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

　　听完之后，菲利斯的表情虽然依旧冷淡，但却可以看出一丝细微的不同，似乎……更多了一丝人性化。

　　「并不需要等上那么久。只要一个成功了，就足以改变所有人鱼的命运。」

　　「你的意思是？」

　　「伊和基赛，他们必须再生出一个孩子。」

　　「伊和基赛的……孩子？」

　　「是的，结合了兽人和人鱼的完美基因的孩子。有了他，就可以彻底修复人鱼一族的缺陷。」

　　「所有的资料都记录在这里。」他抬手扔给七号一个指甲大小的磁片。

　　七号立刻将磁片放入身体之中，一些凯恩从没见过的资料很快呈现在立体投影之上。

　　「这是基地的最高机密——人鱼计划的详细说明资料，同时也是男性能够繁殖的真相。」

　　凯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页页翻过的讯息，双拳越握越紧，神色异常激动。

　　众所周知，第三次全球核战争之后，地球环境剧变。虽然「新人类」能够男性生子，但是世界政府始终没有对外公开全部的事实真相。凯恩只知道这是缘于「新人类」体内拥有的一种特殊器官。

　　看过这些被封尘的机密之后，他才知道，这种器官竟能够保留精子中的遗传讯息！男子交合之后，双方的基因在其中分裂后再组合，类似于「强强结合」，从而诞生出集合双方最优秀基因于一体的新生命。但是这么做也会出现一个问题，如果一方的基因过于「强大」，则很有可能会「抹杀」另一方。

　　「你的意思是，透过基因结合来消除人鱼基因中的缺陷！」

　　「没错。」菲利斯颔首，「第一个人鱼就是透过基因结合而产生的。」

　　「但是人鱼的基因过于不稳，很可能在结合过程中被兽人的取代。」

　　「所以我才让伊来生下这个孩子。」

　　「就是伊也不一定保证能——」

　　「我知道。你别忘了，我可是这座基地的主控智能。」菲利斯淡淡打断了凯恩的话，显得胸有成竹。

　　「借助基地的设备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一旦成功我就可以利用那个孩子的基因来修复所有人鱼的缺陷，而不必担心直接采用兽人基因来做修补可能会产生的排斥反应。」

　　的确！

　　凯恩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激动的情绪。静下心来后仔细想了想菲利斯的话的确有道理，况且以他的能力应该不难做到。

　　他毕竟是这个研究基地的主控智能，对于基因结合技术可以说了若指掌！不过菲利斯不是一向很讨厌兽人吗？竟然会主动提出让双方结合这个办法，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兽人了？

　　「你不要搞错了。」菲利斯一看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立刻冷冷打断了凯恩心中的美好臆想。

　　「我会这么做全是为了人鱼一族，并不代表我就此认同了兽人。」

　　视线扫过不修边幅的兽人，人鱼首领优雅的眉微微拧紧。

　　真的很难想象，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体内，居然就有他一直在追求的东西！

　　真是不甘心！他们何德何能如此受上天的眷顾？

　　菲利斯心中有气，忍不住多看了兽人几眼：黝黑健壮的高大身躯——那强壮的颈项、宽阔的双肩、结实的胸膛，无一不彰显出这副身躯的主人体内所蕴含的强大力量！

　　反观人鱼的长相则偏为柔美，肌理匀称，身材修长却不显单薄，但爆发出的能量同样不容小觑。

　　在他一贯的生物认识中，兽人不过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破坏机器。兽人和人鱼，就好比美丽的精灵和蛮荒的野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那个名叫齐奥的鹰人却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真的没有想到，齐奥居然那么快就发现了星的意图，并且能够从他手中逃脱！看来兽人也并不是全无头脑、只知道蛮干的家伙。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对于伴侣那份全然付出的真情……

　　菲利斯承认，如果不是齐奥最后对优说的那番话，他也许就不会露面。他不是人，没有体会过、他无法体会人们口中的「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千百年来，多少族人不顾一切离开他的保护，前往陌生的大陆不再回头，不就是因为「情」？摩萨一次又一次不放弃寻找薰，甚至在被他抹去记忆之后，仍旧义无反顾地找寻人鱼的踪影，是应为「情」；还有齐奥，仅管遍体鳞伤，却仍抱着优不愿放手……

　　那么他呢……千万年来小心翼翼守护着人鱼的，是否又是属于他的那一份情……

　　「菲利斯？」见他神色有异，凯恩出声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向来冷漠的容颜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菲利斯深深看了凯恩一眼，转身快步走出研究室。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先去准备。」

　　看着对方近乎逃走一般的身影，凯恩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人鱼和兽人和平相处的那一天，或许不会太久了……

　　两天之后，凯恩和西瑞司回到了兽人部落。

　　齐奥由于伤势未愈，暂时还留在人鱼岛。不过他也因祸得福，每天都能受到优无微不至的照顾。

　　凯恩之和莲华说了事情的缘由。对于兽人和人鱼，他则编出了一套「神谕」，好将接下要做的事情合理化。

　　兽人自然不会怀疑凯恩和七号，而人鱼更是对菲利斯深信不疑。

　　本来事情应该就此落幕，偏偏基赛硬是不愿意配合。他没有忘记，菲利斯正是抢走宝宝、迫使他们一家分离的罪魁祸首！

　　盛怒中的他提到人鱼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简直快气死他了！他还没找人鱼算账，菲利斯倒先跑来指着他的鼻子冷冷地下令！什么叫做「你必须和伊生下孩子！」还摆出一副施舍的嘴脸，好像这是他天大的荣幸一样。

　　有没有搞错！他又不是人鱼，菲利斯有什么资格来命令他！可恶的菲利斯居然还威胁他，说什么“你要是不愿意，就让伊和别人生孩子。反正只要有伊，无论哪个兽人都一样。”

　　吼！从来没人敢威胁他！从、来、没、有！

　　基赛每每回忆起这句话都气得想杀人！菲利斯居然还敢打伊的主意！伊是他的，任何人都休想碰！

　　他真的、真的连作梦都想将菲利斯撕成碎片！

　　他本以为伊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却没想到除了他，几乎所有人都支持菲利斯，更是令他气得想吐血。

　　可恶啊！为什么会这样！基赛忿忿地抱怨怒吼。

　　「基赛，你讨厌孩子吗？」

　　不安的、略带难过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处在抓狂边缘的兽人立刻收起了爪子，满脸痛惜地将伴侣搂在怀中。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再多生几个！」

　　「那你为什么都一直板着脸？」伊侧着头看着基赛，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扇得兽人心中痒痒的。

　　「再生个孩子不仅为我们所期盼，更能挽救人鱼一族的存亡。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高兴？」

　　「这……我……」

　　「果然……」伊垂下头，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哀怨地声音幽幽从口中逸出。「我知道你讨厌人鱼，所以不想要我给你生的孩子……说不定连我和宝宝也……」

　　「不是！」基赛急急反驳，烦躁得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他讨厌人鱼，但其中不包括伊。该死！他忘了伊也是人鱼！他想说他只是讨厌被菲利斯利用，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恶，他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

　　「我——唉，我没有不开心。」基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很高兴，真的！」算了，生就生吧，只要伊开心就好。

　　伊这才破涕为笑。仔细一看却很容易就会发现，伊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一丝哭过的痕迹。

　　就这样，再硬的钢铁也成了绕指柔。基赛化悲愤为力量努力「做人」，众人期待中的宝宝很快就诞生了。

　　尾声

　　五月的阳光璀璨，人鱼在海中尽情地畅游嬉戏。对于岛上时不时出现的一些兽人也不再大惊小怪。

　　很多东西已随着时间慢慢改变，包括人鱼岛的族规、禁令；也包括他们对兽人的敌意与排斥……

　　凯恩缓步走在熟悉的小径上，道路的前方是一段高耸突兀的悬崖。

　　汹涌澎湃的海浪一个接着一个冲上崖壁，泛起一层层白花，发出一声声轰响。举目看向远方，波澜壮阔的海和远天衔接，浑然一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海风清爽而潮湿，带着淡淡的腥味，吹拂着身体的每一部分，似乎也吹走了所有的喧嚣和烦恼。

　　「今天的检查已经做完了，伊和宝宝都很健康。」

　　凯恩说完，闭上眼感受清冽的海风，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独自站在悬崖之上的纤长人影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好久，菲利斯才缓缓开口，清灵的声音中，带着他也无法明了的困惑。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凯恩……」菲利斯看着远处的海，眼神略有些迷茫。「所有兽人都尊敬、崇拜你，对他们来说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可以说，他们离不开你！」但是，人的生命终究有限……

　　他回过身，冰蓝色的眸子，复杂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如果，要你离开倾注了毕生心血的族人，你会怎么做？」

　　凯恩眨了眨眼，半晌，轻轻扬起了嘴角。他知道菲利斯的意思。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菲利斯，我不是神，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我的族人。到了那一天，我会很果断的放手。」

　　「到了那一刻……你真的会像现在这么坦然吗？」

　　「当然。」凯恩轻轻笑了，对这菲利斯顽皮地摇了摇食指。「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的族人就算没有我也同样出色。甚至比起我在的时候，表现得更加令人惊喜。」

　　想起兽人独自面对人鱼大军时的那份勇猛与智慧，凯恩眼中的笑意更甚。

　　「我只是扮演了引导着的角色。兽人自始自终都很优秀，我对此深信不疑。」

　　「菲利斯，我想我会很高兴那一天的到来。」

　　「……」

　　菲利斯注视着凯恩坚定的眼神，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自信与洒脱。

　　真是一个比太阳还耀眼的男人。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比任何证据和事实都令他信服。脸上那份自信坦然的笑容，透着一份庄重的威严，奇迹般的，令人无法、也不想去质疑他所说的话……

　　是信任……吗？

　　菲利斯长长舒了口气，仿佛终于从长久的桎梏中摆脱出来，眼神逐渐变得明净而透彻。

　　「那么，我也相信他们吧。」

　　他刹那浮现出的绝美笑容，仿佛天地间最无暇的美玉，闪耀着动人的光泽，俨然令万物失色。

　　「为了人鱼一族的强大，我要做的不是保护，而是放他们自由。」

　　「我会慢慢学着放手，一百年、两百年……当人鱼不再需要我守护的那一天，就是我彻底消失的时候。」

　　「菲利斯……」

　　凯恩低喃着他的名字，心中泛起一股酸涩。他知道菲利斯并不是「人」，但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当机器有了人的意识，甚至是人的感情的时候，还能单单将他们当成一个机器来对待吗？

　　千百万年来，菲利斯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守护者的角色。虽说这只是他程式化的职责，但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毫无遗漏地保留在了他意识的最深处，交织成最深沉、最无私的情感。

　　凯恩知道，离别——远远没有菲利斯的一句话那么简单……

　　「比起人，我的生命可以说是永恒，时间对于我来说只是掌上的玩具。」

　　菲利斯的声音轻盈而柔和，仿佛纯白的羽毛，在天空轻悠悠地飘动着。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拥有了自主的思维意识。」

　　「身为机器的菲利斯没有私心，而『我』……却不同。所以，我必须要消失。」

　　「不要替我感到难过，凯恩。」清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快和期许。

　　「等到那一天，我会化作风，化作空气，化作海水，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守护着人鱼的家园。」

　　菲利斯冰蓝色的眼中盈满笑意，飞扬的长发舞在风中，似乎在诉说着千年的情思。

　　他的身后，是涌动着生命喧嚣的浩瀚海洋；粼粼波涛随风而起，碎开了满目璀璨的金色光芒……

　　这一刻，凯恩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