瑰美的脸庞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凝视,就好像那里有着他最心爱的宝物。

  少女喘了一阵,总算回复力气,第一时间从地面一跃而起,一边走向和衣带搏斗的徐道子,一边从腰带上解下一件丝绦,低声道:“你这个……!”

  “小妖,出去。”

  空旷的空间,男人悦耳得近乎飘渺的声音慢慢响起,就像是对着情人耳语一般美丽的音色,霎时间令少女小妖的俏面掠过一丝红晕。

  她不甘愿地动了动嘴唇,从来没有受过的威胁和屈辱令她几乎失去神智,还是低吼起来:“师父,这只该死的狐妖,我——”

  “出去,小妖。”张远之看也不看她,语气却越发轻柔:“我不喜欢有人在这个地方大吵大闹。”

  她紧紧咬住下唇,直直瞪着徐道子,那双灵动的眼睛内似乎要射出万丈怒火,徐道子正要系上最后一条带子,却是无暇搭理她,还很抱歉地推辞道:“姑娘,我现在很忙……不如,咱们下次?”

  他语气十分真挚,却换来满满地带着怨毒的一句回答:“……好,下次,你等着。”

  徐道子检讨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没有发觉失礼的地方,于是心安理得望着她的倩影消失在白色的厚重帷幕之后。

  那轻盈的足音消逝之后,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这个地方再度陷入一片诡异至极的死寂。

  张远之莫非是闲得发慌,大发善心让他过来这个地方洗个热水澡?

  徐道子暗自不满,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请他吃一顿没有加料的饭菜,这样,自己也就不至于饿得连那瓶香液都想要吞进肚子的地步。

  徐道子穿好衣服,正要考虑是否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令他感到极度不舒服的地方,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拖拽了过去,狠狠摔倒在张远之身侧。

  “嘶……”

  徐道子闷哼了一声,看起来摔得很惨,实际上似乎却没有受伤,该说这小子的控制力果然比以前精进多了么?真是……

  不爽。

  他抬起头,却发觉对方依旧没有看他,而是始终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表情神色看不出端倪,但是那隐约散发出的柔和感,令徐道子感到莫名的诡异。

  徐道子顺着张远之的视线望过去,这个角度,正好看得见从刚刚开始一直隐匿在视线死角的一个位置,那是巧妙地以精密手法制作的,一只有着半透明琉璃底座的白玉雕像。

  徐道子第一眼望去,那塑像栩栩如生,尽管是以玉石作为材料来雕刻而成的,却将人物的神韵和气势完美地表现了出来。虽说是一件死物,看上去却宛如一个气韵生动的真人,栩栩如生到了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徐道子几乎就要脱口叫出,临时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有一丝气音逸出嘴角。

  他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

  那赫然是——

  紧紧捂住嘴巴,就像是害怕泄露出内心的思念般,徐道子无声地喊了一声:流远师兄……!

  流远师兄!

  ……

  第四十四章 脱困(二) 

  在徐道子的记忆当中铭刻得最深的,便是当流远在“小天星”论剑大会上,仗一柄龙渊宝剑,将六岳三十七派的练剑弟子尽皆折服的绝世风采。

  那滔天剑意中倾倒众生的冷峻锋锐,那世人无可比拟无可想象无可企及的无情冰冷,那耀日般灼眼炽烈的剑光幻化而成的冰冷迷雾,几乎将日月天光的色彩尽皆夺取,留在他人心中的那一幕情景,也许只有那么单调贫乏的四个字——剑倾天下。

  然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词语更贴切?

  而眼前的这尊白玉雕像,便活脱脱是流远在小天星山上夺魁的那一刻,将青湖派的头号大弟子败于剑下的那个瞬间。那时流远一招“沧海无悔”,一剑之下将峰顶的天星河卷起万丈狂澜,生生冻成凝固的巨浪的瑰丽奇景。

  美极,却也可怕到了极点。

  而那时候,流远甚至还不满七十岁。修真无日月,过了金丹期后,便可玉液还丹,复归童真之体,真正是伐毛洗髓,青春永驻。流远未至七十岁便能够在小天星夺魁,可算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传奇。

  在修真界中练剑的那代弟子中,与他一个辈分的,连他二分之一修为都拍马也及不上。

  白玉所雕的流远,正是将长剑翻腕递出,双眼中一片虚空,与其说像是在凝视着那个莫须有的对手,不如说更像是在注视着剑势下沸腾呼啸的苍茫巨浪,微微闪动着寂寥的神色令人动容倾倒,却又不敢直视。

  那是真正的绝世高手的风采。

  徐道子捂着嘴,惊讶得无以名状。

  好不容易心跳微微放缓,他才慢慢放下手,却听张远之忽然说道:“你的心跳很快。”

  徐道子一惊,抬眼看去,对方却仰着脖子再度喝下一口旭日东升,徐道子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口水,身体却不再动弹。

  他心内翻起滔天巨浪,惊疑不定,难道,张远之发现了?

  却紧接着听张远之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笑声令徐道子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只听得对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什么,“看见他的人,没有不心跳加速的吧?”

  徐道子更是满头雾水,他坐定不动,没有出声。

  “他是我的师父。”张远之慢慢说着,伸手像是要抚触那尊冰冷的雕像,却只是在虚空中沿着雕像的轮廓轻轻盘旋,似乎害怕触碰之下,就连雕像也会像美梦一般化为虚空的剪影。“我的师父。”他又重复了一句。

  徐道子自然知道流远是张远之的师父,当时带他上山的还是自己,然而却由于自己不愿收徒而将他托付给了师兄流远。

  流远虽然冰冷寡情,但并不是冷血无情。徐道子当时将张远之丢给他的时候,虽然他不怎么乐意,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弟子。

  流远的为人他知道,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他真正不愿意做的事。收下张远之这个弟子,恐怕也是看中他的根骨绝佳,心性坚毅,极其适合修炼剑术心法,能够继承自己衣钵,成为超越自己的又一修真界练剑奇材。

  然而就是这个弟子,在自己师父大喜之日的第二天,勾结外人里应外合,将处于欢腾之后休憩状态的仙云门赶尽杀绝。尽管修道之人警觉性较之俗世中人要高上许多,但敌人实力过于强悍,仙云门疏于防范,时机选得实在是过于巧妙。

  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

  徐道子只想知道,在自己离开仙云门之后的95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将自己成长的地方,将对自己有恩的人们尽皆杀戮殆尽,冷血无情到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仇人就近在眼前,却如此委曲求全,徐道子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思考那些令他撕心裂肺的情景,否则,为了一时的冲动,将自己——将仙云门最后一丝复仇的希望葬送在同一个人的手中,实在是太过于愚蠢,并且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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