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沉青张开眼睛问﹕
「你那室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韩絮不耐的说﹕
「当然是男的。」
「哦,我也是男的,那你怎么解释你可以跟他睡却不能跟我睡的理由?」
韩絮停下了脚步,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沉青下床来将韩絮拉到身边,然后再抱着他两人一起盖好棉被﹕
「放心,我保证不会对你做别的事,如果我做了,你可以去警局告我,我绝对不会否认的,你放心。」
说完,头一歪的呼呼大睡起来。
韩絮却睡不着了,三年的独居生活,让他开始不习惯人的体温,虽然这样很暖和。更何况,那个人是沉青,结果更睡不着了。
沉青果然守信,只是抱着他睡了一夜,却没有踰矩。
韩絮心想,熬过这一夜就算了。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沉青都来了,颇有在此长期定居的打算。
第四天,韩絮忍无可忍,皮笑肉不笑的对沉青说﹕
「沈先生,寒舍简陋,床板又硬床又小,您为什么不回家睡,偏要在这里委屈自己呢?」
沉青歪着头想一想﹕
「说的也是,这里的床是小了点,要睡我们两个有点困难。」
自顾自的说罢,竟从皮包里掏出手机,立刻拨了一个电话﹕
「喂,家俱行吗?陈老板在吗?敝姓沉,是的,陈老板好记性,可不可以麻烦你送一张双人床到××路×巷×号四楼,放心,我开即期支票给你,要不然你明天到我公司收钱,不要太差的,钱不是问题……。」
听到这里,韩絮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要抢下他的手机,沉青顺势抓住韩絮的右臂,趁着机会结束了通话。
韩絮气得大吼﹕
「你太过份了,我这里这么小,你买双人床来是要摆哪里啊!」
沉青瞄了瞄四周,立刻做出判断﹕
「先把旧的床丢掉,然后这些柜子往后挪一点,幸好你东西不多,应该很容易就搞定了。」
好象也行得通,不对,韩絮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
「重点不是这个,这里是我家,你没有权利买一张双人床摆在这里。你也没有权利要求要在这里睡觉。」
沉青立刻露出无助的悲伤眼神﹕
「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很困扰,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已经受不了夜夜无法成眠的生活了。」
这招果然见效,心软的韩絮立刻不表意见。
沉青便开始东搬西移,空出一张双人床的位置。
不久,床运来了,沈青指挥东指挥西的,彷佛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韩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步步的入侵。
家俱行不只送了床来,也送了一整套的床单、棉被、枕头。
沉青舒服的躺在床上,对韩絮招了招手,邀他一起感觉一下新床的滋味。
韩絮看着那张床,单色系的深蓝色床罩,清楚的属于沉青的风格,却与这个有着灰暗的老墙,木头书桌与简易塑料衣橱的所在,有着极度明显的落差。彷佛一个上层社会的贵族子弟,落魄于鄙暗陋巷。忍不住讥嘲的说﹕
「沈先生这张床应该比较适合精心设计,独具巧思的高级公寓,在这里不是太委屈了一点。」
沉青认真的思考着﹕
「有道理,我明天就去留意附近哪里有套房要租人,这里实在太简陋了,根本不能住人,你也开始准备搬家吧!幸好你东西不多,很快就能搞定了,有一些比较旧的东西,干脆就直接丢了,我买新的给你。」
韩絮大吃一惊﹕
「你在说什么?我现在的收入根本不可能让我住套房,除了生活之外,我还要交学费,哪来的钱?」
沉青笑了笑﹕
「这点不用担心,既然要你搬家,那当然不会是由你来负担,放心,钱我来付。」
韩絮无力的看了他一眼,这人简直蛮横至极,为什么还会以为自己可以和从前一样的和他来往呢?他真以为那场伤害不算什么,别人应该要毫无芥蒂的原谅他吗?或者,是自己的表达方式让对方产生了误解,以为过去的事情可以随便的一笔勾消?
「你想做什么?包养我吗?就算是酒店里的公关,在包养之前也是要先谈条件的。」韩絮冷笑一声,做出最严厉与刻薄的指控。
那些话让沉青明白自己无意中又刺伤了韩絮,立刻焦虑的说﹕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纯粹的想帮你,让你过舒服一点,可以不要那么辛苦,一边念书一边工作。」
忽然间,韩絮懂了。
这人是在赎罪,以他的方式赎罪。
一股酸意从心口涌了上来,两行泪不受控制的滴落。
他在难过什么?他有心赎罪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什么在察觉到他对自己只是一种亏欠与愧疚之后,会觉得如此的无法忍受呢?或者,他期待的其实是另一个理由,另一种感情?
再待下去只会更痛苦,一种冲动让韩絮转动门把,准备离去。
转动门把的声音惊动了沉青,他毫不犹疑地飞身过去抱住韩絮,身体因为某种情绪的激动而颤抖着。他呼了一口气,在韩絮的鬓角吻了一下﹕
「你不会知道,三年前没有能在你离去之前这样紧紧的抱住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它会终其一生的折磨着我。给我机会弥补,好不好?」
温言软语的讨好,温暖的臂膀与怀抱。韩絮几乎要融化了,几乎就要投身在沉青同时带着霸气与柔情的怀里。
可是,他忘不了三年前的创痛,更忘不了自己对自己所立的誓言——不再心动,不再付出感情。轻轻推开他的手﹕
「你好自私啊!为了让自己有个好眠,你可以不在乎的打搅我的生活,为了弥补你的遗憾,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平静,想要自由的生活。在你眼里,这样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可对我来说,或许辛苦了点,或许不能有锦衣玉食,却很满足,很快乐。因为我不再需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我有绝对的自主权。至于过去,我们都把它忘了,好吗?」
沉青颓然的坐倒在地,彷佛一霎时间又老了十岁,抬起头来强笑着﹕
「还是朋友?」
韩絮点了点头,两行泪珠再度滑落,心里一阵激动,扑身在他的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短短的一刻,胜过天长地久。
第七章
究竟是过了几天呢?韩絮照常的上课、打工,照常的过着同样的日子。沉青遵守他的承诺,不再出现。只是,却再也无法取回过去的平静。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书本、音乐不再能给他安慰,生活陡然变得索然无味。好不容易遗忘的感情,重新进驻,沉青憔悴苍老的身影,反复的在脑中回旋,引起一阵阵的痛楚。
浑浑噩噩的生活持续了好一阵子,一直到有一天,韩絮发现一个庞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门口,手里还提了一个起司蛋糕的盒子。
韩絮拍了拍那个人,当那人抬起头来时,却让韩絮着实的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沈大哥!」
那人竟然是沉青,才一阵子不见,变得如此憔悴、苍白。
沉青看见韩絮,努力的拉开一个笑脸,歉然的说﹕
「抱歉,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我给你送蛋糕来的,我记得你最爱吃这家的起司蛋糕。」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墙沿要站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影,让韩絮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关心的问﹕
「你不舒服吗?先进来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沉青摇摇头﹕
「不用了,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还有事要处理呢!」
才走没几步,便伸手抓住楼梯的栏杆,痛苦的弯下身去,韩絮焦急的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只见沉青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红色的鲜血一丝丝的自指缝渗出,很快的滴在黑色的外套上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韩絮哭着拉开沉青用来捂着嘴的手,用颤抖的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
沉青伸出右手想抹去韩絮脸上的泪,反倒将血染到雪白的面颊上,看着自己闯的祸,沉青歉然的说﹕
「对不起,弄脏你了。」
韩絮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摇头表示没关系。
「再叫我一声『沈大哥』好吗?」
韩絮用着哽咽不全的气音,勉强的喊了一声﹕
「沉……」
却看见沉青,缓缓的闭上双眼,两行泪自静止的脸庞滑落地面。
韩絮已经连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抱着沉青,不住的啜泣着。
周沂刚从便利商店下班,才爬上楼梯,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正在哭泣着﹕
「韩絮,怎么回事?」
韩絮继续低头哭着不做响应,周沂拉开他的手,发现上面的鲜血,不做他想的立刻打电话找来救护车。
两个人安静地在候诊室中等待着,韩絮则是不发一语,周沂打破沉闷的问﹕
「他是谁?似乎对你很重要。」
「不,他只是一个朋友,普通的朋友。」
「是吗?」周沂怀疑的反问。
「是的,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普通的朋友,怎可能慌乱到如此不知所措的地步,不过,他的说法明显的要逃避这个问题,既然不想回答,他也不想咄咄逼人的追问。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才走出来用着不悦的口吻说﹕
「刚才那个吐血病人的家属在哪里?」
韩絮看了医生一眼,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毕竟自己并不是沈大哥的家人。可是,他脸上犹存的血迹以及听见那句话的反应,却让医生确定这个异常貌美的男孩就是与病人有关的人,立刻用责备的口气对韩絮说﹕
「失血量蛮大的,我已经替他紧急输了血,虽然还不到胃穿孔的地步,不过,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这种毛病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后希望你们这些家属能够用心一点照顾病人,现在很多上班族压力大,饮食又不正常,如果家人又不肯用点心思注意,出问题是早晚的事情。」
话一说完,不等韩絮有所表示,立刻就去忙别的事了。话中的口气,完全认为是韩絮对沉青的忽略导致沉青的病。
韩絮无言以对,的确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沉青才会心情忧郁,饮食不正常。他很清楚,只要回到他的身边,就不会有这些情况出现。可是,三年前的伤痛实在使他无法忘怀。这并不是因为他还怨着沉青,只是,对自己而言,沈青依然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再在一起,能不能管住自己不再爱上他,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那场椎心刺骨的爱,已经让他无法再度毫无保留的献出自己。再度沉沦,是最令人恐惧的事。
这一场病,让沉青住了七天的院。
虽然请了看护,不过,韩絮依然不时的往医院跑,陪着沉青说说笑笑,一如当年。沉青的心情开朗,病情自然大有起色。
因为出院之后还是需要人照看,韩絮暂时住进了那栋让他百味杂陈的公寓。
安顿好沉青,让他休息之后,韩絮开始收拾东西。
屋内的陈设一切依旧,透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楼上的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切却依然维持着当初自己离去时的模样。排列在书桌前的参考书,左手边的台灯,以及收在台灯前方的笔记本、原子笔。唯一的不同,是岁月的痕迹,让白色的纸张开始泛黄、褪色。
韩絮伸手摸了摸,过往一切的快乐与痛苦,欢笑与忧伤同时浮现,勾引着回忆中种种的不堪。
彷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韩絮将桌上的书全部收拾好,用塑料绳捆起来,准备拿去处理掉。
收拾好了,才想起午餐还没着落,到厨房打开冰箱一开,里面除了啤酒、饮料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韩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见它的主人是存心要虐待自己的胃了。
「沈大哥,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沉青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聊的欺负着遥控器,不断的从第一个频道转到最后一个。
听到韩絮的话,才饶过它,跨过茶几,从电视柜下的小抽屉拿出一千元的纸钞递给韩絮。接着用很认真的表情对韩絮说﹕
「自己小心点,不要随便同情陌生的欧基桑,那些人看见你就变成大色狼了……」
不等沉青话说完,韩絮气得用力敲沉青的脑袋,才红着脸出门。
按电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使力过大,竟使手掌隐隐作痛。不由得忧虑起来,沉青还是病人,刚刚那一下会不会太重了。
韩絮在超市里仔细挑了一些适合病人的食物,还刻意到传统市场里找了一些猪皮准备做肉冻,肉冻里的胶质对胃病有很大的帮助。
「沈大哥,我回来了。」竟然没有响应,韩絮觉得有点奇怪。
「沈大哥,你在哪里?」韩絮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声。
好不容易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却发现沉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忽然听到后院传来唏唏嗦嗦的声响,韩絮走到后院,却发现沉青竟然在翻垃圾,把后院翻得一蹋胡涂,身上也因此弄得脏兮兮的。
「沈大哥,你在做什么?」
沉青用着乞怜的眼神看着韩絮﹕
「那些书呢?」
「什么书?」韩絮不解的问,他不记得自己有动过沉青的东西。
「你房间的那些书。」
韩絮恍然大悟,避开沉青的眼神﹕
「那些已经用不着,所以我把它收拾起来扔了,免得占位置。」
沉青焦急的说﹕
「我的房子很大,不怕占位置。如果你不要了,把它给我好吗?」
「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韩絮有点不悦的问。
沉青颓然的坐倒在地﹕
「这三年,我是靠着那些东西活下去的。」
过于坦然的告白,深深刺入韩絮的心里。这算什么?自己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眷恋的却是三年前的那些过往,那些不值一提的参考书。
忽然间,韩絮懂了,沉青爱的,是三年前的自己。说得更精准一点,他是对三年前的自己有极大的愧疚,因为愧疚而开始封闭自己,而且迟迟无法从那样的封闭状态中走出来。
他该怎么办呢?沉青的失言,固然造成极大的伤害,可是,当时的状况已经让他情绪焦虑,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沉青,与其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怨他。怨他的不谅解,怨他的不包容,怨他的——不够爱自己。
于是乎,沉青的现在的愧疚感,荒谬得令他直想发笑。
穿著睡袍,颓坐在地的沉青,显得那样无助,那样渺小。为什么三年前的他,会觉得沉青是如此高大、雄武,如此的值得信赖呢?
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长大了,可以和他站在相同的立足点上,而不是只能看他的眼色,仰他的鼻息的小男孩,甚至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超越了眼前的这个人,有力量可以为这个男人做点什么。
他伸手拉起沉青,让他坐在沙发上,又从浴室里打了一盆热水,仔细的为他擦过脸、擦过身体,以及因为翻垃圾而弄脏的手脚,并找来干净的衣服为他换上。一切打点完毕之后,他抓住沉青的双手,紧贴在自己的双颊上。并舒一口长气的说﹕
「沈大哥,我很好,而且就在这里,在你的面前,你没有欠我什么,所以,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把那些书扔了,把三年前的种种也一起扔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