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甄十三跳了出来。他亲眼看着瘌痢朱下药,又看到铁蜈蚣防备他让他自己先喝了药酒,结果全都药倒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蠢事,暗笑,这帮蠢货,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
甄十三飞身进院,直接进了中间的瓦房,找到梁光潜的卧室一顿翻找,竟发现不少金银玉器,暗想这个匪首确实很肥,窝里的存货倒不少。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财物上,只有一个目的是找到那幅《采薇图》,便继续翻找。
耳边没有任何声响,那帮平素嚣张的土匪就这样被一缸蒙汗药酒放倒,想来也是件讽刺的事情,只怪他们自己对杜老板的人太过信任,放松了警惕,结果没想到瘌痢朱也把自己放倒了,让我甄十三捡了个便宜……虽然如此,他仍不可掉以轻心,一边翻着东西一边还是观察着环境,后来看到兽皮大床床头墙壁上挂着一只硕大的皮酒壶,上面已经落满灰尘,看样子很长时间也没人动过了。直觉判断里面会藏有东西,跳上床去,把酒壶摘下来,往里一掏,果然有卷画轴。
他暗喜,心想,这就是了。梁光潜绝对不可能把藏宝图和其他宝物放在一起的,塞到酒壶里倒也妥当。如果不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偷盗经验,恐怕找到天亮也发现不了,“北京贼王”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
他把画掏出来,打开一看,确实是《采薇图》,从画面上看来,和自己在曹大帅的督军府里偷出来的没什么分别。他知道此图是要油浸后在灯下才能看出里面的机密,就如杜老板的那幅一样,但现在也来不及细看,既然得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把画从画轴上撕了下来,叠得小小的,塞到怀里,吹灭了手里的油灯,正想撤离,突然窗外人声鼎沸,一大队人呼啦啦地奔到了院子里。
原来被蒙汗药放倒的只是几个闲散在院子里的匪众,还有不少土匪在半山腰的房间里。此刻发现情况不妙,已经赶了过来,立即把房子围得严实,正准备进来搜查。
甄十三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显然外面的人正在查看原因,搜索的目标主要在院子里,往瓦房方向来的只有四个拿着猎叉的小土匪。他感觉自己如果趁其不备冲出去,可以打倒四个人,然后上房,跳出院子,再跑到树林里骑马逃走,这样的可能性是有,但未必成功。如果现在找个地方藏身,等匪徒搜完之后再想办法溜出去也是办法。
正想着,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在那里!!”
一群人呼啦啦地冲出了院子,直奔外面的山梁追去,也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或者只是疑神疑鬼,不过倒好,现在院子里人空了,只剩下几个小喽罗,自己也好脱身。
他正准备推开窗冲出去,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啪”地一下拍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惊得三魂七魄差点儿出窍,一个鹞子翻身躲过来人的袭击,靠墙站稳了身子,脖子底下却一凉,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咽喉上。
定睛一看,眼前站着个年轻人,拿着匕首,对他微笑。
他不敢出声,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但借着窗外隐约的光亮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自己见过。江白帆。
这时,从暗处又闪出一条身影来,直接把手伸进他的怀里,抄走了那幅图,又摸索着把他从宅子里偷来的杜老板的图也拿了去。
他忍不住了,求道:“别、别拿走……”
李云飞把图揣到自己怀里,对江白帆说:“帆哥,现在出去正是时候。”
江白帆点头,收了匕首,三个人出了房子,飞速奔逃,一直跑到树林里。
树林里停着三匹马,莲儿正坐在其中一匹马背上等侯。
李云飞也飞身上马,江白帆则回头一把揪住了甄十三,把他也推到马背上,只是说:“快走,等下土匪发现了,我们都活不了!”
四个人立即狂奔,直到离葫芦山寨很远了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
过了两个山头,估计那些土匪追不到这里来,暂时安全一些,江白帆勒住了马。四人都下了马坐在山间的大石头上休息。甄十三才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江白帆说:“就不认识了么?齐先生真是健忘,哦,叫齐先生是不对的,应该是甄爷。”
甄十三“哼”了一声说:“爷也是不得已才冒充齐慕天的。你们抢我的东西干吗?”
听得甄十三说到“齐慕天”三个字,莲儿猝然象触电了一般,忙问:“你说什么?齐慕天?!他在哪里?!”
江白帆愣了一下,这次意识到莲儿可能认识齐慕天,便说:“他是北京贼王甄十三,前段时间冒充西北赌王齐慕天到了上海,结果被杜老板关了起来,还是我救出来的呢。莲儿,你认识齐慕天?”
莲儿犹豫了一下,说:“江大哥,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实话说了吧,我其实是齐慕天的女儿小荷……我爹在哪里?甄十三,你怎么会冒充我爹到上海的?我爹呢?!”
江白帆大吃一惊,自己费劲辛苦寻找齐慕天,没想到他的女儿就在眼前,可是,即便找到了他的女儿又能如何呢?看样子她也不知道齐慕天的下落。
莲儿哀求地说:“我爹在哪里啊?你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甄十三冷笑了一下,说:“你要找他,我也正想找他呢!你爹是不是有个什么女娲石?”他指向江白帆:“你说他是好人?他根本就是在找你爹,想抢那个什么女娲石!江白帆,你不去找你的女娲石,抢我的画干什么?还给我!”
小荷愣住了,满脸是泪,望着江白帆。
江白帆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云飞说:“抢你画的是我不是他,不要什么都怪在他的头上。没错儿,我们是在找齐慕天、是想得到女娲石,怎么了?不可以吗?那个女娲石人人都想得到,放在齐慕天身上反而不安全,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甄十三,我不管你和齐慕天有什么约定,你告诉我们齐慕天在哪里,我们一起找到他,然后帮助他和女娲石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女娲石!女娲石!”小荷痛苦地喊道:“就为了这么一块破石头,你们抢来抢去!害得我爹下落不明!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她痛哭着跌坐在草地上,恨恨地拍着大地,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心里的无限委屈与绝望。
江白帆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只好过去拉她,她一把推开江白帆:“我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再也不是我的江大哥了!”
江白帆无奈,只好说:“你别太伤心了。其实……或许你爹可以把女娲石卖给我,这样你们可以有钱重新安家,也不会有人打你们的主意了。”
李云飞说:“是啊,莲儿,你别伤心了,还是先找到你爹要紧。”又问甄十三:“告诉我们,齐慕天到底在哪里?”
“我是不会说的,”甄十三说:“我对什么女娲石根本不感兴趣,要找的就是这几幅《采薇图》,现在图已经被你们拿了,我死也不会说的。”
他眼神无比坚定,索性也坐了下来,四个人相对无语,沉默了起来。
双雄044
夜色正深,秋意渐凉,远方的群山此刻沉睡着,草木忽而被夜风吹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四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谁也不肯让步,只是感觉前路茫茫,根本不知何去何从了。
突然,李云飞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油纸包裹的两幅画来,往甄十三面前一丢,说:“拿去吧。”
甄十三愣了一下,狐疑地抬头看他。
李云飞说:“这是你要的画,我还给你,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齐慕天被你藏在哪里了吧?”
江白帆也惊了,没想到李云飞竟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久,无非就是想得到四幅画,寻到宝藏,完成师傅燕子李三的遗命而已,现在竟然把画拱手相让,这不得不让人出乎意料。
“唉。”李云飞叹息了,说:“这世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活着的时候都争来夺去,死了又能得到什么呢?甄十三,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拼死也想得到这些画,不是你想找到藏宝,实际是为了救人,对吧?”
甄十三惊讶地站了起来,抓着画,瞪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李云飞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甄十三的大名,在我们这条道儿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呢?你退隐江湖许多年了,这次重新出山,甚至不惜砍断手指到上海冒充齐慕天,又追到西安,真的是为了画里的藏宝吗?不是的。你受人威胁,你的老婆孩子都在别人手上,你不把画拿出去,他们就都没命了。所以……画我也不要了,你拿去救人吧。不过,我还是有个条件,告诉我们,齐慕天被你藏哪儿了?”
听到这里,江白帆忍不住心头一热,李云飞又何必追查齐慕天的下落呢?他这样做分明是舍弃自己的利益,帮我的忙。
李云飞说:“宝藏对我来说没任何意义。甄十三,我还要对你说一句,当初杜老板他们打开古墓之后没能打开棺材,那夜是我师傅燕子李三动了手脚。之后,他偷走了一幅画。所以,藏宝图实际上有四份,分别藏在四幅画里。现在你有了三份,另外那份其实在我手里。你交不出四幅画来,你家人一样会死。明白吗?”
甄十三心头大震,问:“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全知道?!”
李云飞说:“我盯这个藏宝图已经几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谁在打什么主意我心里都清楚。”
甄十三说:“那我得到三幅图也没什么用,没必要告诉你齐慕天在哪里。”
李云飞淡淡一笑,说:“你是不会不顾你的家人的。想救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画得到。现在三幅都给你了,我手里的那幅你想要,就要告诉我齐慕天在哪里……”他回头看了小荷一眼,口气软了许多,说:“你看小荷,跟你的孩子差不多年纪,你难道忍心看着她失去父亲吗?江大哥说得没错儿,我们找到齐慕天可能是为了女娲石,但也是为她找到她爹。江大哥有意收购女娲石,也能替他们转移风险,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没什么时间了,我没必要骗你。只要见到齐慕天,我的那幅画拱手相让,你不相信?”
“不可能,”甄十三思虑着说:“这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你这个小子伶牙俐齿的,说话半真半假,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更何况那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藏,你真的会放弃?呵呵,你不用懵我。”
李云飞说:“我师傅是个侠盗人人皆知,他的遗愿也是找到宝藏济世救人,我现在这样做也是救人,并不违背他的意愿,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江大哥你可以不信,在这里还有小荷姑娘可以做证,只要见到齐慕天,我立即把第四幅画给你,让你回去救你的老婆孩子。现在,大家的生死都捏在你手里。”
甄十三说:“我和燕子李三见过很多回,我怎么没见过有你这样一个徒弟?”
李云飞说:“师傅弟子满天下,未必你都见过?反正好话赖话我都说了,你爱信不信,如果不答应,你就等着你老婆孩子被杀吧!”
甄十三想了想说:“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们也找到齐慕天了,他不肯转卖女娲石,你们不也一样不会给我画?小子,我差点儿上了你的当!”
李云飞哈哈大笑,说:“当时,你是怎么说服齐慕天答应你冒充他去上海的?据我所知,齐慕天要到上海投奔杜老板,是想东山再起的,凭什么要和你合作,让你去见杜老板?你是对他说了藏宝图的事情,答应事后与他平分宝藏。他根本不知道你拿藏宝图的目的是为了救人,根本不会去挖宝对不对?”
甄十三哑口无言。
李云飞说:“所以,你其实也是骗着齐慕天跟你合作的,到最后就算你救了人,也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甄十三,你号称北京贼王,没想到落得个这样的背信弃义的下场。既然你能让齐慕天跟你合作,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现在小荷姑娘也在,我们不用哄也不用骗,一切都讲明的,女娲石到底属于谁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们只保证两点,一是不会伤害齐先生,一是不会偷抢女娲石,更何况你还能得到画去救人,何乐而不为啊,甄爷?”
李云飞说的话真是滴水不漏,并且言辞恳切,让甄十三、江白帆和小荷都暗自信服,只是江白帆感觉恍惚,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何在,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李云飞仿佛猜出了江白帆的隐忧,没做解释,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轻轻一拍,指尖传递的却是无限温柔的热度,江白帆心荡了一下,感觉云飞虽然平素精灵古怪,行事常出人意料,但却是一副热心肠。这一点从他出手救小荷的时候就已经觉察了。
耳边忽然听到了嘈杂的声响,感觉有马匹过来,还有人在喊叫,隐隐有火光的影子,想必葫芦山的匪众就要追了过来。
甄十三无奈,说:“事已如此,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承诺。齐先生现在藏在北平,我可以陪你们一起过去找他……记得,最后那幅画我一定要。”
李云飞说:“三幅画都在你手上,由你保管,我想要也得不到,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甄十三又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人在江湖讲一个义字,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就不要再使。”
李云飞知道他是防备在路途上自己下药或耍别的门道来把画偷回去,笑笑说了句:“我们岂敢在北京贼王面前班门弄斧?再说了,大家各有所得,也没必要劳费心机,省得惹出笑话来,你说是吧,帆哥?”
江白帆笑了一下,把马牵了过来。
追声越来越近,四人只好再次上马,冒着夜色一路往南走去。
西安城内,杜老板与曹大帅、梁光潜闲聊片刻感觉疲倦,便离开酒席,回到卧室准备休息。刚放下纱帐,发觉床上的行李箱仿佛有人动过,立即打开查看,惊得脑袋“嗡——”地一下,又猛地掀开被子,翻起枕头,仔细寻找,甚至趴下身子在地板上搜寻。最后气急败坏地叫:“来人哪!!”
他的呼叫惊动了刚刚散去准备休息的曹大帅和梁光潜,立即赶过来,杜老板面色铁青,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偷了我的画?!
这一夜宅子里折腾得底儿朝天,但画已不翼而飞,任凭他恼火叫嚷也回不来了。最后他想起了风度,觉得自己甚是失态,只好谴散了众人。一夜几乎未眠,第二天一早,勤务兵做好了饭菜,大家又聚到了大厅里。
杜老板脸色阴沉,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只低头喝茶。
梁光潜阴笑着又提了起来:“老杜,你确定画是在昨天晚上丢的?”
杜老板看了他一眼,眼神阴狠。
曹大帅也不阴不阳地说:“杜义峰,没想到你来这一手,你的画根本就没丢吧?不要贼喊捉贼了。”
杜老板气得“啪”地一下将茶杯摔在地上,杯子粉碎!
三方身后的随从忽拉拉全部拔抢,相互对准。