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搂着弟弟，心中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涩。如果不是自己，优也不会被卷入这一系列事情中。

　　「那是……齐奥？」见到优身旁圆形容器中躺着的熟悉人影，薰大吃一惊。

　　对方身上依稀可见斑驳的伤痕，无声诉说着战斗的残酷。反倒是优，虽然脸色苍白却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只是这一眼，薰心里就隐隐有了数。

　　「齐奥是为了保护我，才……才……」优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好不容易才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薰也不知说什么好，柔声安抚着怀里的弟弟，投向齐奥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暖意。

　　「兽人的生命力很顽强，不会有大碍。」菲利斯轻轻一挥手，大殿右侧立即开启了一道暗门。「跟我来吧。」

　　凯恩和西瑞司相视一眼，跟着菲利斯走进暗门之中。

　　通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斑驳的岩壁和青苔之下，依然显露出白色的墙壁；其中大部分已经风化和损毁。凯恩一路走来，发现其中有许多类似关卡的隔间，少数几个还算完好的电子门，仍在孜孜不倦的工作。

　　「基地的研究室隐藏在环岛的山体内部。这条通道正是连接了中心基塔和环岛。」菲利斯带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简要说明了一下主岛的构造。

　　人鱼主岛由三部分组成：最外层高耸的环形岛屿，被包裹在环岛之中、仅有一条通道和外部连接的内海，以及处在主岛中心位置的基塔。

　　研究人鱼的基地被列为高级机密，所有的研究工作都在暗中进行，研究所也被隐藏在换环岛的山体内部，而内海则是人们为人鱼所建造的华美家园。至于处在整个基地中心的高塔，更是将海岛隐藏的重要设施。它会从顶部放射出强大的磁场，彻底将海岛从所有探测器中「隐形」。

　　「前面就是主研究室。」

　　拐过一个弯，通道变得较为开阔。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洞壁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晶体，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这些是什么？」

　　凯恩从墙上去下一小块晶体，七号立刻将其放入自己的身体中开始检测。

　　「这些是媒介。它能刺激人鱼的身体，使他们快速进入发情期。」菲利斯淡淡解释道：「这同时也是这座海岛被选中的原因。」

　　「原因？」

　　「是的。人鱼并不是自然的产物。最初创造出的人鱼体内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基因，他们的习性更接近于动物。比起人类，他们一年才会发情一次，甚至两三年才会发情。这对于人鱼很重要，人鱼体内的生长素需要透过强烈的感情波动来激发。只有完全成长的人鱼才能变化出双腿。海岛上的这种晶体能够大大缩短人鱼的发情期，以来有助于人鱼的繁衍，而来也有助于人们的研究。」

　　「那么会令人鱼雄化的矿石又是怎么一回事？」凯恩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矿石被服下之后，会迅速溶解进入血液中，传输到心脏后再透析出。它类似于一个能量的增幅器，一但和身体结合就能完全激发出人鱼体内潜藏的能量。」

　　「竟然……会有这种东西……」凯恩紧皱眉头，颇有些意外。

　　「这事当时人们考虑到人鱼本身过于脆弱，特别为他们制造的。没想到一切还没有完成，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菲利斯幽幽看了凯恩一眼，停下脚步，驻足在一处布满青苔的「门」前。

　　「就是这里。但是这道门我无法打开。」菲利斯动了下手指，只见墙壁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光屏。

　　「这道门只允许特定的人员才能通过。」

　　凯恩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这个基地的主控智能吗？连你也打不开？」

　　「不行。」菲利斯摇摇头，「主研究室的电脑是独立的，不受我控制。我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将指令稍作修改。」

　　「那我应该怎么做？」

　　「接受检测就可以了。」

　　菲利斯退后一步，两道平行光束缓缓扫过凯恩的全身——只见光屏上的绿色信号灯闪动，原本紧闭的门顿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见凯恩神色诧异，菲利斯在一旁淡淡解释。「我取消了指令中关于『特定人』的限制，更改成只要是『人』都可以通过。」

　　虽然菲利斯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凯恩知道，他能做到的这一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何况这整个星球上不是人鱼就是兽人，就连普通的雌性也多多少少带了点兽人的基因。要找到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根本不可能。

　　凯恩微微点头，率先走进了封尘已久的研究室。随着脚步声响动，研究室中的感应灯一一亮起。

　　四四方方的研究室里到处积满了厚厚的尘埃，中间横放着一排精密仪器。四周放着一些冷藏箱，早已经坏损；其中还保存着一些人鱼的组织细胞样本，都已经接近石化。

　　凯恩迫不及待快步朝中央奏起，菲利斯紧跟在他身后，他脚步经过的地方隐隐有电流经过。很快，源源不断的能量再一次充满了整个研究室。

　　轻巧的全触控荧幕跃进众人的视线。凯恩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快速找到研究记录，细细阅读起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到目前为止，找到的全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讯息。

　　「怎么会这样……」

　　就连菲利斯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他本来还希望能在这里有所发现，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这里！」凯恩忽然指着一条不起眼的讯息惊呼。

　　这是一份报告书，并没有记录在正式文件中。如果不是凯恩眼尖，很容易将它忽略掉。

　　新纪元二十九年七月十八日，哈格德博士记录于第九实验室：今天上午九点，研究小组在对编号「六」人鱼进行身体检查时，发现了异常情况。「六」号人鱼体内的双重基因产生排斥现象，细胞变得极其不稳定，试验被迫中止。

　　凯恩和菲利斯眼睛同时一亮，立刻搜出了哈格德博士的其他研究报告。

　　七月二十日，没有在其他人鱼身上发现同样问题，暂时推定为个别现象。

　　七月二十五日，「六」号人鱼基因再次变异，情况一度失去控制。

　　七月三十日，研究组截取人体DNA基因链，修复「六」号人鱼体内的不稳定基因。

　　八月五日，「六」号人鱼基因再次变异，死亡。

　　短短几行报告之下草草写了研究结果，这起事件被推定为培育人鱼时的失误所导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多大注意。

　　菲利斯立刻调出详细的报告书，半晌之后，他向来冰冷的面容上竟出现了一丝堪称为震惊的表情。

　　「这……太相似！但是人鱼的情况没有报告书上那么严重。」

　　是的，太相似了，这回事巧合吗？

　　凯恩看着报告的最后几行字若有所思，就连菲利斯也陷入了沉思中。

　　西瑞司在一旁反倒显得无所事事。他边走边打量这座研究室，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充满了新奇感。

　　突然，角落中一座远远的小平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其上一闪而逝的光芒没能逃过兽人犀利的眼睛。

　　西瑞司走上前去，圆台虽然被尘土覆盖，这里但其中隐隐可见一个细长银亮的物体。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探出手，没想到那物体尖锐无比。他感觉指尖被扎了一下，很快溢出细小的血珠。

　　西瑞司立刻抽回手，同一时间对面的墙壁上跳出了一道光屏——奇迹般保存完好的分析仪式开始运转工作，立刻将兽人身体的一切资讯都呈现在超大荧幕之上。

　　凯恩和菲利斯还在苦思冥想，并没有发现这一状况。倒是七号看了忍不住大吃一惊。

　　「少尉！」

　　「什么事，七号？」

　　「请、请看对面的荧幕。」

　　凯恩闻声抬头，扫了荧幕一眼之后，他的身体顿时像是被一道落雷击中，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菲利斯同样一脸惊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和凯恩双双回头，一脸严肃紧盯着西瑞司。

　　兽人身体一僵，迈开的步子硬生生顿在半空中。

　　「怎么了……」为什么都这种表情瞪着他？

　　凯恩看了好一会，又转头看向菲利斯。震惊过后的人鱼首领，此时一僵恢复了冰冷的表情，视线正牢牢锁在前方的大荧幕之上。

　　「到底怎么了？」西瑞司微微皱眉，只有他一个人置身事外的感觉还真不好受，更何况他还是众人注视的焦点！

　　「一会再和你解释。」凯恩抬头看着伴侣，嘴角不自觉地微扬，顿时令兽人的心漏跳了几拍。

　　「菲利斯，请你调派人手清理研究室。」

　　「……菲利斯？」

　　他连叫了好几下也不见对方回答，直到后来西瑞司发出不耐烦的咆哮。菲利斯这才移开目光，淡淡地朝他颔首。

　　凯恩深深看了菲利斯一眼，他直到以菲利斯的能力刚刚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分析仪没有智能思维，他将西瑞司当成了另一位「人鱼」对待。在列出了兽人资料的同时，它还恪尽职责将之与人鱼的讯息进行了对比。

　　基因修复！

　　看过对比图之后，凯恩脑中第一个反映出的就是这个念头。拥有绝高智慧的菲利斯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脸上才会有那种震惊的表情。毕竟，一向厌恶的兽人突然成了挽救人鱼的最后希望，这一点绝对是他始料未及、甚至是不愿意去想象的。

　　「少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七号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显然它发现了什么。

　　「少尉，你接管了部落之后，我依照你的吩咐从没有间断对兽人的研究。兽人每一次兽化的过程，都伴随着细胞的快速新陈代谢，耗损的能量十分巨大。这就意味着频繁的兽化会给他们的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想这或许和兽人的特殊基因有关。」

　　「的确……我差点忘了这个！」凯恩赞赏地看了七号一眼。

　　他曾经也担心过，兽人频繁变身是否会给身体带来过重负担。但是兽人除了变化后会加倍感到疲惫之外，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再加上手边没有更加精密的研究工具，他便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基因修复吗……」菲利斯垂下眼睑喃喃自语。

　　没想到啊……他一直以来瞧不起的蛮荒兽人，却是真正「最完美」的物种。

　　自然界的法则又岂是轻易能打破的！

　　菲利斯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由得一声长叹。同样是异种基因的结合，两者却有着天壤之别。兽人和人鱼区别在于：兽人体内的野兽基因本身就源于这颗星球的原在民；而人鱼则不同，他们体内另一半基因是来自鱼「原地球」上的生物。

　　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想到……地球，早已不是原来的地球。原本就被淘汰的物种又何以能在这里生存！

　　「真可笑啊……」菲利斯幽幽叹息，眼中浮现出痛苦之色。「我原本以为自己守护着人类的希望，却忘了『人类』早已经成为历史……这颗星球也不是原来的地球了……

　　一切都已经改变……我却仍然抱着『以前』的东西，苦苦不肯放手……」

　　「不！菲利斯，你错了。」凯恩轻轻摇头，声音沉稳而坚定。

　　「『人类』从来没有在这颗星球上消失过。兽人也好，人鱼也好，他们都是全新的『人』。为了适应新的世界，不断进化完善自己。」

　　「……人？」

　　「是的，新世界的人类。」凯恩微微一笑，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彩。

　　「我刚来到这颗星球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彷徨和不安。出于对兽人的恐惧，我下意识将他们和『人』区别开来。

　　但这种做法太可笑了！就好比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子孙有别于自己，就排斥、否定他们。」

　　凯恩迎上西瑞司爠爠生辉的目光，握住了他的手。

　　「由于时代和环境的限制，兽人现在处在蛮荒的社会。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创造比我们更加璀璨、繁盛的文明。」

　　「或许是几千万年，亦或者更短……迟早他们会追上『前人』的脚步，只因为他们是『人』。

　　不光是生物学上简简单单的定义。

　　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凯恩转握住菲利斯的手，轻轻放在胸口——稳健的脉动透过他掌下的传感器，源源流入机械冰冷的意识中。

　　「要用心去感受。你明白吗……菲利斯。」

　　蔚蓝色的眼睛平静无澜，却如大海一般深沉而宽广。菲利斯就这样注视着他，久久的，无法移开眼睛。

　　「菲利斯大人！」

　　收到命令的族人很快来到研究室，打破了其中微妙的气氛。

　　菲利斯恍惚了片刻，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点头示意族人开始清理，接着一言不发离开了研究室。

　　凯恩知道，他需要的是时间，一个人思考的时间……

　　清理的工作持续了一整天。研究室中仅剩下少得可怜的寥寥几具仪器还能勉强运转。

　　幸好有改造后的七号在身边，否则凯恩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少尉，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七号一边快速分析数据，一边忧心忡忡地开口道。这几天菲利斯一直没有出现，少尉不眠不休工作已经好几夜没阖眼了。

　　凯恩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视线瞟到一旁倒头大睡的西瑞司时，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心疼之意。

　　真是辛苦他了！为了配合自己的研究，西瑞司在繁复的作业下竟是连一声累也没有喊过。

　　所幸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研究也已经初步有了结果。

　　人鱼的基因本来就存在不稳定的隐忧，新生地球的特殊环境则起了催化作用。这种变异有好有坏，更多则是将人鱼置于不了的位置。伊的祖先算是比较成功的，他们和兽人结合后所留给后代的遗传基因，并没被对方强势的基因取代。

　　另一方面，兽人每一次兽化之后，体内会迅速增殖出成倍的新生细胞代替坏死的细胞。但是人鱼不同，他们每一次变化出双腿，或是雄性人鱼的每一次兽化，都会加速基因的不稳定。一代又一代，这种情况得不到改善，人鱼就无法避免逐渐衰弱的命运。

　　原本和兽人结合是最有效的解决途径。虽然存在着很大的风险，但是透过这种方式一代代淘汰后留下的人鱼，将会和兽人一样拥有最“完美”的基因。

　　很可惜，人鱼错过了这个机会。

　　凯恩长长叹了口气，连续的研究工作已经令他身心俱疲。他想过了，目前利用兽人的基因进行修补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是谈何容易！先不论有可能出现的排斥、异变等层出不穷的状况，单单一个前期试验就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物力！

　　「事情还真是棘手……」

　　凯恩面露苦色，光靠他一个人还是太勉强了。

　　「少尉，你很累吗？七号能替你分担什么？」

　　对上小机器人圆圆的电子眼，凯恩心头一暖。他怎么忘了虽然他的生命有限，但是七号和菲利斯不同，可是有着无限的时间呢！

　　他回以七号一个安慰的笑容，发现菲利斯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站在他身边。

　　「太好了！我正要找你。」凯恩松了口气，将这几天来的研究结果一一向菲利斯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