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贼————刁馋
刁馋  发于:2010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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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深深怔住,再次退后了一步,强力稳住心神,怒喝道:"好个御医,竟敢如此信口雌黄!来人,将此满口风言风语的人推出去斩了!"
"太后,饶命饶命!"御医被人架了起来,慌乱地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段昊贤,他现下唯一的救命草。
段昊贤从容一笑,"慢!"
两个侍卫停下动作,段昊贤接着道:"皇宫之中居然有人如此诬蔑太后,想必不是空穴来风。皇上龙体此时究竟何样太后不妨让群臣见上一见,给群臣一个交待,以封住那悠悠之口。若御医真是信口胡言再斩也不迟。太后以为如何?"
此时段昊贤底下的谋臣也出来附和道:"皇上是否驾崩之事决不可戏言,若此事传出去又何以安天下百姓之心?为了国家社稷,为了太后自身的清誉,还请众臣见上圣上一面!"
皇太后已无路可退,背在背后的手心已渗出细细汗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皇太后这边的人一时也无计可施,看来今日段昊贤已是做了充分准备。


第二十章


"让他们进去看。"皇太后横下一心,一句话又回复往日威仪,"不过靖王,这事关哀家清誉,你今日又当着群臣的面对哀家如此咄咄相逼,若事实并非如御医所说,你让哀家日后如何自处?"
段昊贤笑道:"太后言重了。臣只是心挂皇上安危,可能对太后有失了方寸。如事实不如御医所说,臣愿任由太后处置。"
"好!"皇太后答应道,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随即打开皇帝寝宫的门。
皇太后利爽的态度反倒让段昊贤心上虚了一虚,握了握拳,想着皇太后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事实上她已是强弩之末。况且他相信岳衍宏的办事能力,段昊戎现下定是死尸一具。她不可能有反扳一成的余地,胜势已明显趋向自己这边。
阳光照进皇帝诺大的寝宫,尘埃飞扬,静寂无声,没有温度,仿佛没有人住过的痕迹。有些荒凉,有些凄迷。
明黄的龙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静静地,没有生气,甚至没有呼吸。脸色苍白一片,找不到一点血色。感觉很遥远,遥远得就像他已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一般。
段昊贤的目光在跳动,这是段昊戎没错。一个不再说话,不再动弹的段昊戎。
已死的段昊戎。
段昊戎的遗体在昨晚便被岳衍宏送进了这寝宫,然后今日便实行他预谋已久的计划。
皇上果然驾崩了。
群臣齐齐跪下表示沉痛哀悼,原本静寂的寝宫现下更是如死一般。
段昊贤却未跪下,而是对皇太后说道:"太后,你可有话说?"
皇太后叹息一口,"哀家现下已无话可说。不过,看靖王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段昊贤一挑眉,"太后对此事隐而不宣,究竟意在何为?"
"靖王此话是何意?"皇太后蹙起眉。
"太后如此做,难道是想自己一人......"段昊贤没继续后话,而是看着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的臣子们,留给他们去想象,去分析。
太后是当今皇帝的母亲,而且平日里势力可畏,皇帝是她坚强后盾。若皇帝一驾崩,皇太后不会再是如现下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也就是说她会就此失势。于是她便对皇帝驾崩之事隐而不宣,为的是想自己一人独揽朝政。
此时群臣已纷纷站起,看向皇太后。一颗冷汗从额头滑下,皇太后被硬生生地逼退一步,见势不对,慈宁卫尉立即率人上前将皇太后护在其中,段昊戎身前的几个影卫也挡在前面,喝道:"不可对太后无理!"
段昊贤丝毫不惧,不依不饶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驾崩之时定会有诏书留下,太后应该知晓这诏书现下何在吧?"
段昊贤断定皇太后此时根本拿不出诏书,他便可借此当着群臣的面指出皇太后的野心,污蔑她有谋逆之心,然后让众臣推举自己为新帝。若她反抗,他便命早已准备好的禁军统领率兵逼宫,以降伐皇太后为名,将皇太后监禁。
今日,他段昊贤势夺帝位。
然而,事情也照着他计划中顺利进行。与此同时,段昊贤的狼子野心也暴露无遗,所有与他谋和在一起的大臣也无所遁形。
此时双方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皇太后见此架势更是丝毫不乱,反而更加镇定从容。
笑讽道:"看来靖王今日欲夺皇权?"
段昊贤也笑道:"太后是明理之人,我现下乃众心所向,并且我乃先皇次子,皇兄猝然驾崩,太后又拿不出诏书,所以这帝位当然非我莫属。太后向来是个识大体的精明之人,知晓现下不可再做多无谓的抵抗。还请太后乖乖就范,不然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闻此皇太后笑意更甚,缓缓道:"众大臣可听清靖王方才说了何话?他说他要这皇位。可......哀家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皇上已驾崩,靖王也未曾查清那御医所言是否属实,他便想取代了当今皇上,大臣们说说,靖王是不是意图不轨,欲谋权篡位呢?"
依附于太后的大臣立即出言相承,把段昊贤活生生地逼退一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段昊戎他......握住岳衍宏的手又加紧了几分,但他却笑颜依然,眼中精光四射,透出露骨的权欲,"是。太后想必已了解现下形势如何,禁军统领已率五万禁军将这皇城重重围住,你们已是强弩之末,太后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我不想动粗。"
寝宫突然响起一阵笑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似乎近在耳畔,带着几分熟悉之感。众人齐齐寻声望去,然后皆呆在当场。
他们方才还毫无生气,脸色苍白的当今圣上居然从龙床上坐了起来!
段昊贤和岳衍宏更是惊得不轻,瞪大了双眼。嘣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断裂了,破裂了......
段昊戎起身下床,拖长声音道:"怎么,才多少日不见,你们就都不认识朕了吗?哼,好大的胆子!"
"参见吾皇万岁!"群臣皆齐齐仓皇跪下,将头埋得很深。唯有皇太后,段昊贤和岳衍宏未跪。
段昊戎并未发怒,只是缓缓走向他们,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怎么,很惊讶?"
"那晚,我明明已经把你......"岳衍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原来这皇帝早已看穿他的计谋。
当初他与段昊戎互通消息时,诬蔑红笛是段昊贤所派的眼线,所以要让段昊戎与他继续演戏。然而与他演戏的同时,自己也欲假戏真做地真正杀了他,然后实行段昊贤预谋已久的计划,领兵逼宫。待段昊贤夺位成功自己便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段昊戎将计就计地如了自己的愿,死了。但是假的。
可恶,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
见到岳衍宏脸上的阴郁,段昊戎笑笑,继而道:"岳衍宏,原名段昊崇,原德妃之子。六岁时,因德妃被人陷害欲下毒谋害父皇而致满门抄斩。你趁乱之际,在万幸之下才得以逃脱。从此改名换姓,在外流浪,生活艰辛。十二岁时,一位性格怪癖,精通傀儡之术的人看上了你,将你带回,你想拜他为师,于是他要你用你的身体来换。你便答应了他。学成之后,你便杀了那个曾肆意侵犯你身体的人。十七岁时,在有日我与段昊贤在微服出巡之时你又遇上了我和他,我看好你的能力便将你带回,成为我的属下。而也就在那时,我的二弟段昊贤看上了你。于是你便利用这点,常与他私会,暗中怂恿他篡夺皇位。我二弟也应允了你。发觉这点,我便将计就计地派你去当二弟的眼线,从此,你便在我与他之间从中作梗,互通有无,以一步一步达成你欲谋夺皇位的野心,以及报了你的灭门大仇......"
岳衍宏深深怔住,没想到这个皇帝居然如此了解自己,将自己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看此时已彻底僵硬的段昊贤,心,霎时间似被什么狠狠刺穿,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察觉到他的眼神,段昊贤也侧过脸看着他,展开一个凄楚的笑,似乎早已知道了些什么。不过段昊贤不如段昊戎知晓得多,他只知道岳衍宏是德妃之子,想当皇帝,想报仇,仅此而已。
段昊戎看着他们俩,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他向来温文儒雅的二弟段昊贤,居然走到了今日这步。这其实是他不愿见,也不忍心见到的。
他们的野心,其实他早就看在眼里。因为他是皇帝,高高在上,能将一切尽收眼底,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这也正好,他当时手中的政权还不稳当,需要借此来清理朝政,铲除那些对他存有二心之人,然后再挑选提拔其他贤能来辅助于他,忠于自己,将政权全都集于自己手下。如此一来,朝政便可统一,全朝上下一心,迎来属于自己的太平盛世。
他是个狡猾的人,段昊戎他承认。
但这一切,也都出于无奈。
因为他是皇帝。国家是第一位。
什么兄弟,朋友,女人......对自己来说,都必须排在第二。
没有选择的权利。
就这样,昏君与明君,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思及此,段昊戎笑了笑,又继续道:"二弟,那禁军统领所率的五万禁军已被行营都统的人马包围住。这帝位你们两人今日是拿不去了,你们今日所犯大罪无可饶恕,逃不出去了。"说罢,段昊戎一挥衣袖,"来人,拿下他们。"
"不用了!今日我段昊贤输也要输得坦荡荡,断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将自己交于你们任凭处置。"段昊贤大笑起来,本以为他要出手反抗,却遽然吐出一口鲜血,两腿一软,踉跄一下跌在地上。
"贤!"岳衍宏见段昊贤身体有异,连忙扶住他搂在臂间,心想着今日那茶中,他下的明明只是会散去他功力的"万皆空",而且也不会这么快就发作,怎么会......
本侍卫是要将两人拿下,但却被段昊戎悄悄制止,静观其变。
"贤,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怀中的人此时已非常虚弱。
段昊贤依然对他笑着,"是毒药,我......自己下的......"
"为什么?为什么?!"岳衍宏紧紧搂住他,低吼着,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可我根本......无法杀你......所以......我只好杀了我自己......"
"不......不要......我不要你死......"岳衍宏流下眼泪,滴在段昊贤的衣襟上,浸了进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会如此疼痛,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撕开,剖开,切开,破裂了,血流不止......
"对不起......我还是失败了......没能让你登上帝位......原本......我打算得到了那帝位就......让给你的......希望能消除你心底的仇恨......然后......好好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让我喝下了那茶......那是我最后的赌注了,连我的命一起......可你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愧疚的痕迹......既然你对我......不曾有过一丝真心......那......性命......帝位......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缓缓滑出,打湿了那已苍白的脸庞,凄婉,哀伤,悲切,他此时虚弱得好像连呼吸都快没有了。
岳衍宏此时已泪如泉涌,将那冰凉的身体抱得更紧,摇着头,低吼着,"不!不是的!我只是下了让你失去武功的药啊,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履行我娘的遗愿。我要将江山变为岳家的天下,我不想杀你,不想啊!我想留着你,不管怎么都好,即使你恨我也没关系。你说你舍不得杀我,我又何尝舍得杀你?你为什么不懂,为什么不懂?!你既然知道那茶有问题,为何又要喝下?"
段昊贤再次对他展开一个凄美又气若游丝的笑容,如同天山绽放的雪莲般纯净又美丽,"你给我倒的茶......我岂有不喝之理?"缓缓地眨了眨眼,"......好累......想歇歇了......"
"不准不准!不准睡!"岳衍宏疯狂地摇晃着他,不让他闭上眼睛,"你睡了,我又该怎么办?!"
"衍宏......还记得那......首......歌吗......"段昊贤轻轻地说着,断断续续地吟唱起那首歌。他们初见时唱的那首歌。
是我想得太多,有如飞蛾扑火那么冲动,最后,还有一盏烛火,燃尽我,曲终人散,谁无过错,我看破......
贤,那首歌太悲了。
衍宏,你错了,不管它悲不悲,只要......喜欢就好......
人走茶凉。
只是那首悲切凄婉的歌,似乎还在这寝宫中萦绕不去,缠绵缱绻,经久不散。
曲终人散?
曲终。
人散......
散得了吗?
贤,你这一去,我又该何去何从?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杜鹃鸟总是唱着如此悲切哀怆的歌谣。
是啊,不如......归去......随你一起。
化成风,化成沙,化成鸟,化成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再不管这凡尘的爱恨情仇,只管逍遥一世......
岳衍宏展开一个满足的笑,举起剑,向心脏狠狠刺去......
段昊戎背过身。握紧了拳。
这个场景,又勾起了当初,那个在他怀中逝去的人。
再也摇不醒的人。
封尘逸,你现下,又何在......


第二十一章


云谲波诡,斗转星移,转眼已是二十年。
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如此重复着这样的规律已有二十次。
新人来,旧人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而有些事,即使是岁月无情,也无法改变,不会改变。
云间的鸟依然自由地飞,凤也依旧萧瑟。吟唱着空灵幽静的歌谣,袅袅如烟,不断地在喧嚣的尘世上空缱绻飘摇。
天朝的皇帝段昊戎自即位以来已是二十又五年。
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弱冠之貌,脸上丝毫无岁月划过的痕迹。
自二十年前那场皇宫风波之后,天朝迎来史无前例的太平盛世,全朝上下都忠于天朝皇帝,天下民心归之。现下国内四海升平,繁荣昌盛,兵强马壮,人人安居乐业,沐浴在皇帝的浩大隆恩之中。
尽管如此,天朝皇帝却很少展开笑颜,郁郁寡欢。
他命人在京城的一角修了一座全京城最高最豪华最漂亮的楼,名曰邀月。
他常常整日地待在邀月楼中,不知在做些什么。他不准任何人踏足这里。不然立斩不赦。邀月楼就如一凡人勿入的圣地般,在繁华的京城中茕茕孑立地独据一隅。
皇帝的长子也有二十又三了。他每当看到他的长子时,就会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尘逸,我的儿子都比你大了,呵呵......
而且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皇帝已即位二十五年,诺大的一个后宫,他却迟迟没有挑选一个妃子来主持后宫,做他的皇后。对此,皇太后常常催促他尽快了了此事,但他却以各种理由推脱。
这个皇帝什么都好,唯一就是在立后之事上太过坚持。
甚至是顽固不化。
见说不动皇帝,皇太后也就将此事渐渐淡了去。不再过问。群臣也似乎不再关心此事。
皇后,朕的皇后,还没出现。
朕的皇后,能做的,天下间,只有他一人......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段昊戎独自一人坐在邀月楼的最顶上,静静地想着什么。自斟自饮,望着浩空中那轮孤独凄美的银月,重复地念着那两句诗。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那银色的残影,在暗处清波荡漾。
尘逸,我已长久了,可是你呢?你今年应该二十岁了。
千里共婵娟,你若是在千里之外,你也在望着月,与我共赏吗?
你身前喜欢月亮,你的今世,也应该会喜欢吧......
二十年了,我们相会的日子就快来临,不知是在何时呢。
已经快子时了,该回皇宫了。段昊戎再次对着那月展开微微一笑,便转过身沿着楼梯,缓缓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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